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水流冲撞着云梯,时不时自上而下的石块碰撞着摇摇欲坠的木板,右侧护拦下的泥土坍塌少许盖住了几格木板;刘云坐在摇摇晃晃的云梯上,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害怕极了!老天是在惩罚自己吗?求生的本能使她拖着疼痛的左脚,用尽全身的力气上了‘忘忧石’,在忘忧石上看‘栖霞山庄’竟是雨雾茫茫,湖光山色皆无踪迹,她感觉谭水漫过自己的双脚,放在忘忧石上的画夹都快要冲下去了,她慌忙抢救了林树德的作品,瑟瑟发抖地等着奇迹的出现。
“刘云,我来了!”她忽然听到一个醇厚的男中音,多么熟悉的声音呀,她寻声望去,那个高大、俊朗、流着长发、穿着牛仔装的泥人儿在爬树,他要上到树顶,做最后一次飘荡!她祈祷神灵不要下雨、响雷、施电,确保眼前男人性命无忧。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只希望他轻轻地飘过来,静静地落在她的身边,她跪在水中为他祷告,希望山中的神灵保佑它的儿子。蓦地,风停了、雨停了,她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忘忧石上。”刘云艰难地站起身来,投入林树德的怀抱,喃喃地说:“不,不要说对不起!”
他扶着刘云,帮她披上雨衣,看着越过膝盖的流水说:“这儿很危险,我们马上离开!”刘云指着晃晃悠悠的云梯说:“我们下不去了!”林树德见她轻易地躲开被混水冲下来的树枝就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我相信我们能活着回去!”
“和你在一起我只学会了勇敢,呀!一块石头碰着我的脚踝了,我的脚刚才崴了一下。”林树德蹲下身来帮她揉,一边按摩一边问:“现在感觉好一点了没有?”刘云点点头。
林树德说:“眼看着山洪就要来了,我们早点离开这儿。”
说着取下缠绕在腰上的绳子,用力扔出去,由于风大,没有成功,他拭了几次,终于成功地把铁钩‘挂’在树枝上,他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刘云腰上说:“走,咱们下山吧!你的脚行不行?要不要我背着你?”
“不用。”绳子很长,他搀扶着刘云,拎着绳子,微笑着对她说:“把画夹扔了吧,油布还可以遮挡风雨。”
刘云听话地将油布寄给他,把画夹放进自己的雨衣内,他们下到云梯正中,绳子在他手中放的不到一尺长了,他说:“你可以享受一次飘荡。”
“怎么回事?你不陪我下山了吗?”他微笑着举起手中的绳子说:“你看,我不能!”
“那你怎么办?云梯只下了一半。”
“你放心好了,我会有办法的!”说罢用力举起刘云,猛地一推,刘云凭借他的力量,轻轻地‘飞’到安全地带,她听到‘卡擦’一声云梯从林树德脚下断裂,林树德身体失去平衡跌落到潭底。
这一次的暴雨将‘栖霞山庄’淋得不成样子,小屋也坍塌了多一半,湖水好长时间处于混浊状态,天刚放晴,史氏兄妹开始了小屋的修复工作,他们商量如何改造时,刘云从医院回来了,他们忙问:“林树德怎么样了?”
“他还没醒!伤得很严重。”刘云坐在椅子上,看着满目苍凉,悲哀莫名。文慧上前安慰道:“林大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活过来的,你别担心。”
“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林树德肯定会醒过来的,他的腿也能治好,我让他们用最好的药,你们不用考虑钱的问题。文慧和我们一起去饭庄吃饭去。”
“我就不去了,等会儿就该上班了。”
车上刘云对文伟说:“谢谢你救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我也并非完人,当时我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救他,便注定要失去你;不救他,更会失去你;念在多年的交情上,只好当了一把英雄,算是弥补约你去故城的过失。再说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不知道他爱你爱得那么深,否则也不会约你去故城。”
“你这么说我更无地自容了!”
“别,咱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今后你和林树德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经过三个月的治疗林树德终于能够下床走路,经过这一次洪水的洗礼,他实际了许多,他对刘云说:“经过这场风雨,我相信,我们的爱情是坚不可摧的,结婚只是个形式,过三年,我再娶你好吗?”
“那时,我就老了!”
“那你总不能嫁一个欠着一屁股债的穷光蛋吧!”
“那有什么?你出院后,我们马上结婚,我们一起还史文伟的债。”
“你不是要衣食无忧的生活么?我不能给你。”
“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我已经拍电报回家,说是近期内和你结婚。”
“独断专行,这么重要的事儿也不和我商量!”他微笑着注视着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她的手‘滑’到自己唇边,轻吻一下说:“我好爱你!”刘云闭着眼睛心想:为了这份纯洁、美好的情感,贫穷又算得了什么。
一周后,刘云在修复后的小屋内画一幅她和树德的合影,准备用它代替‘婚纱照’,文伟急匆匆地赶来了,拿着一封信,拉着她让她赶快上车,她在车上打开信封,信中写到:
亲爱的云:
我不能刚结婚就让你为我偿还债务,为了我们明天的幸福生活,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我希望最长不要超过三年。
爱你的树德
文伟见到刘云颓然地靠在车座上,安慰道:“我让文慧看着他,他走不了的。”
刘云摇摇头说:“没用的!”
