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意思是说,你好好读书,考取了功名,财富和美人都会有。高中班主任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数理知识的技术型人才,哪家公司都要。爸妈也说,你要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的话,就要回去种田了。大夏天的,挑大粪,你挑得动?其实我挑过几回。一根扁担,两头各吊一个塑料桶,把塑料桶放到茅坑里,装满粪便了,挑起来,走到田地里,用舀子慢慢灌溉。很臭,很脏。挑完一天,全身上下都一股粪便的味道。还时常有蛆虫爬到你脚上。跟上海同学讲这个,他们都觉得好恶心,不敢相信,说这年头还有人挑大粪吗,还有茅坑这种东西?我说当然,我们那边家家户户都挑大粪。农村没抽水马桶,上厕所都是蹲茅坑。他们当我在说书。我也希望自己在说书。但都是真的。可我不想再挑大粪了。太苦太累。所以我勤奋读书,努力学习,并不指望财富或美人,就只想改变我的命运。我不想一辈子赤着脚站在农田里,四周围都是稀烂腐臭的粪便,蛆虫、蚯蚓、蚂蝗胡乱爬在我脚上。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大学前我只知道死读书,放假了,除了偶尔干点农活,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写作业背书,朋友很少。上大学后参加学生会,认识了不少朋友。除了比我小一届的陈煦、邓健,还有同一届的洪思洋、吴琛琛。一个是组织部部长,管活动策划的。一个是宣传部部长,管海报、横幅、宣传单的制作。有讲座活动都会一起商量。这天下午没课,三个人约在下院一间空教室里商讨转专业讲座的具体事宜。海报已经在各个学生寝室楼前的布告栏贴了,横幅也在体育场拉了,宣传单也发了,老师也安排妥当,只是再核对一下流程上的细节。琛琛很早就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画画。她是媒体与设计学院的,算半个艺术生,没事就喜欢画画。有一回我们开会,会议完了,她本子上是素描的整个会议室,桌子椅子,栩栩如生。
“画什么呢。”凑过去看。她用蓝色签字笔画了朵花。别人画画都用专业颜料、炭笔,她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画。看样子是朵玫瑰。但她把花瓣的颜色全涂成了蓝色。我好奇:“这是玫瑰吗,世上还有蓝色的玫瑰?”
“我随手画的,你觉得像玫瑰?”她反问我。
我说我对花朵不了解,但感觉像玫瑰。难不成是月季?不像。她画了刺。
“我想画蔷薇的。”
蔷薇、玫瑰,不是长一样吗,有什么区别。窗外的阳光照进来。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冷的,但夕阳的光温煦柔和。琛琛穿着厚厚的外套,头发剪得更短,已经到了耳根。她很适合短发。她不是陈煦那样漂亮张扬的女生,她很安静,有点像意询,但比意询好看。从侧面看有点像台湾的女明星桂纶镁,不漂亮,但很清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象征意义不一样。”琛琛说,“老师给我们布置的题目是《过去与未来》。”
“然后你就画了这个蔷薇?这跟蔷薇有什么关系。”我不懂。
“西格里夫的名诗《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你知道吧。”
我摇头。我从不看诗。我只看编程教材。高中班主任说,掌握数理化,就是掌握了科学技术的核心,就能找到好工作,语文历史什么的,没意思,没前途。
“你一定知道,”琛琛很肯定地说,“你只是不晓得这首诗的名字叫这个。里面的名句你一定听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是这个啊!这个谁不知道。所以你就画了蔷薇?”学艺术的真有意思。不比我们学计算机的,脑子硬得很。
