李聚奎到三十一军不久,因张国焘反对党中央,分裂红军,排挤从红一方面军调入的干部,当时的军长余天云想假借擦手枪走火把李聚奎干掉,幸好九十三师政委李成焕得知这一企图,向余天云指出,这是犯罪行为,不能这么干。李成焕一句话,制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李聚奎逃过一劫。
1936年10月,三大主力在会宁会师的第二天,李聚奎因劳累过度,加上长征途中负伤,一下子病倒了,他连续高烧,最后昏迷不醒。这时,他所在的部队同所有过黄河的三个军都改称为西路军,同河东红军主力失去了联系。一路上,战士们抬着他行军。到了永昌,他的病基本痊愈了。此时敌情十分严重,军阀马步芳、马步青等调集七个骑兵旅和一个步兵旅包围了西路军。强悍凶猛的敌人擅长奔袭。红九军在古浪一仗中损失过半,陈昌浩要李聚奎到九军任参谋长。西路军在倪家营子苦战四十天,由两万余人打到只剩下两千人。李聚奎所在部队被打散,他带的人马只剩下三四百了。由于没吃没穿,挨饿受冻,处于饥寒交迫的战士在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行军,人人唉声叹气,个个无精打采,士气十分低落,牢骚怪话在队伍中蔓延。有些负伤的战士向前挪动半步都十分艰难。李聚奎明白,在这样的时候,任凭你如何动员都是没有用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振作精神,鼓励大家奋勇前进,去寻找西路军主力部队。但主力部队在哪儿呢?到底是否存在呢?他自己也说不清。几天后,掉队的,离散的,牺牲的,本来三四百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几十人了。这时,紧追而来的敌人又开始搜山了,李聚奎只好命令大家化整为零,躲进树丛中。
李聚奎一到树丛中,倒下来就睡着了。饥饿,疲劳,极度虚弱的他,就像死去一般。等他醒来,身边只剩下军政治部主任徐太先和十几名战士了。他们继续在祁连山的密林中转。四天以后,李聚奎见大家又饿又困,把自己的马杀掉,让大家烤着吃。大家一边啃着冰凌,一边吃着带血的马肉,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这样继续下去,不被敌人打死,也会冻死饿死。李聚奎决定到附近的村子去探探情况。当他摸到村边时,发现村内有马家军,只好又撤回山中。李聚奎将大家集合到一块枯草坪上,说:“山下敌人那么多,可能今天就要搜山,我们得往高处爬,白天隐蔽在石缝草丛里,等天黑以后再到草坪上来集合。”
大家立即行动。李聚奎带着警卫员一直爬到山顶,山尖上有块巨大的岩石,岩石凹凸不平,正好可以藏身。岩石旁有几株小树,两人便背贴着岩石凹部,面对着小树站立着。从树缝里,他遥望着逶迤的群山和苍凉的天空,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
天亮时,李聚奎带着警卫员沿着山路行走。虽已入春,但是祁连山的三月仍然寒风猎猎,寒意逼人。警卫员的双腿冻伤了,化了脓,加上饥饿疲劳,行动相当艰难。李聚奎鼓励他,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回去,坚持就是胜利。
一天晚上,他俩互相搀扶着来到一个村子,在一座独立的小屋前停了下来。根据他的经验,这些被甩在村边的孤零零的小屋,多是穷苦人家。于是,李聚奎试着叩门,开门的是一位身穿破羊皮袄的老乡。老乡将他俩让进屋,打量了一下,便知道他俩是红军,说:“现在马家军盘查得正紧,见到红军就抓,你们这样走实在太危险。”
李聚奎说:“老大爷,我们穿着这身军装走路太危险,能不能给我们换一身衣裳?”
