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悲剧开始
如果说传说在这里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驱魔师少瞳和菇铄就此归隐山林，若干年后羽化成仙，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复杂。
然而，天不遂人愿——
数月后，百姓因感恩驱魔师少瞳、菇铄降服妖龙，还人间一片清明，于是为两人塑了金像。这事儿被天帝得知，一纸任命状，提少瞳为上仙，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世有双生并蒂莲，花无百日依旧红。
再坚固的情谊，在面对追求已久的利益时，都会化做毒药。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菇铄都忍不住心生怨恨。为什么拜在同一个师门，同时踏上驱魔之路，同时斩妖除魔，然后一起镇压妖龙，少瞳却位列仙班，成为上仙，而自己依旧只是凡世间一个小小的驱魔师？
因为自己的道法不如少瞳？
不，他不承认自己哪点比不上师兄。
可是结果，结果就是师兄少瞳一人成仙逍遥，而他菇铄却依然在凡间磨砺。
这样的不平衡让邪魔在菇铄的心里滋生发芽，并且有愈演愈烈的局势。他恨天怨地，只觉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欠了他菇铄。
这样的菇铄，早无了驱魔师的心如止水，不染尘瑕。没有人知道，他居然列召三宫，直冲天界，诬告少瞳与妖界少女有私情！
“你说什么？少瞳上仙和妖界少女有染？”天帝得闻此事，勃然大怒。
凡人啊，总喜欢把天界描述得如何如何好，没有七情六欲，人间百态。如果真的没有，眼前这个暴怒的君王，又是谁呢？
菇铄站在凌霄宝殿上，暗自冷笑。眼前的天帝，怒时与凡人有何差别！他抿唇，轻易掩住眸底那丝刻骨铭心的恨意，一字一顿，冷冷道：“没错。我师兄少瞳与妖界的女人私下勾结。”
“来人！天兵天将，捉拿少瞳！好一个驱魔师！好一个少瞳！孤以为他品质无瑕，他居然与妖界少女勾结！这样的人，不配成仙！”
天帝怒不可遏，掷下玉令，居然连查实都没有，就这么一语定案。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全部都知道了。原来，师父玉倾城就是菇铄口中的妖界少女。因为师父受到师祖的恩惠，居然牙也没有咬一下，就这么替师祖认了罪，遭遇了九雷轰顶的天劫，何其无辜……
“轰隆！”
霹雳一声炸响，打雷了，是下雨了吗？过眼三百年逝去。
乐筱封站在神门之前，第一次由着神门来获知三百年前的一切时，心中的震撼无以伦比。这，就是他的师祖？这就是他的师父！
他们是被陷害的！
天界的假道义，世间的真虚伪，在此时淋漓尽致呈现在他的眼中。晃眼三百年过去了，他恨了那么久，竟然真真是恨错的人！
还记得，师父死的时候，还抓着他的手，千万叮嘱，让他不可以怨恨师祖。她一向知道自己最小的徒儿天生反骨，叛逆不羁，她害怕这个她最宠溺、也是最喜欢的徒儿会怪罪少瞳的逃脱。
她抓紧他的手，绝美的脸流露出哀戚。
“小封，答应我……答应我不可以怪，不可以怪师祖！”那时寒风何其凛冽，刮着他的脸，生疼生疼。
他哭着答应，心里却从来没有平息那股怨念。他不相信亲情，不相信友情，不相信世间有情。所有的人都会背叛，他最敬重的师父被师祖背叛了，才赔上了性命。
而他乐筱封，却为了让师父不带牵挂，含笑而去，违心答应了师父不再怨恨任何人。
连他都有可能欺骗自己最敬爱的人，何况别人！
原来，红漆巨门就是岐山神门，晦涩诘屈的文字，不仅是启动石门开关的符咒，更是千百年凌霄峰顺承的秘密。一幕幕过往如闪电般闪过他的脑海，让他彻底傻眼，短短的一瞬仿佛过眼千年。
难怪，岐山艰险，那么多人都无法破门而入，独独是他读懂了那些文字。那些文字，是少瞳亲创的，由师父教授给他。他一直以为那些文字没有用，没想到，三百年后的今天，这竟然是他闯破神门的唯一利器！
对付少瞳这个早就脱离三界五行的人，乐筱封自然知道寻常的方法没用。所以，他索性打算打通亲情关，结果没想到少瞳这老家伙居然不上当。
乐筱封是何等聪明的人，少瞳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眼前，大厅之上，除了个重伤不轻的冰块龙，那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怎么看怎么都有种火星四迸的奇妙喜感。
乐筱封斜眼睨视着眼前的老不正经的小老头，早在心里给他打了个极低的分数。
师父说——
师祖是个好人。
他对这句话抱有十成的怀疑态度，就眼前这小眼精光四射的老头儿，看这反间谍的水平，怎样也是老手中的老手，滑头中的滑头。
师父说——
师祖风雅俊秀。
哈！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最好的笑话了！不要和他说风雅俊秀，就算这老头再年轻个几百岁，他也不相信就这五官样貌，能好看到哪里去。
师父说——
师祖悲天悯人。
那忻和他交手刹那，被他数掌招招致命迎去。不过个小辈，他出掌毫无轻重。这样叫悲天悯人？简直是瞎话连天！
师父说了很多很多关于师祖的事儿，不过那些修饰和形容，绝对和眼前这个老痞子一样也对不上号。