“我也是随便联想的。那句诗里蔷薇是过去的象征,凋谢的蔷薇是过去的人与事。花既然谢了,就该随它去,人要朝前看。”
听得出琛琛在跟自己讲。她是四川绵阳人,是当年地震区的灾民。她们家房子塌了,塌的时候她五岁的妹妹还在屋里。挖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是血,已经断气。琛琛告诉我们时,一直哭。那天我们几个部长忙完讲座在外面吃饭,有男生要了酒喝,她也喝了,喝完就开始掉眼泪。那天是她妹妹生日。似乎,就在前两天。
失去亲人,这种滋味不好受。即便过去很久,想起来仍是难过。可是,生老病死,人总要分开的。天灾人祸,我们也不能避免。总有人要先走。但是,那些先走的人我们不必追,因为有些东西永远在心里,不会忘。就好像,我知道刀刀曾经爱过我,我知道外婆曾经很疼我。虽然不在了,但我会一直记在心里,永远觉得温暖。琛琛心里一定也有关于她妹妹的温暖的事。这些温暖的事,足以在往后漫长的人生里给我们一些慰藉,不必太难过。
“我也是有感而发。”琛琛说,“前两天我们班有个女生休学回家了。她跟前男友闹得鸡犬不宁,还威胁说,如果两个人不能复合,她就自杀。”
“自杀?交大也有这种事?”总以为我们交大不会有人愚蠢到以为自杀就能解决问题。
“威胁而已,被爸妈带回去了。准备带去看心理医生。她还为前男友割过腕。”琛琛很鄙夷地嗤了一声,“真是幼稚。”
幼稚吗。忽然心虚起来。刚跟刀刀分手时,我何尝不是这么幼稚,连绝食的事都干过。高中时候我整天学习,非常用功,时常写作业写得连饭也忘了吃,饿的时候已经上课,不好吃东西,时常饿得胃痛,长期下来,就得了胃病。去看医生,医生说不用吃药,慢慢调理就好,记得按时吃饭。跟刀刀在一起时,他一下课就发短信提醒我,石头,早点去吃饭,别饿着,不然又要胃痛了。分手后,我故意气他,不吃不喝,结果胃痛得不行,胃出血,他也不知道了。痛的还是自己。
可我仔细一想,觉得不对头。之前情感心理学课上听到的那个故事,那个为前男友割腕的姚绣雯,好像也是媒体与设计学院的。我问琛琛:“那个女生该不是叫姚绣雯吧?”
琛琛说:“你怎么知道,你认识?”
我告诉琛琛那堂课上听到的故事。从前还有疑惑的,现在百分之百信了。琛琛听了,只是叹气:“她住我隔壁,是个很不错的女生,脾气好,成绩也不错。但跟前男友分手后就性情大变,一天到晚不讲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经常一惊一乍的,自言自语,精神状况不太好,我们都不敢跟她讲话。跟班主任讲,班主任就联系了她爸妈,带她回去休养休养。然后她就发狂了,要跳楼。我们寝室在六楼!她就爬到阳台上。把大家吓死了。好说歹说把她骗下来,绑着带回去了。”
绑着带回去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一点也不晓得。
“学院封锁消息,除了我们班几个同学以外没人知道。老师对外也只说是身体不好,回去看病。”琛琛说,“你不知道吗,交大每年都有人自杀的,对外都是封锁消息。”
这个我的确听说过。不仅交大,几乎国内每所大学每年都有人跳楼。意询不也说上学期末他们清华有人跳楼吗。我甚至听说,不仅国内,几乎世界各地,每所大学,每年都有人非正常死亡。但几乎都被校内封锁消息,不外传,很多就连内部学生自己也不知道,都是私下谣传。
“已经过去的事,死抓着不放,伤得只能是自己。”琛琛画了只手握住那支蔷薇,蔷薇刺得那手流下血来。她换了红色签字笔涂抹血液。我看得心里发寒,说:“蔷薇有蓝色的吗,你这样都不像蔷薇了。”
“像?要像做什么?又不是拍照片。如果画画只是为了像的话,相机出现的同时,画画就该消失。事实上并没有。相反,画画更能体现艺术魅力了。因为彻底摆脱了实用性。艺术可不是什么实用品。”
“那总得让人看懂吧。”蓝色的蔷薇花,反正我没见过。
