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骤起,混合着下方的水汽带来阵阵飕飕的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嬴政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幽幽问道:“鸳儿,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吗?”
她没好气的答道:“知道。”
嬴政笑盈盈的看向她,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一起看么?”
这个么,她脑中瞬间便闪过江山美人之类的词汇,但她决定要更曲折深沉一些,遂表情凝重的说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嬴政接口道:“而鱼与熊掌我必兼得!”他呵呵一阵轻笑,问:“那鸳儿到底是鱼,还是熊掌?”
你才是鱼,你才是熊掌!她的脑海里第一个瞬间闪现的便是这一句话,但是即刻便想到若是这么说了,定会被他取笑,从此定要牢记,万事稳重第一。她深吸一口气,不答反问:“那阿政认为我是鱼还是熊掌呢?”
嬴政脸上笑意更深了一些,佯装惊诧道:“怎么,鸳儿如此不自知么?哦,这样吧。”他点了点头,伸手朝下方一个明晃晃的地方指了指,道:“那里有个水塘,过会儿我带你去照照。嗯。”他沉吟半晌,回过头道:“先问一句,你是不是饿了?”
她很无语,很郁闷,很神伤。她都这么小心翼翼了,竟然还是能够被打击到,而且被打击的这般惨烈。
不过,她没有郁闷多久,嬴政只稍稍站了一会儿便传令继续前行。顺着这条山道走不多时,便听到一阵阵轻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过来。这声音方才在竹林里就隐约听见,那时漓鸳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另一方面又认为或许是此山中别具一格的虫鸣鸟叫。如今这叮叮当当响的越发的实在了,她便确定自己那时并没有听错。这声音之熟悉,给她印象之深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都无法忘怀。当她还在邙山派学艺时,山脚下有一家小有名气的铁匠铺子,专门生产锄头、铲子、齐刀、弯刀、斧头等农具,偶尔的刀剑之类的也会做一些。那铺子生意很是红火,几乎每天都不间断。从早到晚,她成日家听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开始她觉得很有些厌烦,可是一听好几年便习惯了。这声音于她来说就相当于催眠曲与起床号,日日夜夜伴着她茁壮成长。后来她下山上学去了,而那铁匠铺子的老板受了同村打工仔的煽风点火,关了铺子汇入到民工潮之中,到外面闯世界奔前程去了,她再回邙山时便再也听不见那样悦耳的叮当声了。为此,她倍感落寞,特地作诗一首以感怀。那诗的名字便叫做《再回邙山》,那诗的头一句便是‘没有铁铺的邙山变的不像邙山了’,那诗的末一句是‘我不分昼夜立于邙山之巅,痴心一片只为期待叮当叮当。’
而今又听到这声音,真是倍感亲切。她禁不住快走几步,远远见到一条明澈的小溪流,沿着那小溪上去有几间茅草屋,为重重树荫所遮蔽,那打铁的声音就是从茅草屋内传出的。她兴致勃勃,脚步如飞直奔茅草屋而去。将至跟前时陡然想到一个问题,这青天白日的嬴政带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要买些农具在此玩开荒种地不成?她猛的顿住脚步,回头向他看过去,神色间满是征询的意味。
嬴政却不回答,轻轻推了她一把,道:“进去一看便知。”说着率先走了进去。
她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屋内有两个汉子,一个五十出头的老汉与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他二人一个烧火,一个则聚精会神的盯着一锅滚沸着的不知道什么水。
烧火的壮汉见到他们慌忙站了起来,老汉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向嬴政略微点了点头。嬴政迈进一步,与他一同看着那锅水,问:“怎么样了?”
老汉目不转睛的盯着沸水,淡然道:“马上就可以了,请先生与小姐准备准备吧。”
嬴政点了点头,向着漓鸳招招手,神色无比郑重,道:“鸳儿,过来。”
她本来正要过去的,对于那锅如同巫婆汤一般沸个不停的水实在感到好奇。可是,现在忽然见到他严肃的很有些夸张的表情,心内顿时生出一丝忐忑来,她便带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走了过去。她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站到锅边,看着那锅雾气腾腾,散发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气味的液体,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这是什么水?”黑魆魆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工业三废。
嬴政挑眉,道:“水?”想了想,点点头道:“是水,青铜水。”
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看来他确实是要做些农具在此搞一块试验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身为国君理应与民同乐。她朝他笑笑,做出一副我很懂你的表情来,指着锅里的青铜水说:“你这是要打锄头还是镰刀?或者是锄头与镰刀一同打?”