此时，乐筱封已初步了解到谣言的威力，有了霍然间的顿悟。他这时还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领悟到后世某个霹雳无敌厉害的伟人百般周折后，才说出的一句话，那就是——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两人僵持良久，最后终于以老头儿的失败告终。
“你到底要怎样？”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徒孙彻底没辙了。这小子的脾气倔得和他一模一样，瞅瞅小家伙那双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他觉得自己完全被打败了，真是连拒绝的话儿都说不出来。
“嘿嘿，别那么沮丧嘛，师祖，你可是师父最敬重的人呢！”某个不厚道的家伙，拍起马屁绝对是天师级别的效果。
老头儿似笑非笑，眼角一斜，发出冷哼，“臭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不说你想怎样，过期作废！”
一听这话，乐筱封可爱的小脸立刻扯出甜甜的笑容。
什么叫“适可而止”？这世上再没人比某个姓乐的家伙更了解这四字正解，他当下拉着少瞳将自己和那忻、风离佑上岐山的前因后果源源本本地道出。
如是这般这般，少瞳听得津津有味，或摇头，或点头，或怀疑地瞅着自己这一肚子歪点子的小徒孙，一会儿拊掌大笑。
他听着有趣，乐筱封说得更是来劲。一来二去，大致的事儿也说得差不多，他说得简直和故事似的，故事中的主角自然是自己喽，在他嘴里，早把自己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后，连那忻都禁不住抬头白了他几眼。
“咦，原来臭小子还挺能耐的，居然敢管城池之劫！”老头儿讶然。
“救世济人是我们驱魔师的职责所在嘛！”某人故作谦虚地躬身，嘴角往上大大地咧起。
“你让我帮你救那个叫风离佑的小子？”
某人笑眯眯地点头，不语。
“还让我陪你下山，一起去破解临安之劫？”
某人继续笑眯眯地点头，不语。
“哦！”老头儿拉长了声线，恍然大悟，小眼眨啊眨的，就在乐筱封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老头儿眼瞪，狠狠朝地上唾了口唾沫，“做梦！”
那忻的脸当时就黑了。
乐筱封笑容满面，拉紧了那忻的手，不让他贸然再出手。老头儿的能耐两人有目共睹，能在短短数招之间，将那忻打成重伤的，即便是仙界也不超过十人。要知道那忻可是龙族最强悍的龙主，谁能轻易伤他！
然而，少瞳做到了，而且做得不费吹灰之力。
乐筱封笑道：“早知道你想耍赖，我以为只有仙界易出败类，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少瞳，居然也是出尔反尔的主儿！”
说着，他拉着那忻转身就要走。
“等等。”少瞳唤住两人，正色道，“我什么时候耍赖了？”
“当初品评江南人的《水墨山河》时，不知道是哪个答应我要满足我一个心愿。”别看乐筱封平时诡辩糊弄人，说起道理时，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一下子，就PIA得少瞳老脸发红。
“哧！”一声轻笑，躲在旁边收拾棋桌残局，原本一言不发的童子禁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大人答应的事啊，算与不算全凭心情！”
“就是！抽老千的没一个说话算话的！”某个飘荡在角落的幽灵也凑过头来，狠狠吐了句槽。
“他骗了我二十年了，每次一喝过酒，就许诺要送我还魂丹，结果送了几千次，连个屁都没见着！”
吐槽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无数个精灵、幽灵或是守山童子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这个说：“大人也就打马吊时精神点！”
话音未落，立刻有人冒头，“他那不是精神，而是因为要抽老千了，所以特别兴奋！”
那个讲：“什么嘛！喝酒，他一喝酒就乱许诺，到头儿来没一件做到！”
其余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少瞳老头儿评论得彻彻底底。几乎连他一天吃多少碗饭，喝多少水，几个礼拜才洗一次澡都拧了出来。
乐筱封听着，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狠狠瞪了眼老头儿。后者干笑连连，这会儿，就是狡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扯住乐筱封的袖子，慌忙道：“不就是风离佑身上的蛾妖之毒嘛！不难！我一会儿就可以给他解了！”
自己人吐槽是他管教不严，不过在徒孙面前，老头儿怎么也想板起副师祖的模样，好让徒孙崇拜崇拜，当下就使人去请风离佑。
当侍雪童子抬回昏迷不醒的风离佑时，老头儿手一搭在他腕间，面色立刻凝重下来，“他是在与敌搏杀之中，识海中，炼狱幽魂忽然出现，惊吓过度，导致护体金刚破身，从而中了蛾毒的。”