“干嘛要让别人看懂?”琛琛头也不抬,继续涂抹,给蔷薇添上绿色的叶子,“艺术不是用来看懂的,是用来欣赏的。梵高的色彩、毕加索的线条、贝多芬的旋律,没有哪个评论家敢说他们真正懂了。可那又如何?我们可以欣赏到独特的美就行了。不比数学题总有个标准答案,要么是,要么不是,让人一目了然。艺术的美是不能被简单定义的,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就好像我这个画,我说是蔷薇,那就是蔷薇,你觉得是玫瑰,那就是玫瑰。关键不是我画了什么,而是你读到了什么。只要你愿意,蒙娜丽莎从来没有笑过。妄图看懂一件艺术品是对它最大的讽刺,因为你把它当成了一道可征服的数学题。不,艺术不是数学。数学追求的是真理,是唯一。这与发散性的艺术想象力背道而驰。你知道《等待戈多》那部剧吧。艺术就因为没有一成不变的标准答案,才能每次观摩都有不同的感受,任由读者发挥。比方说,对小孩来讲,一加一等于二,对老人来讲,一加一还是等于二,数学公理是唯一的,从不因人而异。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每个人听的感受都截然不同。这就是艺术的张力。文学也是如此。语文高考题里我最喜欢阅读理解,等于一种读书笔记。但叫人恶心的,是居然有标准答案这种东西,让原本发散性的文学思维变成了猜度老师想法的心理测试题。所以现实生活里很多人没有艺术想象力、文学创作力,也能理解,都被学校教育扼杀掉了。他们只追求对与不对,而不懂创造美学。那些所谓的艺术生,几乎都是理科不好,文科也不好,家里有点钱,想考个好学校,才选了这条路,并非真正对艺术有兴趣,他们甚至连毕加索的画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被琛琛诡异的理论噎住。不得不说,她的确很有艺术家的气质,与我们不同。反正我是不懂她的。只有讨论讲座时觉得她稍微实际一点。所以还是别说艺术了,说讲座吧。洪思洋说他有急事,要晚点到。他是上海本地人。我就跟琛琛先核对了下讲座流程,有纰漏的地方记下来。洪思洋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他给我们买了奶茶,道歉说:“太不好意思了,我家有点急事。”琛琛什么也没说,接了奶茶喝。我与洪思洋同学院,平时关系很好,家里带的鸡蛋、斌斌给的豆酥糖、陈煦给的牛肉干、邓健给的老婆饼,我拿了些给孙志鹏,也拿了些给他。就随口问了句:“怎么了,还好吧?”
洪思洋有些犹豫,坐在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学校的桌椅都是长排的,一排可以坐三个人,木质很好,明黄色,上面涂了透明的油漆,能看到木质的纹理,很光滑。高中时候的桌椅都是单人的,做工很粗糙,涂的都是劣质的红漆,开学一两个礼拜就会掉漆,一不小心就会碰到木刺,伤到手。洪思洋个子很高,一米八,体型壮硕,经常去学校健身房做运动,身上都是肌肉。他往桌上一坐,就听到桌子发出吱呀的声音。我心下觉得自己多嘴了,问了不该问的东西,他就说:“你们不要跟其他人讲。我爸要结婚了。”
琛琛咬着吸管,以为听错了。我也没明白,爸爸要结婚?爸爸,不是跟妈妈结婚的吗。
“是再婚。”洪思洋脸色有些尴尬,解释说,“我爸妈在我八岁时就离婚了。”
八岁,是个记得事情、知道难过、会掉眼泪的年纪。我八岁时就知道想爸妈了。看着别人上学放学都有爸妈来接,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路上,也想有人来接,哪怕陪着我一起走也好,一个人太孤单。
“怎么离婚的?”南果之前说上海离婚率有三成,三个家庭就有一个是离异的,我还不信,因为我从没见过。看来道理跟满满讲的有些人没见过同性恋一样,不是没有,而是别人没告诉你。
“直接原因是我妈晚饭盛汤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我爷爷觉得她心思没放在家里,没个家庭主妇的样子,就跟她吵了起来。根本原因是我爷爷跟我妈妈一直不合。”
公公跟儿媳妇能不合到让儿子离婚的地步?太匪夷所思。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我曾听我妈讲过,但我都不信。觉得就算是真的,也被人添油加醋夸大其实了。