老乡很为难,自己穿的这身破羊皮袄已是千疮百孔,家里再也没有什么衣裳了。李聚奎看出了老乡的心思,说:“我们就换你身上的,越破越好。”他们调换了衣服,此外,老乡还给了他一顶西北农民特有的毡帽。李聚奎本来胡子头发已很长了,还拿了一根打狗棍,这么一打扮,很像当地的叫花子。善良的老乡给他俩端来了两碗凉稀饭。他俩大口大口地扒着,三下五除二,一碗稀饭就下了肚。在李聚奎的心里,这碗稀饭比一座祁连山还重,以至于几十年后,他当了军队的高级干部,还时常想起这比黄金还珍贵的稀饭。
告别了老乡,天已快亮了。他俩趁黎明前的黑暗又走了一程,拂晓时,来到了一座破庙前。小庙早已断了香火,想必无人光顾,他们决定躲进庙里睡个觉,晚上继续赶路。谁知推开庙门,两双阴森森的眼睛一齐射向他俩,再看那形态,简直像两个可怕的骷髅。他俩吓得倒退半步。再定神看,发现是两个躲在暗处抽烟的大烟鬼。怎么办?李聚奎凑上前去,掏出烟斗借火。
两个有气无力的大烟鬼冲着他俩望了半刻,一个问道:“二位是红军吧?”
李聚奎的脑子快速地转动着,他知道隐瞒不了,便直言不讳地回答:“我们是红军!”
两个烟鬼吸足了烟,其中一人提出要李聚奎二人去他家,请他俩吃饭。看这架势,俩人是走不掉了,只好跟着去了他家。那人没食言,请他俩饱餐了一顿。吃完饭,李聚奎示意警卫员赶快离开,俩人刚要拱手告辞,那人却狡诈地笑了一下,说了句:“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李聚奎明白他的意思,却故作不知:“请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在他俩眼前晃了晃说:“你们识字吗?”
李聚奎和警卫员交换了一下眼色,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我们不识字。”
那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骗人吧?老实告诉你们,本人是马家的副官,今天是请事假回家的,正好撞上了二位,就有劳二位跟我上马家走一趟。”
李聚奎的眼睛往那张纸上扫了几眼,上面写着这烟鬼是违犯了马家军的军纪,被开除回家的,根本不是什么副官,他这样做,是有心要敲李聚奎的竹杠。李聚奎本想揭穿他的鬼把戏,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想办法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便说:“这样吧,我身上只有两块钱,给你一块,你放我们走。”这两块钱可是李聚奎参加红军十几年来结余的伙食费。
趁着那个大烟鬼考虑之时,李聚奎示意警卫员快走,因为警卫员的脚冻伤了,行动不便,而他自己可以与烟鬼周旋一阵,如果烟鬼硬要阻挡,他准备给他一闷棍。好在那烟鬼看破了这两人没多大油水,拿起两块钱,迅速走到里屋。
损失了唯一的两块钱,李聚奎当然心痛,但为了摆脱此人的纠缠,他只好拔腿离开,急急地追赶上警卫员。这位年轻的战士正抱着溃烂的双脚,在路边痛苦地呻吟。李聚奎的心里好一阵难过。怎么办?他的脑子里打起了仗,一种声音说:带上他一起走,千军万马的队伍只剩下你们两人了,怎么忍心甩下他不管呢?另一种声音立即反驳说:不行,带上他走不动,难免落入敌手,与其一起等死,不如各自求生。最后,他决定将警卫员留下。当晚,他扶着警卫员走进了一户穷苦人家。这家人非常同情红军的遭遇,冒险收留了警卫员。临别时,李聚奎紧紧拉住警卫员的手说:“好好养伤,等治好了伤,就一直往东走,一定能找到部队。”说罢,一狠心,转头就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也没敢回一回头。
就这样,李聚奎一个人拄着棍子,沿着祁连山麓艰难地东行。
有一天,李聚奎走到永昌以西的一条水沟边,迎面来了五个敌骑兵,他被敌人发现了!危急之时,机警的李聚奎赶紧弯腰,装作拔草,偷偷观察对方的行动。谁知敌人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以为他确是农民,没有下马询问。李聚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险情告诉他,走大路是危险的,必须避开大路,沿着小路向东走。
在敌人布下罗网的整个河西走廊,走小路也不保险。这天,他途经永昌到武威间的一个村子时,想绕道从村南的小路走,眼看就要出村了,他找了个隐蔽处向四面观察,突然见两个敌骑兵迎面而来。情况十分危急,躲闪不行,掉头走也不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发现村南的地里有头毛驴,便急中生智,抡起棍子,一边跑一边吆喝,赶着毛驴跑开了。李聚奎就是凭着他的机智、勇敢,才闯过了一道道险关。
过了武威,敌人的搜查渐渐地有些松了,只要远远地离开大路,白天也可以放心地走。为了早日找到红军,李聚奎朝着东方日夜兼程。一天,他走到一个羊群边,正要和牧羊人搭话,偶然一回头,只见自己来的路上烟尘滚滚,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忙问那个牧羊人,那边是不是来了骑兵。牧羊人仔细打量着李聚奎,认定他不是当地人后,同情地说:“那是马家的队伍来了,你赶紧跑吧!”
