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从山城里出来的孩子,在寒假来临时正要再次乘坐火车回到山城里去。由于喉咙疼痛难忍,过去的这一个月里面他几乎没有说上几句话。看着眼前整理好的行李,他翻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时间,然后喝完青瓷杯中剩下的白开水,和室友简单地道别后便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寝室。离开前他的床位和书桌都已经收拾得干净而整齐,为了防止棉被在假期中被灰尘沾染,他特地用垫睡的棕榈将其包裹起来,剩下两边的开口也用报纸封得严实。这一点上他和其他男生是不一样的,不管是自己的衣着还是所使用的物品,就算是在不同的环境里面,也都是一样的整洁,干净而朴素。从宿舍楼出来后,他径直走向宿舍区边上的公交车站,眼前是彻彻底底的大雾弥漫,几乎身边的所有楼栋都被不同程度地吞噬着。这座城市地势低洼而空气潮湿,因而在一年之中的太多时间里面都白雾迷蒙,但是像这几天这样浓稠的大雾还很少见,几乎把几步之外的世界尽数收入囊中。正想着是否能够想得到什么更好的比喻来形容眼前的景象,一辆公共汽车便减速行驶过他的身边,即将停靠在还有几步路程的公交站台。于是他立即从思绪中抽离,几个大步赶到公车前门,从右边的衣袋里摸出准备好的两元零钱,放入自动投币箱后在公交车中间最后一个位置坐下,公交车便朝前行驶。
此时在公交车上他正习惯性地戴上黑色耳机,点开一个命名为christopher的音乐文件夹。在前一刻周围的世界还将自己包裹其中,此时已随着陈奕迅唱起了《富士山下》而渐渐退去,自己的情绪再次主宰了自己的思维,车厢里的面孔和语言都退格成了边缘的存在。冬天的阳光穿透了漫天的白雾照进车内,给他的黑色书包染上了一块明亮的光泽,窗外的站台站着一小撮人群,带着不同情绪的脸庞投影在他的眼睛里。这个时候他想起了量子力学的哲学观念,当一个人对某种事物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后,这种事物其实已经坍缩成其中的一种形态存在这个人的认识之中。那么刚才这些投影在他眼中的影像,是否也只是这个人群的一个侧影呢?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有太多的人在太长的时间里面纠缠不清,而大部分的物理学家通常是不管不顾的,大家紧抱着实用主义,认定能解决问题的才是硬道理,对于起源和结局时候涉及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哲学是无暇顾及的。实用主义本身是没有错误的,就连他所尊敬的量子力学教授也劝告学生们刚入门时不要在基础哲学上面纠缠不清,把理论机制和计算方法掌握才是当前该花心思的地方。此时他因为看着窗外的人群而想起这个概念,正打算进一步地多想想的时候,突然记起了前几天糟糕透顶的量子力学考试,于是兴致全无。把目光移回到车厢之中,陈奕迅正唱着:原谅我不再送花,伤口应要结疤,花瓣铺满心里坟场才害怕。
这个音乐文件夹是他按照christopher的作品列表一首首下载然后整合在一起的,几乎都是林夕填写的歌词,曲子绵密铺张,歌词一针见血,深深地契合了他的口味。平时走在路上他从来都是不听音乐的,而每次坐一段比较长的公交时,就会特地戴上耳机然后特地点开那个文件夹,基本上音乐结束时也刚好到达了目的地,那种感觉很是享受。他已经很多次乘坐这趟从他们学校开往火车站的专线公交车,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的情绪蔓延得厉害,自己仿佛整个地沉静在自己的思维之中,车厢里面拥挤的人群以及车窗外闪过的建筑物都像是一场上演的电影,只是车厢这一场缓慢沉静,车窗外那一场则高速迅猛。车子轻快地从岳麓山脚下的大学城穿了出来,然后横跨湘江,狭长秀丽的橘子洲和豪华绚丽的万达广场瞬时映入眼帘。这里算得上是长沙城内的一个独特映像,许多次傍晚坐车经过这儿的时候看着白色大雾将这些楼厦逐步湮没,他的心灵总会为那样一种迷蒙的美感而沉醉。他在六楼实验室工作的许多间隙时也会望向这里,可惜后来化学楼盖起来以后几乎完全遮挡了这边的景象,这让他相当恼火。随后车子进入长沙城内的一个繁荣地段,银行和证券公司的高楼大厦在路边耸立着直插云天,步行街里或者娱乐城中随处都是穿金戴银的红男绿女。这个时代弊病颇多却也蒸蒸日上,而端坐在这些写字楼里的人明显是走在了人群的前方,这是他们的时代。
