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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不去的少年(一)

大概五年前,一个少年从南京过往深圳。

一把吉他一个包裹就是他的全部行囊——吉它的包破坏了,所以黄色的面板裸露在外面,像一棵枯黄的树根。

他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往后滑落的风景,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想象,这次深圳之旅会如何结局。

那个时候,他一直想做个歌手,觉得那样很帅,会有人为你尖叫,为你呐喊。电视上都是那么演的,无数的粉丝将心中的神紧紧包围,然后那个神气定神闲。

但当他真正拿着为数不多的毛爷爷启程的时候,却惶恐不安,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落脚地会在哪。

在车刚出发不到半小时的时候,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屏幕,就很愤怒的拆掉了手机电池——其实少年可以直接关机的,但似乎还对某件事情心存臆想,尽管不想接电话,也不愿意落个故意关机的把柄。

那个打电话的人是他父亲,他走的时候,父亲去上班了。他在深夜里将行李收拾好,父亲前脚刚出大门,他后脚就去了火车站。

少年本来的决定是突然消失,就像父亲曾经离开自己一样,消无声息的离开父亲。但最后少年还是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走了。

这样的简单的三个字,看起来让人浮想翩翩。因为在很多时候,这三个字代表着我要去见阎王了——终归我这种混乱状态的家伙无法见到上帝。

少年本来是准备写的完整一些,诸如“爸爸,我要去深圳了,请照顾好自己”,他也确实这么写了,但最后一遍一遍的都被他丢到了垃圾桶里。

你可能不知道,他恨这个男人恨到无法自拔,曾经无数次的在日记本里写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男人”。那种愤怒在他写离别赠言的时候,不停的冲击着少年的脑袋,他还一度想写“我现在就去死,你不会在见到我了”。但马上又被否定了,说不定自己的父亲正盼着这一天呢?自己这样做不是正中他下怀?所以,在详细思考过后,少年决定使用“我走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简洁,但是有力。

对了,关于正中他下怀那件事,少年并不是信口胡说。

在少年十五年的生命历程里,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待在他身边过。父亲没有参加过他任何一次家长会、没有看过他的任何一张考试试卷、没有和他谈过一次心——即便他对这一切已经不满到了极点,父亲也是不闻不问,有一点很是过分,父亲甚至不记得他的生日。

如果这些证据都显得苍白的话,那么还有一个例子,少年已经在心中记了十年了。

曾经父亲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打发六岁的他去买酱油——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小孩住在9楼,楼房是很老式的那种,楼梯像个螺旋的麻花,中间是空心的,人要从两边转下去,并且楼梯围栏很低矮,如果不小心,真的会掉下去。小孩在下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块木板,然后那个木板就砰砰砰的掉下了楼。

然后小孩听到那个女人漫不经心的说,他该不会是掉下去了吧?

在女人说完这句话后,小孩听到了父亲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当听到这些声音后,小孩还特地站在原地等了会,希望父亲会出门来看看,但等了好些分钟,父亲都没有踏出大门。

其实你知道,6岁的孩子可能不懂人情世故,但他们依然敏感的像一朵害羞草。

而那个时候,他就是那朵害羞草。

其实那一年,父亲依然是少年心中的神——即便他发出了那些可恶的笑声,但是他依然是。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这个男人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依然觉得父亲是神,他每天都在讨好父亲,每天关心父亲的情绪,希望父亲快乐,但这个父亲却从未在乎过这个小孩的任何东西。

他希望父亲为他买一块廉价的电子表,但这个父亲却愤怒的冲他发火,让他不要乱花钱;父亲和女人吵架,女人夺门而去,父亲居然对躲在角落哭泣的小孩大声的怒吼,他说,你不要哭,以后你就没饭吃了,好好想想去哪吃饭吧——你无法想想,这个男人居然对一个六岁的小孩说出这样的话。

但小孩依然怯弱,他紧紧的抱住男人的腿,希望男人不要抛弃他。

最后这个男人甩腿离开,这个小孩被送到了他的姑姑家寄养。

小孩在姑姑家寄养了8年,从一个幼童变成了一个壮实少年。在和父亲见面的时候,这个小孩已经长的和父亲一样高了,他站在父亲的面前,突然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觉——少年发现他居然已经可以在神的面前气定神闲了。

其实感觉不是突然失去的,在这8年,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在有神守护他。所以他胆小懦弱,别人打他,他也不敢还手。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在梦中哭醒,姑姑匆忙的赶过来抱紧他。他一直哭一直哭,到了天亮,就发现神已经不见了。

从那一天起,这个小孩就永远的丢掉了懦弱——他开始不惧怕任何东西——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他都不在惧怕。

就像凤凰盘涅一样,死亡过后,才能重生。

在和父亲团聚一年后,他便在也无法面对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脸,决定离开这个家——悄悄的离开这个家。

在去往深圳的火车上,坐在少年对面的是一对年轻的恋人。他们幸福的依偎在一起,少年听着他们谈论即将开始的工作与生活。他们说,以后要去青海,要去西双版纳,要去西藏,要去北方。

少年在恋人面前听到这些句子,都沉醉了。

他一直对自己的状态感觉困惑,但这对恋人的话却启发了他——原来是自由。于是他开始对着面前这对启发他的恋人微笑起来。

少年突然开始想一些东西,他在想,如果你信仰神,那么神就能在远方禁锢你。人如果没有牵挂,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等他——没有人会等他的电话。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苦笑了一下。

“去哪?”年轻恋人中的男人突然问他,于是少年将他的苦笑重新变成了微笑。

“我要去深圳。”少年告诉男人。

“哦,有朋友在深圳么?去深圳做什么呢?”男人不停的微笑,少年知道他很真诚,可是却在也不愿意回应他,因为对于少年而言,他也不知道深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车厢缓慢行驶,车厢里的人都昏昏欲睡,男人似乎看见了少年的吉他,询问他是否能为大家唱一首歌。

于是他便扯开琴包,拿起吉他像以前一样为大家演唱。

他看见车厢里里的人安静下来,然后又炸开了锅。

少年突然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们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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