嬴政嘴角狠狠一抽,问道:“我要锄头与镰刀做什么?”
她不满的瞪他一眼,颇为自得的说道:“一看你就是没做过这事的,若是想要做好这事没有锄头与镰刀怎么成?你难道没听说过锄禾锄禾日当午吗?你岂不知‘腰镰欲何之,东园刈秋韭。’么?”见他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想你也是没听过的。”接着又叹了口气,无限抒情的说道:“这怪不到你,要怪就怪这个诗歌未曾泛滥的时代。”随之语气跟着一转,改抒情为常态,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道:“最好再做把斧子、犁头、铲子等等等。这样吧,我建议你先将农业用具套餐全套都搞清楚了再来定做。”
嬴政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将她在空中乱比乱划的手抓住,问:“我为什么要先将农业用具套餐全套搞清楚?难道你以为我不清楚吗?”
她诧异的看着他,眼神一点一点的恢复平淡,然后又由平淡转为失望,讪讪说道:“原来,原来你清楚呀,那,那就没有问题了。”原来小看一个人是恁般的春风得意,而搞清楚自己小看了这个人是恁般的垂头丧气。
嬴政紧抓着她的手,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没有问题,问题大了。”
她眼皮一跳,连忙问:“怎么说?”
他伸手在她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要笑不笑的说道:“因为我是来铸剑的,不是来开荒种地的。”
她怔愣半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锅青铜水,面上顿时现出一副茅塞顿开的神情,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政,你也忒不厚道了,口口声声说是要带我出来玩,却原来是为了铸剑。”
嬴政诡异一笑,问:“我不厚道么?更不厚道的还在后头呢。嘿嘿嘿。”
这阵笑声委实叫人毛骨悚然,浑身寒毛倒数,就是腊月里站在冰冻三尺的湖面上吹着呼呼响的西北风也不过如此。她身体抖了两抖,欲要摸索个东西扶上一扶,但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便是那口时不时烧的红腾腾的铁锅,她估摸着那个东西是决计扶不得的,只好缩回手捧着自己那一颗脆弱的心脏,胆战心惊的说道:“请问,你还要怎样不厚道?”
嬴政正要答话,却被那老汉打断,他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漓鸳,神情庄重的说道:“二位,不能够再耽搁了。”
他转回身对着放置于墙壁上方铁格子里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拜了两拜,随后将那匣子拿了下来,极为虔诚的用两手举着,走至二人跟前。当着二人的面,他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打开,只见似雪一般的白绸上静静躺着一枚绿茵茵碧澄澄的匕首。漓鸳诧异的看着这被称为剑神的物件,起先还以为是类似观音像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竟然是一把晶莹剔透的匕首。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该是一把薄若蝉翼的翡翠玉刀。
老汉将玉刀用两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眸子里闪烁着崇敬膜拜的光芒,一字一顿的说道:“拜过剑神。”
嬴政挺直身体,扭头看了漓鸳一眼,随后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如老汉刚才拜木匣子一般恭恭敬敬的对着那枚匕首拜了两拜。这情景真是既诡异又神幻,漓鸳虽然不信什么剑神,但是想着嬴政既然都拜了,自己也该要拜一下,慌忙学着他的样子也跟着拜了两拜。
两拜过后,刚刚抬起头来,那老者不知道端了一碗什么液体,口中念念有词,拿了只毛笔沾了些在她与嬴政的额头上。对于这个做法,她很是有些抵触的情绪。在那枝毛笔往她额头上点过来的时候,不由得梗了梗脖子,紧紧闭上眼睛。一切已成定局,不管她愿不愿意,额头最终还是被点了一下。当笔头离开她皮肤之际,她松了口气。还好,凉飕飕的,不是那个倒霉的青铜水。
忽然听得老汉如见鬼一般大喝道:“血祭开始!”吓的她慌忙睁开眼睛,只见嬴政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白皙的手腕来,老汉手捧着玉刀凑近,面无表情的对着他的手腕就要下刀。
“喂!”她一把拉开老汉的手,义正词严的责问道:“这是要干什么?你想要杀人灭口吗?”
老汉很是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问:“姑娘,你不知道要血祭么?”
“血祭?什么血祭?为什么要血祭?”漓鸳连忙将两手扁到身后,做出一个标准的教导主任姿势。
老汉疑惑的看了嬴政一眼,犹犹豫豫的说道:“姑娘,你,你。”在嬴政与漓鸳关系的问题上纠结了一阵子,慢慢吐出口气来,道:“这位先生事先没跟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