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忙乱之时,只听阿乌在门口喊道:“庄主,门外有一道士求见。”
月花容气息全无。眼前,邹弄玉施针数次却毫无反应。楚延峰此时心如死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道士,正欲叫阿乌打发了去,却听见耳旁有声音响起,气若洪钟:“楚庄主,别来无恙,夫人性命还须故人一臂之力。”
楚延峰心里奇怪,循声找去不见人影,便问阿乌:“那道士你可识得?此时可在庄内?”
阿乌摇头回道:“那道士不曾见过,却也不肯进门,现在正在门外等着呢!”
楚延峰心里奇怪——阿乌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所遇故人阿乌都知晓,既然阿乌不认得,那他怎会是故人?再者,那道士不曾踏入庄内,却可将声音传至身旁如同耳语,如此高深的功力进入庄内定是易如反掌,为何偏偏等在门外要阿乌通报?
楚延峰来不及再想,赶忙起身出门迎接。门外,一老者立于远处,只见他面庞和善、凤目疏眉、鹤发童颜、髭须及地,头戴紫阳巾,身着八卦衣,腰系乾坤带,脚踏青云履,披鹤氅、挎宝剑,左手持麈尾拂尘,右手握檀木拄杖,那拄杖上拴着一个一岁婴孩大的紫金葫芦,一副道骨仙风模样。
楚延峰不曾见过那道士却也不敢怠慢,赶忙整理袖领上前揖拜:“晚生失理不曾远迎,不知前辈叩门有何指教?”
那道士笑道:“‘八百荆棘岭,千仞绝崖山,凡夫不可过,仙人方可攀。’今日所见方知此言不虚啊!楚庄主,如今寒梅傲雪,怎不请故人进庄内喝上一杯梅花酒啊?”
楚延峰仔细思量却不识得那道士,摇头道:“晚生愚钝,未曾记得与前辈相识,烦请赐教。”
那道士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又问:“楚庄主不认得在下,可认得这名帖?”
楚延峰接过名帖仔细看过,顿时虎目圆睁,说道:“前辈竟是,竟是……快请,快请!”赶忙将道士请入庄内。
那名帖中到底写了什么自有后文,暂且不提。只说那道士法号巽宏,自落霞山无为观而来,数月前占星卜卦算得那巨门星今日必有此劫,特来搭救性命。
只见他用两指夹起拄杖上拴着的紫金葫芦,轻轻叩出几粒药丸递与楚延峰,说道:“将这几粒丹药给尊夫人服了,剩下诸事皆交给庄内的邹姑娘,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那紫金葫芦沉似巨鼎,却叫道士两指夹起,足见其指力过人,法力之深。
楚延峰郑重接过,叩拜三巡,又命阿乌取了十坛梅花酒与那道士品尝。那梅花酒是寒梅山庄的独酿,初入口时甘醇绵长,可酒入腹内却后劲十足,能喝足一角的人寥寥可数。那道士也不客气,饮了整整十坛却面部改色。楚延峰匆匆走出后堂,叹道:“造化,造化,今日我妻我儿命不该绝啊!”
墙角的梅枝颤起,远处有鹰飞过。
再说楚延峰的幼弟楚延胜年方十四却英气逼人,他十一岁时便与哥哥楚延灼戍守边关,直到十三岁那年才回到寒梅山庄,虽然只有两年,可是边关的风雪却给了他耿直豁达的性格和强健的体魄。只见他面冠如玉、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宇气轩而俊,秀而慧,看他戴鹿绒毡帽,着白裤白袍,腰束碧色带,脚蹬社稷靴,真是相貌似潘安,风流赛宋玉,才情胜子建,一个潇洒好儿郎!
