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里头,太皇太后方在钱嬷嬷的伺候下起身。
“这人老了,换了个地方住,就睡得不舒服啦。”坐在梳妆台前由钱嬷嬷亲自伺候着梳妆,太皇太后有些唠唠叨叨,“偏偏还有那些个没有眼色的人不知趣儿地往上凑,害哀家也不能睡个好觉。”
“太后娘娘也是一片孝心,想要早些来拜访于您呢。”钱嬷嬷一边淡定地帮太皇太后梳着头,一边和太皇太后闲聊。宫里头的婢女们也已经习惯了太皇太后时不时的唠叨,面色无常、静悄悄地各干各的活,训练有素。
“哀家的慈宁宫都已经叫她给占了,谈何孝心?”
这下子钱嬷嬷也接不上话了。太行太后去五台山常住之前,慈宁宫本是太皇太后的居所。虽然离的时间长了,新皇登基、新太后也得有地方住儿,可不派人通报一声便移宫前往,的确是钱太后的不是。
“哼,你也说不出话来了是吧。哀家这儿子和媳妇儿,就从没让哀家省心过。”太皇太后不满地板起了脸。
“依哀家看,这满宫的女人啊,都没有紫菀来的贴心。昨日知道哀家回宫,必定舟车劳顿,便让人送来的补身的药材和哀家喜爱的吃食。”紫菀是敬妃的小字。
“可怜了她单身一人,还要在这宫中煎熬……”太皇太后还在嘀嘀咕咕。钱嬷嬷有些无奈地笑了。太皇太后也已是老人家了,当初的威严和说一不二随着岁月的沉淀,也逐渐给磨成了妥协和唠叨。
“依奴婢看,敬妃娘娘在宫里头应该过得还不错。逸景轩虽然偏了些,可胜在风景卓然。”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够留下一条命,便是好的。虽然钱嬷嬷也觉得敬妃的命实在是太曲折坎坷了些,可是比起杭后之流,她的结局不可谓不好。
太皇太后闻言瞪了钱嬷嬷一眼:“你也觉得哀家这是无理取闹?”昨日回宫,自己不去那溋水阁,这婢子就一直劝着自己去。今日避而不见那钱氏,她又唠叨了一大圈。看来自己在这宫里头的威严真的是不复存在了?
若是其他宫女可能还会叫太皇太后这眼神给吓了去,但是钱嬷嬷跟着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早已深知其秉性。
“太皇太后,这阖宫里头又有谁敢说您的不是呢?”钱嬷嬷哄着太皇太后,“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哼,这还差不多。”太皇太后嘟嘟囔囔地看着钱嬷嬷为自己梳了一个高髻,簪上一支镶宝鹿鹤同春金簪,又戴了两支绵长福盈金步摇,这才梳妆完毕。
“你去将我年轻时候的首饰找一妆匣出来。”太皇太后这么吩咐钱嬷嬷。
“您今日可是要召见这宫中的娘娘?”钱嬷嬷疑惑。
“差不多吧。”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你去召佩兰入宫,陪哀家说说话儿。”
“是。”钱嬷嬷毫无意外地应下。就知道太皇太后回京来,头一个召见的便会是柏夫人。
“夫人,宫里已经派了车驾停在府外,说是太皇太后召您入宫呢!”柏府里头,柏大人和柏夫人正在用早饭,便听到了管家来报。
柏大人与柏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倒未料到太皇太后竟然这么早就召你入宫了。”
柏夫人吩咐管家:“先将来人请去喝茶,莫要忘记了打赏。”
管家应声而去,柏夫人也起身准备换过一身装扮,准备入宫了。只有柏大人有些可怜兮兮的坐在桌前:“夫人,不吃早饭了么?”
“宫里来的人都候着了,还吃什么早饭?”柏夫人横了柏大人一眼,“老爷,不要闹。”
且不管粘人的柏大人,柏夫人很快就重新换过衣裳、梳妆完毕之后跟着宫里头的车驾入了宫。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还是旧时风景,然而自己却已不再年轻,如今自己的小女儿都已经入了宫呢!坐在车里看着宫里头的景致,柏夫人不禁感慨万分。
柏夫人的车驾从慈宁宫和康寿宫之间的夹道路过,一直到了寿安宫前的夹道。
“夫人,咱们到了。”去柏府请柏夫人的亦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太皇太后对柏夫人宠爱的很,因此对待柏夫人也就带了十分的恭敬。
“有劳公公了。”柏夫人从马车里头探出身来,扶着那公公的手、踩在一个小太监的背上,稳稳当当地下了车。若是此时柏芷在这儿看见自家娘亲这行云流水般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的动作,恐怕也会感到惊讶。
“妾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舟车劳顿回京,一切可好?”寿安宫里头,柏夫人笑盈盈地给太皇太后请安。
“哀家一切都好……”太皇太后也是好几年没有见过柏夫人了,直接亲热地喊了她的小字,“佩兰,许久不见,那柏珍待你可好?”
