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激越,面上耐心听着孝贤夫人的教诲,然而缩在袖笼中捏住巾帛的左手紧握成拳,她未曾料想素日里拿她当作亲姐妹待的锦瑶竟会如此。难怪她当初一心要成全她与楚宣,原是早已做好了防备,她使出此招致她不孕,其心肠与眼前的孝贤夫人又有什么分别?不过转念想想,锦瑶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她深爱着楚宣,突然有旁人插足夺了宠,她岂能让人白白得了便宜?不过,她也不至于要使用如此恶毒的一招。这世间,人人都有他们的情非得以,只是这四个字却不能成为他们谋害他人的借口!
孝贤夫人絮叨着说了许久,这才用了饭食让碧游撤了膳桌。她眼瞧着碧游越发乖顺,原本因梦魇而吓得紧绷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自香绣亡故之后,她夜半发梦越发的频繁,即使服了顺心丸也无济于事。因此她打算待碧游成功地怀上皇嗣之后,便带着她一起到京郊的别苑住上一些时日,远离宫中那些风波,兴许便会好些。她平日里极为注重保养,为就为他日能够左右碧游及其未来的小皇子,将这秀丽山河,尽掌手中!
午后换了值后,碧游怀着满腹心事回到她的居所,她屏退了跟前伺候的两名宫人,独自坐于寝室窗边发呆。想着前些日子太医前来为孝贤夫人诊脉,那时夫人她有意无意地让那人也为她诊了脉。当时虽未说什么,想必私底下定是跟孝贤夫人通了气儿。她刚到这长乐宫不久,瞧见那位太医时只觉得眼生得很,后来才知这位太医很是特别,是当年皇上钦点给夫人诊病的大夫。
想到两日后即将被封为婕妤成为这后宫嫔妃之一,碧游难免觉得心头恐惧。这后宫荣宠之争,竟让锦瑶那般清高倨傲的人变成面上温柔贤淑而心地险恶之人,若是她在这宫中浸润太久,会不会也如她一般?不知怎的,她又想到了德妃赵青鸾,她本是打算着趁未被人发觉她还活着而逃出宫去,而今却被发现了形迹,不知她又要如何打算。
夜半时分,碧游辗转无法入眠,便着了件夜行衣趁着浓浓夜色出了长乐宫直奔花木班所在。然而当她行到赵青鸾所居的耳房时,却见房檐下立着一个人影。她忙躲在不远处的花丛中观望,借着薄薄月色,她辨认出那人便是御林军统领柳洵。正想着是进是退,冷不丁被丛中蚊虫叮咬,碧游不经意向后一退,软底绣鞋正巧踩在了丛下枯枝上。毕竟那柳洵是习武之人,听见这细微的动静,忙按上悬于腰间的长剑,警惕地问道:“谁在那里?”
碧游暗想自己着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装神弄鬼的是铁定不行,学猫叫掩饰吧,她又学得不像。思量之后,只得硬着头皮直起身由花丛中走出。
“没承想柳统领如此尽职尽责,这么晚了,还要守在此处看护德妃娘娘!”
柳洵瞧见由花丛中走出的人影,正要拔剑迎上,却听同凶一道清悦的熟悉女音,便忙按住了腰间长剑,上前朝她一揖。
“不知碧游姑娘夜半来访,所为何事?”
听闻柳洵发问,碧游也上前道了个万福,笑吟吟地答道:“并没什么重要事情,只是过来看看德妃娘娘,想跟她叙叙话。不知柳统领在此,又是因为何事?”
“皇上命在下到此保护德妃娘娘。”柳洵朝她一颔首,低声答了话。
这二人正说着,忽听耳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青鸾只当柳洵是透明上,上前拉着碧游便往房内走去,末了,还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碧游向来心思灵透,昨日在书房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便知这二人关系匪浅。她本是打算问问赵青鸾现下有什么打算,可瞧见这二人之后,她便问不出口来。在这宫中,这般地位悬殊的两人相爱,只怕是不能善终了。
因耳房狭小,室内陈设简陋,赵青鸾摸黑将碧游拉到床榻边坐了。
沉默了片刻,赵青鸾忍不住先开了口:“按理说来,再过两天便是你的好日子,我如今这般,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拿这个做贺礼吧,你可别嫌寒酸!”