洪思洋说:“我爷爷很顽固,他当年是清华毕业的,那个年代不比现在,清华毕业太稀罕了。他很有想法,也有才干,自己开公司,现在做得很大,在业内名气不小。他很喜欢管别人,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都是他说了算,谁都得听他的,连我爸也在他公司上班。爸妈结婚后,我爷爷总看我妈不顺眼,因为我妈不像我爸那样好控制。两个人动不动就吵架,连刚买的沙发要摆哪个位置都要吵。其实我爷爷并不关心什么风水,但他就是要家里所有人都听他的。他控制欲非常强。一件事,他没说,那就没事,他说了,你就不能违背他的意思,你要不听他的话,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我爸这些年听他的听习惯了,夹在中间很矛盾,就离婚了。我跟我爸过。”
跟爸爸过,那妈妈呢。这些年一直没有妈妈的生活,太辛苦了。我很明白。
“我妈偶尔来看我。但每次回来都要跟爷爷吵架,有一回还动手了。那天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吵起来,我妈把我爸笔记本电脑给摔了,我爷爷走过去就给了我妈一巴掌。”洪思洋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那时候我才十岁,被吓到了,坐在沙发角落里捂着脸哭。后来我妈再婚,就很少来看我。上大学后偶尔会来交大找我,但不会再去我家了。”
有一回我看到洪思洋从一个中年女人车里出来。那时我们还不熟,也没问。没想到是这样。看着眼前高高壮壮的男生,实在很难想象从前年幼的他躲在沙发角落里捂着脸哭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洪思洋还小,心理一定有很严重的阴影。我家虽然穷,但好歹这些年爸妈一路走来相濡以沫,再苦再累两个人都是一起扛着。比起洪思洋,我还幸福一点。
“你爸爸要结婚也是好事,总不能一辈子都一个人的。”琛琛安慰他。
“我知道。我也想他早点结婚。”洪思洋说,“有一回我爸用我电脑,用完后我无意中在上网记录里看到他在用婚恋网站。他在个人说明里写,离婚多年一直一个人,现在儿子上大学了,能照顾自己,当爸爸的也该考虑自己的幸福。我爸对我还是挺好的。”
“至少这些年你还有爸爸在身边照顾你。”我拍拍他肩膀安慰他,跟他讲我爸妈一直在上海打工,这些年我几乎不曾见过,好不容易考来上海,爸爸又得了个怪病,每年复发,倾家荡产都治不好,前不久外婆又过世。
琛琛问我:“这什么病,不能根治吗。怎么以前没听你讲过?”我很确定地告诉她,不能根治,只能靠药物控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么跟别人讲?博取同情吗,我不需要。只时不时提醒一下自己,不要忘了肩膀上的担子。洪思洋问我有没有申请助学贷款和学费减免。我说当然,不然哪有钱交学费,早被退学了。洪思洋说:“我跟庄颖老师比较熟,帮你再问问吧,我记得学院里还有别的贫困补贴。”他在学院学生会也有职务,跟思政老师来往很多。换了别人,我一定婉拒,这怎么好意思,但对他,我只是一句谢谢,朋友一场,我不想见外。
“客气什么,咱们朋友一场。”洪思洋说,“你干嘛不早跟我们讲。”
“跟别人讲这种事有种我好惨的示弱感,会被人瞧不起。也会被厌烦。我不想成为祥林嫂。只偶尔一个人的时候,自己郁闷下。”
“今天怎么讲了?安慰洪思洋吗。”琛琛说。
“算是吧。倒不是说让你觉得有人比你惨,心里快慰,只是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世上唯一受挫折的人。”