“没得救了？”不是某人爱捣乱，而是师祖过于严肃，害他也禁不住小紧张了一把。
“没道理啊，风神的子嗣怎么会被个小小幽魂吓唬住？”老头儿喃喃自语。
“小佑佑怕鬼！”某人白了老头儿一眼，再次强调。
说了一百遍了，这老头儿真当他的话是耳旁风吗？如果不是小佑佑怕鬼，他会变成这样吗？真是个笨老头儿！
老头儿起身，摸着胡须，笑呵呵，“你们可知这炼狱幽魂有何独特的地方？”
“知道还用找你吗？”这会儿，连那忻都被他的废话逼得开了尊口。
那忻以为乐筱封已经够聒噪了，没想到比起聒噪，原来这个遗传问题不仅发生在父与子、祖与孙的身上，门派也是个大问题。
老头儿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三枚乌丸，分给三人，到风离佑那儿时，就直接把药丸塞他嘴里了。
乐筱封瞄了他一眼，手里掂了掂乌丸，懒洋洋地问：“那么脏的东西，你该不会是从身上搓下来的吧！”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那玩意卖相的确是相当的难看。
少瞳一听，火冒三丈，眉毛都竖了起来，“小没良心的！我给你们吃的可是岐山最名贵的草药炼制的，如果他不是你朋友，我还舍不得拿给他吃呢！不是我吹，这小子吃了这丸丹药，不仅蛾毒可解，而且还能控制在他识海的炼狱幽魂！”
“有那么神吗？”乐筱封半信半疑地塞进嘴里，入口的芬芳沁人心脾，他心里信了大半，嘴巴里还是没啥好话。
真是气死人了！少瞳一口气差点没噎上来，气呼呼地挥挥手，大声驱客：“走走走！我人也救了，别指望我会陪你下山解城池之劫！”
“老头儿，别这么不近人情嘛！”
“我说过我不会下山的！”
说起倔，这老头儿一百头牛都拉不回去。
乐筱封劝了他好久，到最后嘴皮子都磨出血泡了，那老头儿依然不为所动，说不下山就不下山，直把乐筱封气得直剁脚。
“这世上之事儿，我不想再管，也管不得！”少瞳的叹息，如一片乌云压在乐筱封心间，话音中的苍凉与悲伤，让他劝告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寒暄数句，再与那忻、风离佑二人一起下山。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走后好远，少瞳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一声叹息：“小家伙们，你们知道什么是孤煞入命吗？我不管，对你们、对临安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儿。三百年恍如流水，即便没有我，你们也能破了这一劫！”
嘿，别说！老头儿的药还真是管用！
风离佑在下山的时候醒来。
那忻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乐筱封一回头，就见着那忻面色不善，“下来！”冰块龙薄唇轻启，不说则已，一说话，冻得人浑身发冷。
乐筱封跑过来，笑眯眯地打圆场：“阿忻，人家是病人，你那么凶干什么！”
趴在那忻背后的某个清秀少年软趴趴地呻吟一声，可怜兮兮地叹息：“我头疼，脚疼，而且腰也疼！浑身都疼……”
“下来！”那忻的气息越发冰冷起来。
风离佑赖在他背后，偏不下来，清秀的小脸上写满了耍赖。跟乐筱封在一起，再纯洁无辜的人也会学坏，风离佑就是最典型、最深刻的例子。
“哎呀，我好像又见着那个好可怕的鬼！小封救我啊……”
那忻忍无可忍，唇角忽地勾出了一抹清艳绝伦的笑意，下一刻，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原本应该趴在那忻身后的风离佑，整个人重重跌进了一个泥潭里。
泥潭里水泡“咕噜咕噜”，乐筱封完全看傻眼了。
这时，一个黑糊糊、脏兮兮的小脑袋蓦地从泥潭里冒了出来，呛得鼻涕眼泪一起飙，狼狈不堪地大叫：“姓那的，你够狠！”
后者冰着俊秀的容颜，理也不理他，转身就走。
还是乐筱封有良心，跑过去，蹲在泥潭边，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眸同情道：“真惨！居然被丢进这么脏的泥潭。”
“这里臭死了！快拉我一把！”风离佑这会儿可是憋着满肚子火，伸出脏兮兮的右手递给乐筱封，哪知道后者笑眯眯地身子一闪，轻飘飘地躲了过去。
“阿忻都走得老远了，我先走了。小佑佑爬上来，记得往临安走就行了！”说着，他笑呵呵地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风离佑先是瞅瞅自己虚空中的手，然后再瞅瞅跑得无影无踪的同伴，慢慢张大了嘴，忽然间觉得天地一片漆黑，他的表情错愕无比，仿佛是被人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兮兮又带着些茫然。
接着，乐筱封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风离佑悲愤交加的怒吼：“该死的姓乐的！你有没良心啊！”声音无比郁闷，震得山间树林尽是一颤，鸟兽纷纷飞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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