楚延胜从黎山拜寿归来,因担心长嫂安危,连夜赶路,至绝崖山境内天已漆黑。换了一次马又行了数十里路,便来到了去往绝崖山的必经之地黑松林。那黑松林阴森恐怖,瘴气缭绕、常有野兽出没不算,更为骇人的是此地阴气过盛,是几朝几代遗留下来的万坟冢。正如黑松林旁的石碑上所写:“前朝遗留,地狱鬼府,常有冤魂徘徊,自古入而不得出。”
楚延胜深谙驱鬼降魔之法,自然不怕冤魂搅扰。只见他翻身下马,取出面巾用雄黄酒淋湿罩住口鼻,挂起紫金铃,点起风灯向林中走去。行了一柱香的时间,虽有野魄痴缠,可楚延胜是行家里手,倒也行得顺畅。
行至林边,眼见瘴气消散,却见远处有一白衣女子坐于路旁,只听她呼喊:“公子救命!公子救命!”楚延胜晓得那些鬼怪的伎俩,不愿理睬,却又听见那女子喊道:“公子救命!我不是鬼怪,且驻足救我一救啊!”
楚延胜素知野魄诡滑奸恶,常化作娇弱女子林间求救的把戏,哪里不知道画皮女鬼皆为害人?正欲离去之时却听见那女子说:“公子见死不救,人鬼不分,可见君子畏死,尚且不如鬼怪了!”
楚延胜倒是年轻气盛,竟不知女子用的是激将法。楚延胜走近,只见她看似十三四岁的模样,着白貂裘、素襦裙,裙摆处血迹斑斑,再看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虽为病态却气质如兰。
“公子仔细看一看,我可是鬼怪?”那女子满头是汗,脸上尚有泪痕,定是被这林间的冤魂吓掉了半条命,看上去虚弱得厉害。只听她又说:“我若是鬼怪怎会有影子?”
楚延胜抬头看了看已经爬上柳梢的月色,又看了看那女子身下的月影,方知自己认错了。再者,若是妖鬼,他身上的紫金铃儿怎会不响?
楚延胜上前揖一礼,道:“是楚某错怪姑娘了。我见姑娘身上血迹斑斑,定是有了难处,不知在下可为姑娘做些什么?”
那女子说:“小女子本是洛州人氏,昨日随舅父舅母去外祖家,竟不曾想到遇见山匪拦路打劫,那匪首不仅杀了舅父舅母,还要将我掳去。我不愿苟全,狠抽了马匹穿入林中,那匪徒知道林中怨鬼徘徊不敢跟进来,我因此有幸活命,可这马儿进了林内却受了惊,把我掀翻在地,跑了,如今我摔断了腰胯,又困在这黑松林内,还请公子救我一救!”
“自然,自然。姑娘且等一等,待我牵马过来!”说着,赶忙去牵马。
那女子拦道:“公子且慢,我摔断了腰胯,道路又极是颠簸,是骑不得马的!”
“这……”楚延胜思虑片刻,说道:“若姑娘不嫌弃,我便背姑娘出了这黑松林。”
白衣女子满脸感激又略有羞涩,说道:“公子施恩,我怎会拘着这些小节,只是,辛苦公子了。”
楚延胜赶忙背上那女子,行了一柱香的时辰终于走出了黑松林。一路上那女子颤抖得厉害,想是被匪徒和鬼怪吓怕了。楚延胜觉得这女子可怜,区区女流却遭此波折,便安慰道:“姑娘莫怕,我的家就在前方不远的绝崖山上,知道寒梅山庄吗?那便是我家。我家嫂嫂的结拜姐妹是江湖人称医仙的邹弄玉,她定能医好你!”
那女子在背后点点头,说道:“今日若是没有遇到公子,我不是血尽而亡,便是被那冤魂吓死。公子对我恩重如山,小女子结草衔环怕是也还不清了。”
楚延胜笑道:“姑娘何须此言!大丈夫拔刀相助,何求回报!哦,对了,姑娘不用张口公子闭口公子的,在下楚延胜,姑娘叫我阿胜就是了。”
那女子含羞说道:“小女子复姓司徒,小字皎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