有时,我也会固执地觉得老天爷亏待了我,故意跟我过不去。现在我渐渐明白,没有谁要跟我过不去,是生活本来就很不容易。有些人活得一帆风顺,那固然是运气好。比如陈煦、孙志鹏他们。但我们磕磕绊绊,也都是平常。我曾问南果,为什么他会信基督教。南果说,我们每个人都背着自己的十字架,需要仁慈的主来宽慰。我没有宗教信仰,但我觉得南果那句话很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背负的十字架,无论我、洪思洋、琛琛。地震后,琛琛家什么都没了,虽然政府有补贴,但远远不够重建家园。她也申请了助学贷款和学费减免。这没什么好丢脸,各人都有各自的难处,坦然面对就好。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逃避,或者视而不见,但一定会有新的问题发生,或多或少,或轻或重。
洪思洋说:“其实我也申请了助学贷款。”
“你申请做什么?”他爷爷开公司,家里自然很有钱。不比助学金、学费减免无需偿还,有名额限制,要有一定的条件才能申请,学院只会给真正需要的人。助学贷款毕业后是要偿还的,谁都能申请,每年最多六千,最多可以申请四年,在校期间无利息,离校后开始算利息,一般要在六年内还清。交大毕业生的工资还这点钱不在话下,所以许多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同学都会申请。洪思洋明显没这个必要。
“我想经济独立,不想跟我爸似的被我爷爷控制。宁愿借助学贷款,将来工作了自己还。”
“你爷爷控制你?”爷爷怎么会控制孙子?太诡异。
“他要我学管理,毕业了直接去他公司,还想栽培我当接班人。可我完全没兴趣。我不喜欢管理人,我喜欢跟计算机打交道。”
“所以要脱离他?包括他给你的物质生活吗。”同样富裕的家世背景,王瑞琪远没有洪思洋有独立意识。
“我很享受我爷爷给我提供的物质生活,但我更想要自由。他拉着我的时候我不拒绝,将来他要推我了,我也拒绝不了。我不想在他的笼罩下生活。我要独立,要自主选择权。我是成年人了,我的路我自己选,就算选错了,我自己承担后果,不要他来干涉。什么好不好、对不对,我不管,我不要别人替我过日子,我爷爷也不行。我爸就是太软弱了,什么都我爷爷做主,连婚姻也要被干涉。当年我爸去美国留学,跟一个美国女人谈恋爱,都要结婚了,我爷爷不同意,不能接受外国儿媳。我爸一开始还坚持,后来我爷爷断了他的生活费,只给他寄去一张飞机票,逼得他不得不回国。这次结婚,女方也是爷爷看过了才定下来的。”洪思洋告诉我们许多他爷爷管束他爸爸的细节。固然,他爸爸的物质生活很优渥,但在精神领域,他爸爸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他爷爷的一样东西,可以任意支配。
我爷爷奶奶都是很本分的农民,一早四五点就起床,晚上七八点就睡,白天都在农忙,面朝黄土背朝天,什么都不懂,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电话也不会拨打,只会接听和挂断。他们根本不管我,也不管爸妈。但是,我能想象那样的家庭。因为我时常猜测,将来有一天,王瑞琪爸妈真要逼迫王瑞琪干一件他不想干的事,肯定也会出现类似断生活费的手段。
洪思洋说:“这种家长里短的事的确挺不光彩的,但总压抑在心里也难受,跟你们倾诉一下舒服多了。”
琛琛笑,我也笑。我们常常责怪没人懂自己,可扪心自问,你从未坦诚待人,别人怎会懂你?又怎会有人对你和盘托出?真心是需要用真心来交换的。总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自然没人能靠近你。
有这么一秒,我内心汹涌澎湃,几乎就要跟他们说,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们。可转念之间,我想到意询的反应,退却了。真遇上无话不谈的朋友是非常难得的。相互坦诚,相互安慰。但我不确定我与他们的坦诚是不是真到了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我跟意询三年的情谊,跟洪思洋他们才一年多,也许还不是时候。我怕。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又伤害我。还是先不说了。我也背着自己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