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版该有七根弦的木琴,可这把琴只有五根,说来实在奇怪。
方淮走到庭院的中间,绕过那几把藤条椅,坐在最中央的那把上面,抬手,弹起那把古琴。
方淮低垂着眼脸,眼神空洞,如同那琴声一样寡淡,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偏偏就是那琴年岁太久了,发出来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悠扬,反而又涩又哑难听极了。
和抚琴人的优雅大方完全实在差异太大。
关键是,方淮弹了几下,周围的藤条座椅忽然开始旋转起来,速度缓慢,但是轨迹复杂,让人眼花缭乱。
没一会儿的功夫,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片刻,方淮背后的那间屋子被打开。
被打开的不是正大门,而是旁边石墙的一条缝隙。
缝隙慢慢裂变到大,最后变成一个窄门的样子,足够让一个人走进去。
方淮起身,朝着那打开的门走去。抬脚走进去以后,那身后打开的门便被关上了。
里面并不是寻常的房间,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条狭长幽暗的长廊。一片漆黑完全望不到尽头。
方淮没有打灯笼,很快被黑暗包裹,湮没在那无尽的黑色之中。
他应该是很熟悉这里的布局,即便不看路也可以摸索到该去的位置。
长廊尽头,有一组楼梯,通往地下室。方淮走下去,慢慢看见烛火照亮的屋子。
破旧的桌子上摆着发馊的饭菜,旁边的椅子歪倒在一旁,满地狼藉,偶尔还有耗子跑来跑去,恶心极了。
地下室并不大,楼梯走到一半就可以闻见那腐烂又恶心的气味。直到完全站在地下室里,才能看见中间的房梁上吊挂着一个男人。
浑身伤痕,鲜血淋漓。
烛光昏暗,映衬方淮那张可怖的脸。深邃的墨色眸子里淌出吞噬般的森寒之气。他一步一步走近那个男人,抬手,勾起了他的下巴。
“宋辞。”
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响在空气之中,带着轻蔑和鄙夷:“别他么给我装死。”
宋辞眼神微微眯着,头昏脑涨难受的厉害。只觉得下巴被人家捏的快要碎掉了,痛的眉心皱成一个结,浑身的骨头也像是重新有了知觉,痛的快要散架了一样。
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见那张狰狞的脸。
是方淮。
宋辞虽然没什么力气,但眼神仍是轻蔑嫌恶,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吐沫。
粘稠的口水喷在脸上时,还带着腥恶的臭味,方淮身子一颤,眼神像是射出无数利剑一般,抬手,毫不犹豫便朝着宋辞的肚子上砸下一拳。
“噗!”
一口血喷出来,猝不及防,染红方淮的整张脸。
但是宋辞仍旧在笑,血红的牙齿,高挑的眉,血丝遍布眼睛,都透着不服输的狠劲儿。
“宋辞我看你是想死了!”
宋辞目露凶光,但方淮的眼神却比他更加可怕。面前飘荡着宋辞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他却丝毫没有心软。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退几步。
在屋子一侧,靠着墙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角和桌面血迹斑斑,桌子上放着钳子夹,旁边还放着一只烧着火炭的炉子。
而炉子上面,则烤着发红滚烫的烙铁。
烟灰在浑浊的空气中飘散着,迷雾蒙蒙。
方淮拿起钳子,夹起炉子上的烙铁,朝着吊在半空的宋辞走过去。
凛冽的眼神,让人心惊。
“宋大太医。”方淮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凉,压得人快要无法呼吸。
“你还真是能忍啊。”
说着,一块烙铁毫不犹豫躺在他****的胸膛,原本血迹斑斑的身上,忽然冒出屡屡白烟,已经肉体被烤焦的气味。
滋啦啦的响声中,还有宋辞倒吸冷气的微弱气声。
他死咬着嘴唇,即便咬出了血仍不呻吟一声,只死死盯着那个恶魔一般的方淮,毫不认输。
“怎么,宋大太医,还是不肯说?”
方淮带着恶魔一般的笑意,勾着唇角,眼神冰冷,带着汩汩森寒,让人脊背发凉。
“只要你说出苏小羽的下落,我保证将来加官进爵,你还是万人拥戴的宋太医,好不好?”
虽然说话的句子带着询问,可语气却是压死人的冷冽。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小羽的下落……呃……咳咳咳咳……”宋辞声音微弱,连连喘着粗气,难受极了。
“你说你防着我干嘛。”方淮皱了皱眉:“这念涵都是我方家的夫人了,她的儿子,难道我还能伤害他不成?”
