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瑶抬眸看了楚宣一眼,这才抬手接过那卷宗。她捧着卷宗立于楚宣的座椅边默默地翻看着,当她瞧见白纸黑字所录的再详细不过的口供时,双手禁不住微微颤抖。但见她一双秀眉紧锁,因内心的极度激越而鼻翼翕动,贝齿几乎要将朱红的下唇咬出血来。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卷宗右下方的画押之处,上面便是云芷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娟秀字体,以及醒目鲜艳的红圈。若非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云芷会胡乱攀咬自己,甚至会亲自画押指证。
立于边上的云若留意到锦瑶面色大变,微微侧首扫了跪于下首的云芷一眼,心头亦是震惊不已。她打小与云芷一起长大,相处了这么些年,自认是彼此再了解不过,谁知仅仅一天的时间,她心目中的云芷忽就然转了性子,惊诧之余,更令她觉得蹊跷。
平素再是镇定淡然的云若此刻再也绷不住了,她疾步走到皇帝面前,叩头便拜,用极清悦的声音说道:“奴婢求皇上开恩,且看在皇贵妃娘娘的面上,容奴婢与云芷说几句话。”
锦瑶见她如此,走过去将手中卷宗往她面前一递,语意诮冷地说道:“她要说的话现都已写在这卷宗之上了,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前去问她?”
云芷却是不接那卷宗,只是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哽咽地说道:“回娘娘,云芷自小与奴婢一起长大,她做人处事向来耿直公允,如今却做出诬陷主子的下作之事,奴婢着实不解,因此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罢了,清者自清,上天一定会给本宫一个公道!”
锦瑶颓然地将那卷宗往云若面前一丢,面色凄惶地说道。她暗想,此刻若是失态,实在是有违她的身份,况且现下皇帝亲自前来问罪,实在是令她大失所望。她还以为,出了这等大事,他无论如何也会先调查清楚再前来兴师问罪。眼下瞧着他的态度,倒真像是对她没了半点情份。
云若听她如此说,更替她觉得委屈难过,压抑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落。
楚宣见这主仆二人形容凄惨,心中也是不忍,便开口说道:“朕念在你与云芷多年的姐妹情谊,有什么想问想说的,尽管去吧!”
云若听闻皇帝发了话,连忙叩首谢恩,随即极恭敬地躬身退到了下首,悄然瞥了锦瑶一眼便往跪于殿中央的云芷跟前走了过去。
锦瑶不忍看云若如此凄惶的模样,她提了裙裾俯身将丢于乌金地面的案宗捡起,并用袍袖轻拂了几下,这才递到了皇帝手中。
楚宣抬手接过卷宗,他抬眼瞧了瞧锦瑶,见她神情倒算镇定,可那略显憔悴苍白的面色却透露出她定是心伤已极。瞧见她这副模样,他多少心觉不忍。
未及他开口宽慰,锦瑶便先发了话:“这卷宗上所录的云芷证词,臣妾自是不能苟同。仅凭这子虚乌有的东西,并不能证明郭才人小产之事是臣妾刻意构陷。如今臣妾被人冤枉不说,想来皇上与郭才人也急切地想抓住行凶之人,那么臣妾恳请皇上明察,也好尽快地还郭才人一个公道。”
锦瑶说完,随即屈膝往他面前一跪,苍白的面容带着无比郑重之色,令楚宣不忍相拒。
“你且先起来,兹事体大,朕答应你,定会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楚宣边说边抬手扶她起身,旋即又补了一句:“不过既然此案已涉及到你,在案情未查明之前,你还是不要踏出碧月宫宫门为好。”
听了他后面添上的这句话,锦瑶站直了的身子顿时一僵,她心头虽然委屈愤恨,却只能恭顺地点头应了。她本要再开口问这案子的相关事情,却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伴随着压抑的低泣声传入了她的耳膜。随即她转身一瞧,见是云若立于云芷身前,双肩微耸,后背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在低泣。然而云芷则一脸木然的模样,右手抚着被云若扇了一记响亮耳光的右脸,原本清亮无暇的眸子毫无神彩,仿若被妖怪摄去了魂魄一般。
“云若,不得无礼!”锦瑶低低地唤着云若,却不见她有任何回应。她怔怔地望着身形瘦削的云若,过了半晌,又瞧了瞧跪于大殿中央,一脸木然的云芷,只觉得心头像被压了块巨石一般。她从未想来会有此飞来横祸,况且是因她亲自挑选入宫的郭玉兰而起。
云若恍若未听见锦瑶方才的低呼,愤怒已极的她再无往常的镇定,见云芷木然而毫无反应,她忍不住抬起手挥向她,可手挥到半空,却又停了住。但见她双脚忽而一软,整个人噗通跪倒在地。她扑向云芷,右手捶着她的左肩,低声呜咽着:“现下你倒是给我说个明白,为何要诬陷娘娘?为什么?”