穿越完这一商业地段之后,车子很快便到达了长沙火车站,几个月未见没想到长沙火车站已经过了一番整改。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面,这个国家刚换了领导班子,他的学校也换新校长不久,这些新官上任自然是要通过诸多改变来彰显其存在感。首先他的学校里的教学楼经过大幅整改,然后建立数字网络,安装空调,这些东西自然是得力的,但是把生意盎然的草坪掀开后再贴回去,把古老的红楼拆卸后改建新楼,这些事情就不那么招人喜欢。英语四六级考试在这一年里面开始转向,中国梦三个字通过各种宣传和诸多活动把每颗人心搅來搅去,不管愿不愿意都不可避免地参与其中。如同长沙城改建的火车站一样,这片大地确实走上了一个新的时代,每一颗微有敏感的心灵都可以从那些摩天大厦以及满城跑车中窥见一二。可惜的是,他正处在人生的一个路口上,这个路口之后的他不知会走向什么方向。这个庞大而激烈的时代仍是以自己的方式前进着,和他的意志或者情绪完全没有关系。小时候他和每一个小男孩一样幻想着未来的自己会在这个国度成为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只是年岁增长之后才发现,所谓的成长,只不过是看着自己原来的幻想一个一个远离,剩下一个枯瘦的躯壳,紧紧抱着最后的生存愿望。从公交车上下来后检票进站,没想到还有几十分钟开动的火车现在即开始检票进站,这次坐火车还真是顺利,没有在候车室停留片刻。跟着火车票上的数字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安放好行李后他仍抱着黑书包坐了下来。
火车开动的时候他的眼角突然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幸好这种感觉很快恢复平静,不至于像以前一样忍受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尴尬。这一年结束了,不管怎样他终于可以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可以彻底地平静下来,没有压力,没有烦恼,舒服而惬意。他一次次地想起杨德昌的电影《一一》里面吴念真的那句话:以前觉得很有把握的事情,现在看来真是少得可怜。很多时候早上醒来都会觉得怎么又把我弄醒了呢,然后又要去面对那些烦恼,一次又一次。这半年里面这句话不知在他的心里响起了多少次了,在他的数学建模竞赛陷入危机的时候,在他作为支部副书记孤独站在会后空无一人的会场里的时候,在他的科研项目因着各种因素迟迟放不开手的时候,在他前几天糟糕透顶的量子力学考试时,这句话都会响起,敲动他敏感而脆弱的心灵。每一个人的性格和情绪都不是与生俱来的,那是各自独特而漫长的人生旅程一步一步地生成的,有些时候我们通过一个人的眼神或者动作就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背后的许多事情。即使如此,我们若是想要完全地了解一个人的习性,仍需要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当火车刚开动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一刻他欲哭又止的面部表情,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有人理解这个男孩子会因为什么事情值得在这样的时刻掉眼泪。庆幸的是,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一刻他终于得以憩息或者说是逃离。
他重新记起了在公交车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每个人认识的世界都只是这个世界在他们那个视角的投影而已,那我们如何去观测这个世界呢,我们所看到的,听闻的,所亲身经历的种种因缘,是否产生的都是对于这个世界有失偏颇的感受呢。作为一个理科生他读了过多的文学著作,以至于物理系的学生从始至终都认为他应该去文学院深造的。初中小小年纪时他的演讲就惊动了诸多语文老师,后来一步一步直到最后站在了整个高中四千人面前做一场关于社会文明礼仪的演讲,那次他竟没有半点紧张,最后自信地面对来自四千人的双手击起的潮流。后来在他人生的诸多灰暗时刻,那场潮流的回声都让他倍感鼓舞。他的文笔和语言都来自于他读的书中,从三岛由纪夫到帕慕克,从卡尔维诺到博尔赫斯,就更不用说国内的张承志,余光中,林夕,阎真等各式作家了。在书里面他看到了一双双眼睛,以及这一双双眼睛里面的世界,北方大汉眼中的世风堕落,香港词人笔下的都市****,台湾作家书写的段段乡愁,这些种种认识在他囫囵吞枣吃下之后终于引发了长久的消化不良。他不知道在边芹笔下的丛林法则和央视媒体里的太平盛世之间怎么找到桥梁,不知道如何在李宗吾的厚黑学说和儒家精神里寻得平衡,如果这些东西两者根本不能共存,那又应该对其如何取舍呢?这本不应该是他应该关心的问题,他更应该去为他的科研项目殚精竭虑,可他接触了这些思维,这些视角,而且它们一步步逼他向前,去寻找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答案。他不喜欢折中主义,但他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视角出发,才可以看得到一个最为真实的世界。