“结婚的喜贴都发出去了,伯母明天就来了,他别想当逃兵,走到天边我也把他给纠回来!”
他们来到栖霞饭庄没有树德的人影儿,也没见到文慧的影子,他们追到火车站,一个车箱、一个车箱地找,终于看到林树德,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火车却开动了,刘云记得他穿着一件半新、熨得笔挺的灰西装,系着条海蓝色的领带,神色庄重地看着远方。
刘云没精打彩地回到小屋,看着画了一半的像片,喃喃道:‘沙粒’来到了绿洲,‘小草’又奔向沙漠,以后的变故也许只有天知道了!
刘云目送着林树德离开了栖霞山庄,心中有说不出的失落感,她有气无力地将画了一半肖像放进旅行包内,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是回故城找他呢?还是继续留在这儿等他回来?她不断地问自己。凉意,充盈在这个屋子的各个角落,院中扑簌簌飞鸟展翅的声音听起来也极尽悲剧气息。一叶落而知秋,此刻却是落叶满地、满目苍凉,修复后的小屋已被她以一个适中的价格从史氏兄妹手中买了下来,现在她已经是肚中空空,囊中空空,心中空空,她想不起自己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也想不起史文伟到小屋来了几次,只是傻傻地坐在秋千上看铁栅栏外面的湖水。
史文慧始终没有露面,她不会和林树德一起走吧?
她不得而知。
有几个服务员过来问她什么时间正式开业,要不要现在收拾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抖落身上的落叶说:“这就收拾吧!明天正式营业。”
服务员四下散开,扫落叶的扫落叶,擦桌子的擦桌子,服务员小陈搬了一架木梯,拎了根水管冲洗由林树德设计的广告牌,广告牌上一对青年男女在绿荫下喝咖啡,绿荫后面掩映的是‘忘忧石’下的瀑布,情感小屋四个字弯弯地分布在画面上方,林树德、林树德,这个男人在她记忆中留下太多的痕迹,他若是不回来,自己真要这样等下去吗?她又想起文慧,决定给文伟打一个电话,问他是否知道她的下落,电话接通了,史文伟听到她的声音诧异道:“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来吧,到栖霞饭庄,我说给你听。”
“好吧!”
刘云来到栖霞饭庄,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母亲,母亲看到她憔悴消瘦的模样,生气地对史文伟说:“是不是你又和我们家云儿怄气了?看她瘦得没人形了!”
史文伟陪着笑脸说:“伯母,我那敢得罪大小姐呀!你可冤枉我了。”
说着忙吩咐服务员,上好酒好菜,给刘云要了她爱吃的八宝稀饭,他们坐定,刘云问母亲什么时候到的,母亲叹道:“为了你们俩的婚事呀,坐火车脚都坐肿了!”
“妈妈,你搞错了,文伟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不是谁是?”
史文伟掩饰道:“林树德出差了,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刘云勉强喝了两口粥,小声问他:“文慧这两天去那儿?”
“傻丫头住到你婆婆家去了!”
“我婆婆家?”
“树德没带你去过他家?”
“没有呀。”
“找机会我带你去。”
老人家听得糊涂,忙问:“你们俩叽咕什么呢?”
“没什么妈妈,你看你住在这儿?还是回我那儿?”
“伯母还是住这儿吧,这儿方便。”
“那,我回头付钱。”文伟没吭声,心里很是不以为然,母亲却坚持要同女儿回那间老屋,那儿做饭不方便,文伟从饭庄拿了许多点心、水果让她们晚上宵夜,刘云推辞道:“你别这样好不好,两个大人怎么会饿着呢?你这样,我有吃嗟来之食的感觉。”
“你就当我替朋友照顾嫂夫人不就得了吗?”
“你有这个义务吗?索性,我以后在你们饭庄订饭得了,你算一下我和服务员的工作餐一个月需要多少钱?”
“少说也要万儿八千吧!”
刘云让他给逗笑了说:“周扒皮!”
“这样你就没有吃嗟来之食的感觉了!”
母亲问:“人不在,明天的婚礼不举行了?”
刘云轻声说:“已经取消了。”
“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嘛?千里迢迢把我从省城叫到乡下参加婚礼,新郎却没有人影了,事到如今,你难道不需要给我解释一下吗?”
刘云扶着母亲坐在床上,轻声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母亲叹道:“你确定你爱的是那个画画的浪子,而不是史文伟吗?”
她点头。
母亲皱眉说:“那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了?傻孩子,听妈的话,文伟要比他优秀十倍,明天的婚礼不取消了,你嫁史文伟!让那个画画的见鬼去。”
“如果这样我相信毁掉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史家兄妹。”
“你从小到大就这么拗,别怪我偏你妹妹,你好好想想自小你那件事听过我的忠告?”
