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迟迟没有动静,她思忖着,那帮人是要等嬴政到了寝宫门口再动手,还是根本就埋伏在寝宫之中,等他进去后再动手?若是后者,那可就凶多吉少了。如今的赵云夕虽然已经是一个罪人,但她毕竟是太后,而且还是嬴政的生母,即使众臣恨她入骨也必然不敢冒犯。而嬴政也必然不愿在多人面前让母亲颜面扫地。届时,必然会喝令众人退后,只带几个亲随进去。倘若弓箭手在那里动手,他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不过,漓鸳认为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倘若赵云夕真得这么做了,实在是想象不出,身为人母的她到底是处在怎样的立场。而且,在嬴政之前必然已有先头部队探测过了。故而,当是第一种攻击法居多。此刻嬴政身边护卫众多,里三层外三层围的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就算众人都不抵抗,站在那里任他射,也要射到骨软筋麻才能死绝,根本就没办法伤到核心人物。只有到了寝宫门口,趁着众士卒退后之际,弓箭手们一齐瞄准目标,刹那间万箭齐发,嬴政便是死路一条。那么,唯一的办法便是在他之前到达寝宫,提醒他注意,不要与护卫分开。那时,就算惊动了贼人,就算贼人狗急跳墙,万箭齐发了,他也必然会被护的好好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发足狂奔。按照他们目前的步速,赶在他们之前到达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事实上也不成问题,当她立于寝宫屋顶正面的瓦面上时,嬴政距离这边大概还有五十米远。她松了口气,一边擦着汗一边等着他过来。可是,就在此时,小腹处忽然有一丝闷痛传来,紧接着下面也似有温热流出。她身子一僵,怨念不止。这人若是要倒霉喝凉水都会要塞牙缝的,这东西什么时候来不好,却非要在此刻。不过,好在是天黑,即使脏了衣服也看不出来,她决定置之不理。选了个顶好的位置,冲着嬴政那边一边摆手一边大喊道:“君上,退后!有刺客!”一连喊了数遍。
嬴政听到喊声,立刻便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屋顶,待看清是她时,大惊失色道:“鸳儿,赵漓鸳!你,你给我下来!”说着,加快脚步往她这边奔来。
她以为嬴政没听到,又喊了好几遍。不过,她越喊越无力。小腹疼痛加剧,疼到她浑身冒汗,呼吸颤抖不止,下面血液也是越流越多,甚至能够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小腿一直往下淌,淌到了瓦片上,尔后又顺着瓦片流到了地面上。她感觉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却又不知道不对劲在何处,只能够用手捂住腹部咬牙坚持。然而,腹痛愈加猛烈,下面血流不止,她的两条裤腿都快要被浸透了,恐怖与疼痛的双重折磨,她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昏昏沉沉之际,小腹处又传来一阵剧痛,似有一硬物穿透而过,她疼的大叫一声。而后便落入一人怀中,耳边有人唤她:“鸳儿!”语声甚是凄切悲凉,随后接二连三的有水滴落在脸颊。
她想要抬手去摸那人的脸,却是浑身绵软,别说动手就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朦胧之中,听得嬴政焦急的问道:“怎么这么多血?”
一人答道:“君上,臣下视这血……”那人叹息道:“君上,赵姑娘,这,这是滑胎了。”
她心中一紧,很快意识便又涣散开去,飘飘忽忽渺渺茫茫了一会儿,又微微醒转。
恍惚中,她听到嬴政冰寒彻骨的声音:“寡人的孩子摔死了,还留着这孽种做什么?与吾子同去!陪葬!”随后便是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这是她今晚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今年的秋雨异常缠绵,自入秋以后,下了好几场,一场比一场绵密。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过后,天地之间寒意清溢。不过,逢到秋节这一天,天气却是颇为晴好,艳阳高照,清风和煦。庭院里含苞待放多时的数棵老桂树,齐齐绽开花苞,偌大的咸阳宫整个都浸润在浓郁的桂香之中。
暮色四起,华灯初上,漓鸳独倚栏杆,凭栏眺望,默然不语。俄顷,宫中鼓乐声起,她仍如一尊遥望夜空的雕塑一般,岿然不动。
身后荸兮面色很有些焦急,忍不住道:“夫人,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要不要去?”