很明显这不是一个轻易可以解决的问题,于是他停下了思维开始环顾周边。他很喜欢看路人,很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的种种嬉笑怒骂。幼年时期薄弱的家境让他长大后看着底层的人民倔强地生活着的时候总会让他心头一动,那次看见一对推着满车煤碳的父子在夕阳余晖中渐渐拉长身影,他甚至想要亲自上前帮其推送一程。有时候看见小摊贩在闲暇期间逗其小孩玩,看见火车站里疲惫的打工夫妻彼此依靠着休息,以及小孩子在大街上发传单也会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拿着丝瓜在工厂里面叫卖的情景,看着小人物们为着生活而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那些时候他都会心头一热,感受到一股力量。他不喜欢高铁或是动车,更喜欢乘坐着火车,一边可以看着山水的画面缓缓呈现,另一方面也可以轻易地看见他想要看见的画面,看见一些社会的底层人物如何通过一些细微的举动展现其倔强的生活态度。火车的每一扇车窗里面都有一个生活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面往往都有一些感动人心的桥段,通过一些日常的举止和零碎的语言便可以看出一二。但有一类人他是很讨厌的,那就是那些车上的乞讨者,并不是一个没有爱心的人,他一直都很赞赏地看待身边的公益活动。但是他很厌恶那些硬凑上来要钱的乞讨者,那是一种消失了自己的尊严之后再去利用别人爱心的无耻行径。因此后来火车上有一个盲人自己来去厕所时他投之以敬意的目光,而一个脚上有残疾的人却在耍完嘴皮子后骗取爱心时他不屑地闭上了眼睛,他蔑视那个乞讨者。
环顾身边的乘客,从神色姿态到衣着打扮都截然不同,果然是来自于各式各样的生活。他自己坐在三人座的靠过道的座位上,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上衣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裤子则又是黑色的牛仔,鞋子便是棕黄色的工鞋,简单,干净而朴素,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之所以喜欢这样的着装,因为这会让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自由,简单干脆而没有牵牵绊绊,在人群之中来去穿梭也是简单得很。就像此刻一样,身边的人大多衣着厚实刚进车厢之中便开始脱去外套,行李太多也在观望着可以往何处填塞进去。而他则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这是一个轻装出行的人,书包里只有几本计算机语言的书籍,箱子里也只是带回去给父母的礼物而已,如他所说,他是一个行走在风中的少年。左边两人座位的靠窗位置上是两个老伴,老头的脸边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但是其凝望老伴的眼神却是温柔的很。老头似乎不喜欢说话,偶尔看看周边的人,喉咙不时有一个吞咽的动作。这是一个善良的老头,他很容易地在心中做出了判断。老头后面那一排位置上有一个满嘴爆牙的年轻男子在煲电话粥,一笑起来整整两排爆牙就显露无疑,而那男子似乎从始至终都在大笑不已,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于是他收回目光,发现老头的旁边已经有一个肥妞已经上车落座了,这个肥妞看到老头两大蛇皮袋的行李时脸色就变了,老头善意地对肥妞说:学生你把你的两个包放在这袋子面上吧。肥妞没有搭理老头,把两个包放在怀中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老头从肥妞脸上带着一点抗议的表情中可以明白一些什么,于是难得说完一句话后再次沉默下来。
估计若是搁在以前的话他会忍不住骂那肥妞几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爷爷好心让你把行李放在上面你还不领情,你家里人没有教过你怎么尊重别人吗?但现在他不想说话了,这样一个想法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之后也就消散无踪了,在大学这几年里他愈渐沉默,尤其在喉痛的这一个月里面,他几乎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他的心灵真的累了,倦了,对着身边所有的光景他都只想看一看,却懒得说上半个字。