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愿随我离开?”上官简垂眸凝视着她,执意要问个明白。
“如今这般境况,我们要如何离开?况且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你我又能去哪儿?”
碧游早先是巴不得离开京城,然而现在从简弟口中听了这些话,竟是毫无去意。她不知心里惦念着这里的什么,只隐隐地觉得,她好似再不能了离开了。凭她与简弟的身手,别说远远地寻个僻静的地方安身,只怕现今连这京城都出不了。楚宣敢带她出宫,必定已是准备好了后招。
“凭你我的功夫与手段,想逃出这京城还不是易如反掌?莫非是你不愿?”上官简紧盯着她的面庞,不放过她面上细微的表情。他此次来,只是想带她一起离开,即使用性命来搏这最后一场。
碧游觉得他语气有些古怪,随即抬手抚上他的俊秀的脸庞。她的目光柔和沉静,直直地望入他清透的双眸,缓声说道:“简弟,只要你能平安活在这世上,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上官简闻言,不由身形一滞,呆呆地望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时候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碧游放下抚上他面庞的手,抄起挂于放于廊下的灯笼转身离去。
上官简望着她渐渐远离的身影,不由朝着她低吼道:“碧游,就算是舍了性命,我也要与你一起!”
这如困兽般的低吼随着廊外风雪传入她的鼓膜,犹如魔音一般令她恐惧。不知何时,简弟竟变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果真是近墨者黑么?
楚宣本是许诺碧游在此住上两日,谁知翌日午后,他便坐了软轿亲自来接人。那时风雪尚未停息,微弱的日轮在浓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不过好在当下好在雪小了不少,昨晚的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碎的粉末,有风吹过时,飘散着一片晶莹。
碧游已换了身下人在房中备好的衣物,宝蓝缠枝莲纹的夹袄配了月白襦裙,外面又罩了件狐裘大氅。虽说她着了如此厚实的衣物,但仍显身姿窈窕。
她刚在铜镜前绾好发髻,却听见门帘轻动,转眼那人已走到了身前。
“不要随他回宫,他后宫那么多嫔妃,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况且你区区一个御前伺候的尚仪,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算是什么?”
上官简上前紧紧拥住她,须青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来回轻柔地摩挲着。
“简弟,你果然是变了!”
碧游凭由他拥着,语气清冷,如若她猜得没错的话,前些年他被那帮乱党挟持弄真成假。不知何时,他便成了那群前朝余孽的真正首领。正如今日这般,所发生的一切,皆他的操控之中。
“碧游,你错了,自始至终,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
他很是贪恋她身上的香暖,他想就这样拥着她,直到永远。
碧游运足气力挣开了他,那一双幽深眼眸中透着碧玉般的色泽:“父王如今不在了,你便越发地失了体统!罢了……”
她悠然一叹,一闪身,人已推门而出。可是人至门边时,碧游却觉院内状况有异。原本在院中伺候的下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提了内力冲到院门一瞧,竟外头十多名窄袖短衣的人将到来的楚宣及随从团团围住。
碧游空手挥开持刀上前之人,朝着缓缓推门向她走到了上官简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简一身青衣,昂首阔步朝她走来,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请皇上放你与我一起离开。”
“你胡闹!”碧游冲上前,闪过上前阻拦她的人,随手夺过那人手中未出鞘的长剑挥向上官简。
上官简未料她竟会如此,却从容不迫地握上挥来的长剑,用力一带,便欺上碧游跟前。他在她耳边轻语,声如魔魅:“难道你真想回宫做一辈子的禁脔不成?”
“你……糊涂啊你!”碧游朝他使了个眼色,早已心急如焚。心思缜密的楚宣此刻亲身前来,必定是早已安排妥当。只是简弟被那帮人捧得高高在上,就算是有些才智,比起楚宣来,他使的这些手段,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楚宣虽然被人团团围住,面上却是一派淡然沉静,他冷眼瞧着眼前一对姐弟打斗,直到二人双双拔剑出鞘,这才蹙眉提剑冲了过去。跟在身边的何富贵来不及拦他,急得直跳脚,他忍不住向着巷头打了个古怪的手势,登时小院四周围上一群执箭待发的精兵。
碧游见势不妙,又瞧见楚宣提剑而来,忙冲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在了脚边:“请皇上恕罪,简弟定是被那帮余孽乱党蛊惑才会犯此大错!”