她闻言回身,眼角眉梢一扫方才的愁郁情状,欣然道:“去,怎么不去?”
荸兮大大松了口气,近前一步为她披上一件斗篷,轻声道:“夫人,今日这夜宴不比寻常,千万莫要迟了。”
她叹了口气,道:“荸兮,每年你都这般说,可是我们又有哪一次迟了?”
荸兮争辩道:“夫人,咱们虽然没迟,可是您总是跑的气喘吁吁的过去。您是知道的,君上只要一见到您跑的这样急,就会不高兴,他……”
她打断荸兮的话,道:“什么每回!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只不过是从去年才开始跑。再说,你管他做什么?只要不迟到便成,管他高兴不高兴。而且,每一回我们都坐的离他远远的,黑灯瞎火的他哪能看得到我们?”
于是,她照跑不误,将侍女们远远的甩在后头。
她认定即使这世间什么都会变,勤学苦练得来的功夫也不会变,因此练功之事不可懈怠,功夫更是不可随意便荒废。自嫪毐作乱那时起,一晃已经过去五年了,她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是时候积极锻炼一下了,否则也称不起嬴政给她的封号。
那时,这人一回到咸阳,便亲封她为义忠勇夫人,说是救驾有功,忠义可嘉。为着她这称号,引得后宫无数红粉娇娃翘首以盼,皆对她这半路上突然冒出来的义忠勇充满了强烈的好奇之心。她们以为,能够称得上是义忠勇的女人必然是个长的五大三粗,鼻孔朝天,说话声音如同雷鸣,凶狠残暴若下山虎的彪悍妇人。可是,这一类的明显不是秦王的款,故而她们很想见识一下不是秦王款却变作秦王款的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风采。可是,因为她一直昏迷着,不便打扰,众后宫的好奇心便一直憋闷着,潜伏着,煎熬着。一待她稍有好转,便陆陆续续的有人上门探病。当众人见到那窝在锦被里的一小团,个个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哪里是什么下山虎,分明是只猫,而且还是只病猫。瘦的像根筷子,弱的似枝柳条,容貌娇的好似年画娃娃,再加上病容憔悴,那形象简直就是将弱不禁风这四字演绎的力透纸背。而这么个弱女却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虽然勉勉强强捡回条命,但却被伤魔折疼的奄奄一息,面容枯槁,实在可怜见儿。于是,失望的表情很快便转而为怜悯的表情。凡来看望她的人,最后都是叹息着离开。
她们叹息,她更叹息。嬴政怎么就给她扣了这么大的帽子呢?就算那时真心想要救他,也救成了,并且救他之时完全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称得上是大无畏大忠勇。但是,她觉得自己距离义忠勇这三个字还是太过遥远了。倘若那天不是他,而是换了个人做王,管他多危险,多艰难,她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因此她觉得自己救他这件事,实在是自私自利的紧,毫无大义可言。她曾就这一问题询问过嬴政,对此,他的回答是,义忠勇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在群体之中比较得出的。放眼望去,后宫中人哪一个及得上她义忠勇?因此,此封号实在非她莫属。她听后,无语了,沉默一段时日后想通了,随后便慢慢接受了,再往后去便积极响应了。她想着既然义忠勇了,就要拿出些义忠勇的气势来。渐渐的,刀枪棍棒剑,一样一样的全都上了,步也跑了。先时,嬴政见她如此很有些担心,后来从夏无且处得知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只要不练功过度就可以了,便也随她去了。
当她赶到大殿时,宴会还没开始,她舒了口气,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期间,她偷眼看向嬴政,见他正与赵云夕在交谈着什么,根本就无暇看她,便彻底的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朝臣那一边。时俨于东北角正襟危坐,见她看过来,回以微微一笑。这人四年前从赵国归来,回来时甚为自得的携着他那绝美的娘子与一双粉雕玉琢的孩儿,后来他那娘子与孩儿还进宫看望过她。让她不能接受的是,时俨那样的歪瓜裂枣竟然也能够娶得那般美貌的妻子。而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那美貌娘子不是别人,而是当初暗恋她二哥暗恋的不得了的红霜。她觉得很是郁闷,赵凌赋这小子忒没用,竟然就被人挖了墙角。时俨那厮恁般可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