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我们聚会的地方,叫做“摩托花园”。大概是因为我们都骑着摩托车来,旁边又有个叫“莫多花园”的楼盘。晚上九点以后,这片灌木丛旁就停着一排摩托车,大概八九辆,其中就有我的。
我总是给他们递烟,但通常他们都不要,带头的莽哥总是说“不用你的了我们有云烟”,于是我只好笑笑,收起自己的红塔山,然后接下马老六或者马老六的女朋友递来的云烟。我一般都是在一旁的花台上坐着,听他们聊,天南地北,那一根云烟抽完了,就点上自己的红塔山开始抽。
每次马老六讲的兴奋的时候,就会往每个人那儿都看一眼,问:“你说是不?”,然后我就微笑,回答道:“是,是。”偶尔,马老六会发现我烟抽完了,然后又递给我一根云烟,或者其他的总是比我带来的要更好的烟。
我一般都不会插话,除非谁问到我,问我有什么看法,有时候说到一半会被马老六之类的人打断,我想接上却不知怎么接。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讲了自己小时候一个捉螃蟹的事情,大家听得津津有味,讲完后莽哥问那螃蟹到底能卖多少钱一斤,我愣了一下,想给他解释我讲这个故事最主要不是想说这个,当我想完怎么给他们解释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另一个话题。
我觉得这样看着、听着他们讲话很有意思,他们聊的很多东西我完全不懂,而且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我特别佩服莽哥,莽哥二十好几了,江湖上都说他是只懂讲义气,从不耍小聪明因为不屑于去耍的人,说他混过半个中国,见过了太多人和事。马老六和他女朋友也去过西藏,卢五哥到越南去发展过,每次他们一说到这些,我就看看自己的摩托车,这辆不到五千块钱的二手玩意儿,它是我表哥两年前找朋友低价转手给我的。
我在车上做了自己的印记,刻上了“FUCK”一词,英文单词我记得不多,这算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我想应该不会有重复的吧。
我们每隔一天就会这样聚一次,有时候每天晚上都来,连续几天都有聚会,偶尔会有一两个人缺席,但人数从来不会少于六个。这大概是一年半以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候,我刚学会骑摩托,在街上碰到从小玩到大的马老六,他也刚学会骑摩托,他带我去见他说的“一个很有见识的朋友”,也就是莽哥,莽哥又有几个朋友,都是喜欢骑摩托,其中有一个卢五哥还是搞汽修的,一共八个人,当时开玩笑说是什么摩托帮,还拿游戏《暴力摩托》里的人物来对应,当时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很自然地跟他们成了朋友。那时候,刚好是初中毕业后一年,高中辍学七个月的时候。我本来是在读高中的,读了一个月,实在不想读了,有一天逃了一天的学去网吧,晚上回家后看见班主任直接坐在家里,父亲当着班主任的面一阵追打,我逃了出来,去网吧过了夜。第二天,我去学校,教室里我的座位被搬走了,然后我就被叫去了校长办公室,母亲告诉我,别读了,我那时候说实话还是很失落。
买摩托车的钱是我存了十几年的压岁钱,会骑摩托车后,我就成天到处转,越来越熟悉了这座城市。家里给我联系了个什么东西厨师学校,本来要去,心里面还不舒服,结果父亲不知为何就病了,是胃病,住院,一下花了不少钱,厨师学校就没去成。然后我每天除了去医院送饭,就是在家里睡觉,然后就是骑着摩托到处跑,有朋友约就去网吧,因为有了摩托车,全城可能一半的网吧我都去过了。后来就通过了马老六认识了新的朋友“摩托帮”,于是,到了晚上,我不是在网吧,就是在“摩托花园”。在“摩托花园”聚会的这帮朋友,我觉得认识他们很不容易,或许这就是我离不得这儿的原因吧。
所以我很喜欢看着他们说话,有时候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有时候也很喜欢透过“摩托花园”的大榕树们的繁乱枝桠看星星,尽管这座城市很少有能看见星星的夜空。
这天晚上,跟往常一样,我来到了“摩托花园”,我一个人先来了,等了他们一阵儿。人来齐后,我还是递烟,被马老六拦住,叫我不用麻烦了,然后请大家吃起了话梅糖。莽哥带着大家聊了一会儿最近的电视节目,我突然想去上个厕所。我看他们聊的正热闹,就自己走了。离花园最近的公共厕所有点远,看了一眼放在最角落的我的摩托车,一边想着它大概现在是这几辆当中最便宜的了,一边就坐上去,发动,车子跟我就向着公共厕所那儿去了。
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莽哥说的相亲节目《非诚勿扰》都是有剧本的,男女嘉宾都是演员。我觉得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要是非得逼问我,我可能会说我相信他们是真的,因为我觉得是假的那不就没意思了吗,那我还看什么。想着想着,撒完尿,走出厕所来,发现我的车不见了。
我环视了四周,忽然想起,似乎我刚才进厕所忘了拔钥匙,一摸,口袋里确实没有。我想找个附近的人问问,没人。我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去大路的那个方向跑了大概十米,然后停了下来,我想,没用了,不可能追得上的,然后我又往回走,走到厕所门口,又环顾了一遍四周,这个时候,我确定,我的车丢了。
我还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又不得不接受。
我走着走着就回了“摩托花园”,大家还是在那儿聊天,聊得很开心很投入,我找到旁边,坐下来,拿出自己的一根红塔山点上,抽着抽着,我低下头,感觉到他们讲的我都听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