看着现在的他,是想象不了他在初中学校的演讲大厅里,在高中的升旗台下那些嘹亮铿锵的声音,也想象不了那时候天天着急着和别人唇枪舌剑到面红耳赤的景象。生活并没有注意过他,却因着各种因素把他的精神和意志几近摧毁了。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在强说忧愁,他从没和别人吐露半个字的悲伤,而别人所看见的也只是他光辉的一面,党支部副书记,第一办公楼助理,项目团队主持人,数模竞赛国奖获得者。以前的同学总以为他在大学里学业爱情双丰收,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过着一种怎么样的生活。就好像坐在他对面的那对在饶有兴致地开着一些鸡毛蒜皮的玩笑的情侣,以及车窗上对坐着的两个性感时尚的年轻妇女,包括他身边这个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大个子男生。在这些表象的背后,有谁会知道他们心灵深处有意无意隐藏起来的一些情绪呢,就算你看见了,你又知道如何去理解去关心那些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吗?我们这个时代行走的速度很快,所谓的理解和交流是难以寻求的,于是大家都各自封藏好自己的情绪,奔跑下去。
最后他决定不再思考之前所考虑的那几个问题了,之前下公交车时把mp4放回了书包中,现在他又将其拿了出来。听过几首粤语歌后,他准备看一部电影,于是从昨晚拷贝到内存卡上的几部电影中选了一部《刮痧》。这是一部很多年前的电影,只是前几天突然记起时才打算看一看。这部mp4是苹果公司生产的一款大尺寸的ipod产品,将其用来看电影是恰如其分的,黑白配的造型赏心悦目,苹果的标志在白色的后盖中相当显目。而这部电影很快地将其吸引其中,里面中美两国思维逻辑之间的差异再一次让他想起了之前思考的问题,但他的思维此时被故事情节吸引住了,爷爷,父亲和儿子在机场的那一幕实在太过感人,让他的情绪似乎又有点蠢蠢欲动。但是爷爷说的话是相当鼓舞人心的:你真有出息,你想逃跑吗?你想放弃这场官司,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这么回去,还是一个在美国虐待了孩子跑回中国的逃犯!生活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躲是躲不开的。你来美国之前,不是准备好了要面对困难的吗?这几句话里面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里面,尤其是听完最后一句后,他也问了自己一句:你从山城里出来的时候,不是也准备好了要去面对困难的吗?为何现在每当你不顺心的时候总是要想到逃离呢?其实他自己也在潜意识里面认识到了,现在的他是处在意志最为脆弱的低谷状态,过完这个寒假再次回到长沙时,他要么是选择沉沦堕落,要么选择奋发而起,没有其他选择了。
看完这部电影的时候,他归家的旅途也差不多过去了一半的时间,其实每次他回家也不过只是六个小时的火车而已,完全可以慢悠悠地安排行程。把mp4再次放回书包之后,他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是一个白皙美丽的女生,这才想起来原来已经路过了一两个车站,她应该是在衡阳车站上车的吧,他在心里面做了一个简单的判断。这个女生个子较高,穿着一件红色上衣和黑色长筒袜,是比较流行的打扮,由于身材姣好所以穿出了一些韵味。初看到她的时候他确实有心头一动,每一个人遇见美好的事物的时候自然都会有一种向往之意吧。但他明显对她没有交流的兴趣,看完电影后他先是小瞌睡了一下,几十分钟后醒来时发现她已经和别人换了位置坐到了他的右边,他还是没有打招呼,只是转过头去看看左边窗外的风景。他并不是一个专一的男生,送女朋友回家时女友千叮咛万嘱咐要想她,挂念她,不可以到处拈花惹草。本来他是很殷勤提着行李的,却在女友无止尽的啰嗦之后嘟哝了一句:你一走我就去找乐子!女友听到这句话后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里接过行李上车去了,脸上阴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笑脸嘻嘻地和巴士车窗下面的他挥手道别,她相信他是个好人。他此时之所以不愿意和身边的人说半句话,是因为他确实疲惫到了极点,一个人有点悲伤的时候总喜欢找人倾诉,寻求交流,等到尝尽各种滋味之后,会发现张口无言的可怕。