“夫君待我自是极好的。”提到柏大人,柏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那就好。”太皇太后也是笑呵呵的,“钱嬷嬷还不给柏夫人看座?”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早有机灵的小宫女搬了绣櫈来。柏夫人也不推脱,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你和紫菀两姐妹,都是天仙一般的人才,可惜所嫁非人……”太皇太后又开始唠叨起来了。柏夫人去看钱嬷嬷,钱嬷嬷马上端了杯茶给太皇太后。
“柏夫人儿女双全、满京城哪位夫人不羡慕柏夫人嫁了个好夫君呢?别说侧室了、便是侍妾也不曾有一个的。”钱嬷嬷阻止了太皇太后想要说出来的话。
“哼,娶了佩兰这般的人才,还想肖想其他的女人?”太皇太后横了钱嬷嬷一眼,“倒是你玉雪可爱的小女儿,听说嫁给了皇帝?”太皇太后询问柏夫人。
“蒙先帝看中,亲自将小女赐给了皇上为妃。”柏夫人笑得有些无奈。
“他就是喜欢胡来。”说起自己驾崩的儿子,太皇太后不但没有半分哀切,反倒是有些看不过眼。
“钱嬷嬷,趁着今日佩兰在这儿,你去将那柏妃也请到寿安宫里头来吧。”太皇太后吩咐钱嬷嬷。
柏芷在清漪阁里头收到太皇太后懿旨的时候十分惊讶。不是说她今早刚驳了钱太后的拜见,这时候召自己去寿安宫做什么?
然而纵然疑惑,太皇太后的懿旨,可不敢不从。柏芷坐着妃嫔翟舆到寿安宫的时候心情是忐忑的。
一路跟着前来迎接的宫女进了正殿,目不斜视地拜见了太皇太后之后,便听得一个略显苍老但带着威严的声音免了自己的礼,并且还赐座了。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今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虽然心里面疑惑,但是柏芷进退有度、并不曾显得慌张。直到……她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女子。
那头上簪了一支金镶玉步摇、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眼角隐约含泪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大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顾不得恭敬循礼,柏芷惊讶地去看坐在主位上的太皇太后。
那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家,灰色的青丝高高挽起,从容的高髻上头簪了赤金色的簪子和步摇,虽然脸上已显老态,然而不难看出年轻时候定是个绝色美人儿。此时她也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倒显得惊愕的自己有些傻傻的。
柏芷又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大人,用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柏夫人只顾着激动地看着柏芷,并没有给她回应。
看着身着玉色绣折枝堆花宫裙、堆云髻上簪了千叶攒金海棠步摇和玉色折枝堆纱宫花的柏芷,她突然觉得几月未见的女儿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往日里还向自己撒娇的小女儿情态尚且历历在目,转眼间她却已经有了少妇的风情。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舒展的黛眉,应该是在宫里头过得不错。
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虽然也不是没有法子得知柏芷在宫里头的情况,但是柏家都老老实实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能给夫君还有女儿添麻烦。
“哎哟,看看你,见了女儿就忘记了我这个老人家了。”太皇太后看见柏夫人像是看着个宝贝一样上下打量柏芷,眼睛里面快要落下泪来,忍不住打趣她。
柏夫人这才反映了过来。抽出袖中的丝帕轻拭眼角的泪珠,柏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让您看笑话了。”
“哀家只是感慨时光易逝,昔日在哀家身边撒娇的小丫头,此时也已经成了人家的娘亲了。”太皇太后并不介意柏夫人的失态,“有儿女可惦记,这是你的福气。”
看着进退两难、有些茫然的柏芷,太皇太后笑了:“你看看你,可吓着柏妃了。让哀家想想,她的闺名是唤作‘芷儿’么?”
“太皇太后的记性真好。”柏夫人笑了。
“哀家这儿可有给你的见面礼呢。”太皇太后对着柏芷挥了挥手,“你上来让我好好瞧瞧。”
柏芷依言走上前去,太皇太后仔细端详了,突然嘀咕了这么一句:“似是更像紫菀一些。”自言自语之后,她笑眯眯地看着柏芷:“这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说罢她指了指钱嬷嬷手里头捧着的一个红木妆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