李聚奎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他平静地说:“不要紧,请你把羊群向南边赶一赶,我和你一起赶羊。”
牧羊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同意。于是,两人赶着羊群很快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敌人的二十多个骑兵疾驰而过,李聚奎又一次绝处逢生。
李聚奎独自走了一个多月。为了躲避敌人,他只能夜间走,白天找地方隐蔽。早晚跑到村子里,向善良的穷人讨点剩饭剩菜吃。祁连山的穷苦乡亲看看他那副打扮,听着他难懂的南方话,便对他的身份猜出了一二,他们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对他笑笑,给他盛上一碗稀饭或一把炒面,让他填一填饥。寒冷的三月,河西走廊寒风刺骨,正值春荒季节,许多人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但他们同情红军,宁愿自己扎紧腰带,也要给他省下一口。就这样,依靠河西走廊穷苦百姓的无私接济,他艰苦跋涉一个多月,终于来到了波涛滚滚的黄河西岸。
在黄河边,他碰到一位老乡扛着犁、牵着牛,解开一条小船,准备到河东耕地。李聚奎上前请他把自己带过河。老乡面露难色,犹豫不决,他担心马家知道了,会把他全家老小杀光。
李聚奎不想连累老乡,正在犯难,那老乡告诉他:“从这里下去五里路有条渡船,你可以从那里过,那里已经过去好多你们的人。”
“我们的人?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李聚奎心里在问,没有说出来,只是按照他的指点,匆匆向下游走去,那里果真有条渡船在河对岸。船夫隔河向李聚奎喊:“等一会儿,我就来。”不一会儿,渡船划到了面前,船夫向他招招手,叫他快跳上来。
上了船,船夫打开舱盖,叫他躺进去。船夫告诉他,对岸就是兰州通往宁夏的大路,经常有马家队伍来往。李聚奎向他打听,去打拉池怎么走?那船夫一再叮嘱他说:“你上岸后不要走大路,一直上山,山那边就是通往打拉池的路。”
过了黄河,李聚奎走了一会儿,肚子便开始一个劲地叫,他实在饿得走不动了,抬头见不远处有户人家,便坚持着走到那家门口,叩开了大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打量着李聚奎,问:“你从哪里来?”
李聚奎回答:“从靖远来。”
“听口音,像是江西人,你怎么是从靖远来的?”
李聚奎虽不是江西人,但南方的口音毕竟无法掩饰,他只好说了个谎:“我是八师的,去年打红军路过靖远,因病掉了队,就在老乡家里干活挣口饭吃。”
那年轻人听说他是八师的,立即追问:“你们八师师长叫什么名字?”
“毛炳文。”李聚奎一口说出来。这样的问题难不倒他,因为是交战对手,敌军指挥官叫什么是必须掌握的,更何况这个毛炳文早在江西时,就是红军的手下败将。
年轻人听后,沉吟片刻,然后狡黠地说:“不对吧,你们的师长叫毛泽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