火车经过郴州之后,在和韶关交界的地方有一带极为秀丽的青山绿水,每次做火车经过这里的时候包括他在内的诸多乘客都会不自觉地侧过头去看这些美景。他看见她也在看着窗外,不知为何此时他突然就想说话了,突然很想告诉她关于岭南这一带山水的知识。可惜喉痛以来沉默的习惯还是压制住了他言说的想法,而明显的是火车进入山城的领地之后他的心情很快变得明亮起来,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即将到达韶关的时候火车竟然临时停车,很久之后列车员才过来通知大家原因是前方线路故障正在抢修之中。这一帆风顺的旅程,在最后的关节上掉了链子,他平静的心灵湖面上仿佛突然被投下了一块大石子。他开始和左边座位上那两个老人抱怨这鬼事情,随便地聊了一会儿,可终究没和她说上一句话。幸好停车不是很久,一个小时后火车再次开动了起来,他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经过几段悠长的隧道之后,韶关再一次以一种处世不惊的态度在眼前缓缓呈现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再次回到山城的时候,他心灵上的重负一下子轻松了太多太多。当他从左边的行李架上搬下自己的行李箱后,转身发现她也已经从座位底下拉出了她的行李箱,终于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你也是回韶关的么?而她微笑着回答道:我去我姨妈家玩。“原来你是来韶关玩的啊”,“嗯,是的。”他突然好后悔,怎么在车上一直没和她说话呢,不然他可以跟她说多少关于这座山城的故事啊,他一直以为她会在广州或者海口下车,可没想到竟然和他一样是在韶关下车,只是一个回山城,一个来山城。
没想到这女孩子在下火车后竟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准备等他一起出车站,于是他三两步赶上去和她走到了一起,开口问道:你是在衡阳上车的吧?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回答问题虽然从不正面回答,却完全抓住了问问题的人的意思。“我不是衡阳人,刚从衡山游玩出来,我是重庆人。”听完这句话后他乐了,没想到和她交流倒也是很顺利的。“那你这是第一次来韶关玩吗?”,他接着问道。“我姨妈很早就搬来韶关了,因此前几年的时候我来过这里一两次。”山城的落日余晖洒在这两个旅客的身上,两个人的身影和两个行李箱的身影部分重叠着向前走去,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将近有一个月没有说几句话的他没想到开口之后竟能如此轻松愉快,因此之前灰色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他出站之后也等了她一会儿,她从钱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那张车票,随后检票也出了火车站。随后他们将要乘坐不同的公交车去往这座山城不同的两个角落,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咫尺,这让他刚才还美好的心情一下子又有点惆怅。道别之后他们分别去寻找各自的公交车,她坐30路,而他坐8路车。他远远地看见8路车已经开过来了,回头看了一眼竟发现她就在不远处的地方也正在准备上车。不知是一种什么情绪的鼓动,他径直跑了过去,拿出手机问道:嘿,同学,要不留个号码吧,这几天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带你在这座城市转转。她被这突然出现的情景吓了一跳,接着回过神来依然笑着给了他手机号码,并把他的手机号码也记了下来。
这时候两人都错过了一趟公交车,相视一笑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等待下一趟公交车。他不知道刚才为何这么冲动跑过去,不过也没有多想,很快坐上了回家的车子,看了一眼窗外,她应该也乘坐30路车去了她姨妈家里了。傍晚的韶关很美,夕阳余晖在这座城市挪动着脚步,浈江和武江都宁静青绿,街上来往的车辆明显有一种小城的感觉。此时他想着快回到家中,要在他那张大床上舒服地睡一个大觉,在晨光中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是他喜欢的那个模样。他没有多想的是,刚才要的这个手机号码,和她才说了几句话而已的那个女孩,会在这段时间里面那样剧烈地影响他的生命。而这段时间之后,他确实完整地追溯了一遍他的生命,从那个天真可爱的小顽童,到如今这个神色忧郁的青年,随着她的脚步他的过去一幕幕地呈现出来,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缓缓揭开。这个山城里面出来的青年,再次沉睡在山城的月光中。而那个从另一个山城里过来的女孩,也在这个山城之中安然入睡。山城晚上的月光明亮而清澈,皎洁的光明静静地清扫着他内心的尘埃,那颗饱尝重负的心灵终于得以休息和舒展。这是一个多么惬意的山城之夜,月光照亮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