上官简环顾四周,瞧见攀于院墙上身着铠甲手握弓箭的精兵,顿时面色一白,不由丢下手中长剑,怔怔地望着伏跪于地叩首求情的碧游。
“起来吧,犯错的人是他,又不是你!”楚宣上前扶她起身,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实则,他也是利用了她,为了查明这帮余孽幕后首脑,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
他将碧游扶起拉至身后,目光灼灼地瞧着面前的上官简,他生得一双清透眼眸,如同未天真孩童般纯净无暇。谁能料到拥有这般通透眼神的人竟会是前朝余孽的掌控者,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立于楚宣身后的碧游朝着上官简拼命地使眼色,好在上官简并不呆笨,面向楚宣单膝着地,朝他抱拳深深一揖。电光火石间,他倏然抓起丢于手边的长剑迅疾地向楚宣刺去。
立于楚宣身后的碧游瞧得真切,那一瞬,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然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挡在了楚宣身前。上官简出招狠戾,未料碧游竟会突然闪出,手中剑势不及收回,直直地刺入她的前胸。
剑尖穿着宝蓝色夹袄刺入肌肤,须臾间,有殷红的血自剑尖淋漓而落,月白襦裙上瞬间开出朵朵红梅。
上官简面色惨白,慌乱至极,倒是楚宣反应极快,忙上前一掌推开上官简,顿见寒光一闪,那剑自她胸口拔出。鲜血自伤口汩汩流出,须臾便染红了大片前襟。
“碧游,你怎样了?”楚宣慌忙封住了伤口的穴道止住了血,见她面色苍白如纸,一颗心吓得险些破喉而出。
温热的鲜血早被冬日严寒化为冰冷,碧游觉得胸口一片冰寒,那股寒意渐渐地流向四肢百骸,只觉得脚下一软,不由瘫倒在楚宣怀内。
她眼前掠过阵阵白光,头脑失去清明之前,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求皇上饶过他吧……”
楚宣又是气恼又是心痛,却见她仰头死死地盯着他,那双幽深瞳眸中碧色氤氲,满含哀切之意。
听见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只觉心头一松,眼前白光倏然转暗,渐渐地被黑暗吞噬殆尽。
楚宣抱着她弃了软轿策马狂奔回到宫中,太医院的大夫们被宣入碧棠殿内,数十人一字排开,以赵有年为首轮番为碧游诊治。
身在碧月宫的锦瑶听闻碧游受了重伤,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匆匆赶到了碧棠殿。她急急踏入院内,却见皇帝负手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他一身月白衣袍染得淋漓血渍,瞧上去触目惊心。她自小养在深宫,从未见过这般光景,顿觉脚底虚浮,好在身边有人相扶,这才强撑着走入廊下朝皇帝施礼问安。
“碧游她怎样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她神色慌乱,却掩不住眸中关切。如今这世上只余这一位亲妹妹,若是她有个闪失,这后宫之中她还能倚仗着谁?
楚宣面色铁青,抬眸瞟了她一眼,低低一叹,却是只字未语。方才医正赵有年抖着两腿说是被剑伤了心脉,苦着一张脸说他尽力而为,他便知是大事不妙了。他心头悔恨交加,早知如此,他便不该让她牵扯其中。他本是为上官简设了局,却未料入局的人竟会是她!
锦瑶见他沉静面容下隐藏的暴怒狂乱,心头里更是惴惴不安,她右手紧紧地抓住宫人的手臂,强撑着身子,唇角浮上一抹虚浮的笑:“想来医正医术高明,定能化险为夷!”
“近日天寒,你且好生保重身子,这里有朕,你先回宫吧!”
楚宣心头烦乱,更见不得她这般悲戚模样,上前安慰了她两句,便命人扶她回了碧月宫。
他独自一人在廊下不知徘徊了多久,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下,天上浓云堆叠,云层边隐隐透着绯色,看似又要降雪。
他这厢在殿外徘徊,然而医正赵有年那边诊治已近收尾。他心内怕得要命,好在是凭着老道的医术算暂且以药外敷护住她的心脉,接下来,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若是能挺过这几日,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他倒是希望这姑娘能闯过那道鬼门关,否则瞧着皇上方才的架式,若是她有个什么不测,只怕太医院的诸位都要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