宋辞盯着他,不言不语,但是眼神已经表达出他所有情绪。
他觉得方淮很可笑。
“都……咳咳咳……都到这一步……了……咳咳咳……你这么说有……咳咳……有意思么……”
方淮故意凑近了些,瞳孔微张:“怎么,我好想不明白你的意思呢。”他眼底流露出的冰寒让人觉得可怕。
“苏念菡是我的女人,天女之子也只可能姓方,欧阳家已经倒了,不可能有出头日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早点看清楚大局,早点让自己从水深火热中走出来。”
宋辞抬眸,露出不屑:“我是不是该对宋大人的恩惠感恩戴德?”
方淮挑眉:“我这是看在念涵的面子上,才肯留你到现在的。”
明明是嘲讽的意思,却被这个家伙自恋以为他真的愿意归降。宋辞无可奈可,眼底的嘲讽越发浓郁。
“我不但能告诉你小羽在哪里,我还告诉你其实欧阳漓没有死,他就在……”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自然而然勾起方淮所有兴趣。
“你说什么?欧阳漓没有死?!他在哪儿!?”
宋辞忽然笑了,笑意带着讥诮:“他在你那阴险毒辣的娘亲坟头,挖出她的白骨,然后踩烂嚼碎,让她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说着便疯狂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嘴巴咧的很大,嘴角挂着鲜红的血渍,牙齿也成了淋漓的红色,可怕极了。
这话彻底激怒了方淮,就在宋辞放肆大笑时,他将手上的烙铁毫不犹豫烫在宋辞的脖颈上。
筋脉最多,并且最敏感脆弱的那个地方。
“啊!!!!”
惊天的惨叫声从宋辞的嘴里喊出,他可能真的痛到窒息,否则他忍耐了这么久,是不会轻易暴露出他的脆弱的。
只可能是真的到了他身体忍受的极限,才会这般痛苦地失声喊出。
方淮盯着脸色惨白,几近透明的宋辞,带着折磨人的快感,眼色狠辣。
“我警告你。”他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我娘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可能拿来胡说的!”
方淮这一生坏事做尽,却嫌少有真正发火的时候,他欺负别人只是因为过瘾,因为内心的爽快。
此刻的方淮双目通红,像是快染出血一样。母亲是他的死穴,是他父亲的死穴,亦是他们全家的死穴。
“怎么?”宋辞却不怕死的越说越来劲:“只准你那蛇蝎心肠的母亲做出那些卑劣的事情,却不准别人来说?!”
方淮咬着牙,气的甚至把牙龈都咬出血来,嘴角流出细细的血丝,看样子是真的气急了。
“宋辞。”他瞪着他:“这是你逼我的!”
说着毫不犹豫拿着烙铁在宋辞的嘴唇上狠狠压下。
不消片刻,在滋滋的响声之后,烙铁拿下,看见宋辞的嘴唇,已经像是被烧焦的碳木一样。
黑过之后,又渐渐发红,最后变成一种不黑不红的状态。
看上去很血腥,让看的人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更别说承受这个酷刑的人了。
宋辞痛得有些神志不清,隐约中值听得方淮说了什么“我还会回来,你好好考虑……”这样的句子,然后在朦胧中看见逐渐远去的那抹身影。
慢慢没了直觉。
宋辞在想,这一劫,恐怕是逃不过去了吧。当年自己不幸被奸人所害,跌落山崖, 遇到善良的村姑娘,她不光救了自己,还给了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想着想着,宋辞便不经意扬起嘴角,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想到那个姑娘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发笑。
那是一种从内心散发出来的幸福啊。
若是说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恐怕就是没能最后见她一面,对她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另一边的方淮,从地牢中出来以后,抬步走上来时的长廊,看着月色凄清,忽然心里有什么东西空了。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好像遇到苏念菡以后,无论他做什么事情,心里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塌陷一样。
方淮是在害怕,害怕自己做的这一切, 若是哪天被念菡知晓了,依照她的个性,说不会听自己的解释,便会认定他是个卑劣的男人了。
即便这一切,都是在为她们未来的美好生活做打算。
午夜,星火已烬,远处的黑暗如风扑来。彻底吞噬了这个可悲的男人。
他只是想拥有一个完整又幸福的家庭,不必背负那么多的仇恨和责任,只为了幸福而活着。
从前他不懂得幸福是什么,所以无所顾忌从不害怕,但是现不一样了,他遇到了苏念菡,那个或许会改变他一生的女孩子。
他是真的很想安稳和她过下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