云芷任由她捶打着,片刻后,她垂眸看了看她,唇边扯出一抹诮冷讥笑,用极低微的声音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初我可是得了娘娘的吩咐才对郭才人做下此事,那卷宗上都记得一清二楚,你现下又让我说什么?”
她这番说辞,云若听得是一清二楚,当下她住了手,讶异地睁大双眸,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用沙哑而低微的声音问道:“云芷,你可知你到底说了些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红口白牙地胡乱攀咬,你可是疯了么?”
“呵呵,我可没疯,疯了的人,可是你与娘娘啊!”云芷闻言,竟朝她扬眉吃吃地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此事你不是也掺和其中吗?不过他们审我的时候,我并没有供出你来,说起来,你应该谢我才对!”
云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日清晨还与她说说笑笑毫无异常的云芷现下竟说出般恶毒的话来。她每日与云芷相处,也算是形影不离,若锦瑶真有什么吩咐让云芷去做,也绝不会瞒过她。如今她觉得,这云芷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看她这番举止,听她这般言辞,与平素的云芷简直是判若两人。
锦瑶见这殿中二人有些异样,不由眉心一拧,转头看了看皇帝,恭敬地问道:“想来这二人定是有什么矛盾争执,可否容臣妾前去瞧瞧?”
楚宣心觉此地氛围有些微妙,也不愿在些多待,便朝她挥挥手说道:“云芷在你身边服侍多年,想来你定有许多话要说。朕还有政事要办,要先行回宫,就留杨侍郎在此等候押送云芷回刑部吧!”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锦瑶一眼,随即便起身甩袖而去。
锦瑶见他疾步离开,低叹一声,提了裙裾缓缓下了台阶向云若二人走去。
“娘娘,云芷她一定是疯了!”云若见锦瑶走近,忙直起身扯着她的衣袍说道。
锦瑶俯视着跪于地上的云芷,心内颇为感慨,她俯下身蹲在云芷面前,轻声问道:“云芷,你可还认得本宫?”
云芷闻言,朝她叩头答道:“奴婢自是认得皇贵妃娘娘,方才云若称奴婢疯了,定是她太过忧心所致。”
就在云芷答话时,锦瑶仔细留意着她的神情,发觉她与平素并无异常。加之她答话口齿清晰,说得也很是流利,令她大感意外。
云若闻言,心头更为气恼,也不待锦瑶发问,索性接过话茬问道:“既然你没疯,那当着咱们娘娘的面,你说说你为何要造谣诬陷?”
云芷抬眸睨了她一眼,却是默然不答。
云若气得双眼通红,扬起手掌要打过去,却被锦瑶拽住了胳膊。
“云若,本宫有些渴了,你且去给本宫沏杯茶来!”锦瑶边说边朝云若使了个眼色。
云若虽是很不情愿,但还是起身退出了大殿。现如今,殿内只余锦瑶与云芷主仆二人。
锦瑶直起身站好,俯视着跪于金砖地面的云芷,颇有耐心地说道:“方才你说云若的失态乃是忧心所致,她心内担忧的人,可不就是你吗?说起来,你在本宫身边伺候多年,本宫待你一向不薄,现今却为何如此诬陷本宫?说起来,这对你也并无任何好处吧?莫非是,有什么人威胁于你?”
云芷闻言,顿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锦瑶,但见她不屑一笑,答道:“回娘娘,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话。况且奴婢自小入宫,宫外头并无什么亲人,不知娘娘口中的威胁是从何得知?方才娘娘也说,奴婢招供这一切,对奴婢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若是娘娘并未犯下这等大错,奴婢又何必无中生有诬陷自家主子呢?”
听了她这番大逆不道之言,锦瑶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不过为了能从她口内套出些内幕来,她唯有强忍着怒意继续问道:“哦,你说是本宫指使你害得郭才人小产,本宫乃执掌凤印的皇贵妃,为何要与那小小的郭才人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