“对不起妈妈!”
“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个,死丫头!”言毕翻身靠里面睡下。
第二天,刘云带着母亲走遍栖霞山庄的各个角落,又租了小船在弯月湖绕了一圈,面对优美的景色母亲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开始给她说一些家中的情况,继父退休了,小妹已经参加工作,家里人都很想她,要她这次一定回去。
“我回去干什么?”刘云问,“难道让我回家吃闲饭么?我可不想当寄生虫!”
“这偏僻的地方有什么好?大都市的就业机会多不说,整体环境也好,你总不能在这儿安家吧!好赖也是城里人,‘村姑’都知道在城里创世界,你却相反!”
“妈妈,钱钟书不是有一句很著名的话吗?城里的人想冲出城外,城外的人想冲进城里,这也很正常呀!再说,我在这儿安了家,您老将来也可以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这儿空气好,您要是在这儿一定能长寿!您可能不知道栖霞山庄是一个著名的长寿之乡,有一对老人在这儿活了一百一十六岁,他们一年到头没病没灾地不说,死的时候也很安逸,是静静的在睡梦中死的,不像城里人三四十岁就得稀奇古怪的病,早早的去逝了。”
母亲给她说得没词了,不温不火地待了一个星期走了。
母亲走后,她和史文伟去看他的妹妹,在车上文伟说:“这会儿她可能还没下班呢。”
“那咱们去她单位接她,我也好参观一下你们这儿的工业园区。”
大约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才到栖霞工业园区,刘云问:“那个是文慧她们单位?”
史文伟指着一家食品厂说:“哪就是。”
“她从小屋到这儿上班也够远的,你还说方便!让她陪我受了那么长时间的罪!”
“由此可见我妹妹的可爱了吧!这里的工业园区比故城的怎么样?”
“不相上下。”
“文慧她们单位进了一批新设备,美国制造的,她们最近搞培训,过一段时间可能倒班。”
他们在广场喷泉边欣赏雕塑,不一会儿史文慧出来了,看见他们高兴地说:“哥,云姐姐,咱们到我干妈家玩去!”
刘云问:“听文伟说你们要倒班?该不会上夜班吧?”
“可不,肯定要上夜班,所以我不能回去住了。公寓长时间不住,厂里都分给新人了,我只好给我找了一个新住处!”
“你就不怕风言风语?我给你买摩托车、租房子都可以,就是不要住到林树德家里去!”
“哥,你怎么那么俗气?干妈家和我们家有什么两样?谁爱嚼舌头谁‘嚼’去。我才懒得理他们呢!再说小草上大学去了,小树不在干妈他们一心扑在葡萄园上,奶奶一个住在新房子里也需要人做伴呀!”
说话间小车开进一条小巷,在小巷最里面停了下来,这是一座敞亮的宅子,红砖大瓦房,两扇漆成黑色的木门半掩,木格窗子装着茶色玻璃,上面贴着几对手工剪的花鸟,刘云推开木门,一幅‘栖霞瀑布图’映入眼帘,瀑布下面一里开外的湖心是‘泛波’的自己,画中的她眉清目秀、神采飞扬一副沉醉与山水、沉醉与爱情的幸福模样,刘云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伫立在画卷前,直到林树德的奶奶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走到跟前时,才慌忙迎上前去说:“奶奶,您好!”
“是慧丫头么?好!俺娃回来了!”史文慧恰好到厨房去了,刘云学着她的腔调说:“我扶您坐到木椅上吧!”
刘云拿了一只香蕉,寄到她的手中,只听林树德的奶奶说:“慧丫头呀,再甭给我买东西了,我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花那钱干嘛!”
“您可不能这么说!林大哥进城给您挣大钱去了,您就等着享福吧!”
“唉,别提那浑小子了!他让城里来的狐狸精给迷住心窍了,丢下你,脚底下抹油蹓了!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正好史文伟调好车头进来,听见她们俩一问一答,他笑着招呼道:“奶奶,您眼睛好了没?”
“是文伟来了,快坐!快坐!我的眼睛还好,耳朵有点背。”
刘云从林树德家出来,心情很不好,她不能说服文慧回小屋,也无法立刻让林树德家的人接纳自己,他对文伟说:“看样子文慧和伯母感情不错。”
“先入为主吧!文慧和老太太是很投缘,她在那儿也只是暂住,你别介意。”
“怎么会,我还要谢谢她帮我照顾林树得的家人呢!”
“回去后我得给妹妹买一辆摩托车,上下班也方便一些。”
刘云坐在车上不肯在说话了,林树德离开栖霞山庄快一个月了,她没收到他只字片语,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么?他心里也许只有自己的面子和尊严,并没有别人!车子停在小屋门口已经满天星斗,她觉得每颗星星都是一只只幽怨的眼睛,看得人周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