赵青鸾边说边由头上拔下一根白玉簪来硬塞到碧游手中。碧游推辞一番未果,只能硬着头皮收了。按理说,她与这赵青鸾也只是因查案才与她相识,平素没有过多的交集,不过她倒是喜欢她这直爽的个性。
想到她虽与锦瑶相处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为何,原本是真正的同胞妹妹,却一向与她亲近不起来。平素里与她谈心,也不过都是些寒暄之辞,到后来熟识了些,便常替她拿些主意。她倒是一心替她着想,可谁知她起初便使了奸计防备于她。如今一想起她言笑晏晏的亲和模样,就让她觉得脊背发寒。那样温和娇美的笑容背后,却存着那般深沉的心机,着实是令人恐惧。想到此,她真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深不可测的锦瑶。
“其实也没什么可恭喜的,正如你所说的,这宫里头面上是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潮汹涌。若是可以,我倒宁愿去宫外头。虽没有尊贵荣宠、锦衣玉食,可是活得却自由舒心。”
听了碧游这番话,赵青鸾深有感触,她本想着出宫后能与柳洵远走天涯,双宿双栖,然而事与愿违,那个石头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将实情告知了皇帝,令她进退不得,现如今唯有呆在这小小耳房听候发落。
碧游见她默然不语,心知是戳中了她的痛处,不由懊悔自己方才失言。她本是心烦,因此才寻过来找她说说话,现下才想到她这般处境比她更加为难烦郁,不由心生告辞之意。
“唉,当年若不是为了顶替同父异母的妹妹来到这宫中,兴许今日又是另一番光景。”
未及碧游开口告辞,赵青鸾便开了口,这些年来,她从未开口跟别人说过往事。现在身边有个同病相怜的人,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倾诉。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姐姐的心中之人,便是现今站在房外的那一位吧?”碧游听她开了口,不知怎的,明知不该出口相问,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
赵青鸾闻言,心头一惊,她未料这事竟会被她轻易猜出。明知房内漆黑一片,却不自主在黑暗是看向她:“你……唉,事到如今,我也无须瞒你,我与柳洵自小青梅竹马。当年被后母设计入宫后,我本是对他死了心,谁知后来偶然在宫中相遇,才知他已做了御林军的统领。可无奈我已身为宫妃,彼此只能形同陌路。再后来,但是你瞧见那般境况了。我与他本是说好了,待我混出宫后,他便辞官带我离京,谁知那个木头,真是个死脑筋,如今我真是快要被他气死!”
碧游听她嘴上虽是责怪,却带了些微的娇嗔之意,心中已是了然。不过她很是羡慕,这断了的缘份能再续上,也算是天大的好事。虽说现今二人前途未卜,却也总好过她与韩时。就算她现下爱着楚宣,可内心深处,却总放不下过往,毕竟这世上为了她可以付出生命的那个人,再也不会相见。韩时是为了寻找简弟而落涯,也极可能是因简弟而死,今生欠他的,她几世也还不清了。
“那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现今你行踪已露,皇上也知你好端端地活着,待此案风波过后,想必是要恢复你原本的封号吧?”
赵青鸾听后柳眉微蹙,黑暗中虽看不清她的面色,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却夹杂了浓浓的惆怅之意:“若真是如此,当初倒不如葬身于那大火之中。这宫里头,我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她们一个个都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像我这副草包直肠子到最后可能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许是想起了以往的伤心事,抑或了这些年装疯卖傻令她心力交瘁,赵青鸾说着说着,竟是哽咽不能语。
“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别怕,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碧游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如今她心中极乱,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出皇宫,寻个自在地方安然度日。什么情也好,爱也罢,都不过是过眼烟云,若是整日被束缚于这牢笼一般的皇宫,兴许很快她便窒息而亡。不过目前而言,她算是被楚宣握于掌心逃不掉了,不过她暗忖赵青鸾兴许还有机会,若是楚宣真能放得下她,这宫里头少一位已应亡故的德妃,却也并非不可。她暗自想着,既然自己已出不了宫,那么至少能让赵青鸾达成所愿,依她现今的境况,若从此滞留宫中,只怕从此要孤寂度日了。
“你且先放宽心,再等等,兴许后面会有转机!”她握上赵青鸾的手,心中已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