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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同是骄傲人

有极闻言,忽然目光一动,心中同是一震,竟然立刻撇下绿绮与靖远,跃身便往回狂奔而去,瞬间消失在林子外缘。

靖远蓦地一怔,与绿绮一对眼睛,都是不明所以。但是他不能让少主落了单,向绿绮一揖手,身形一拔,也朝回路紧紧追赶而去。

有极憋住一口气,直奔进小镇,奔进兰缺的那破茅庐。

兰缺此刻正在院子里漱着口,便看见她冒烟般闯进他的院子里来,额上一层薄汗淋漓,两眼乌黑地盯视着他,里面似乎还有一些热切与期望。

兰缺一个怔忡,不知道她将待要怎么样,竟吞了半口井水进肚子里,另外半口“呸”的一声吐在了一旁,双眸眯住一笑,仿佛已经忘记了昨天晚上大家闹得很不愉快的事情,笑吟吟说道:“姑娘,好早啊?”

他依然是满头乱发蓬蓬,似乎刚刚睡醒,衣裳外翻,耷拉着扣子,都还未还得及整理的样子,却是眼眸晶莹,光彩清澈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打量着一个胡乱闯进别人家里的疯子,唇边含笑。

有极脸上羞赧地一红,立刻恢复正色,认真地问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云大夫,你尚没有问过我爹爹,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想延长寿命?你又怎么知道苟延残喘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不是一种宽容?你以自己之所思所想,代替病人的意愿,这又岂是一个尊崇仁心仁术的大夫的所为?”

兰缺愣愣地听着她说道,眸色在她急切近似逼问的话语中默默深邃了一重,而后又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慢吞吞地说道:“你一大早地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话啊?嗯,好的,我听见了。”

他满不在乎地继续端着缺口的杯子漱口。

有极盯着他无动于衷的神色,心中无故地一阵刺痛。她按了一按胸口,紧紧抓住衣裳,脸色微苍泛青,当下进一步,逼他直视着自己又道:“你不知道也罢了。如今你已然知道,为何可以眼睁睁地任凭一条性命因为你的固执而提前逝世而去?他纵然深怀绝症,但是一日尚有一息,你就应当救他一日!而不应当这样的漠视不理,任由他听天由命,放之任之不管——”

“这是你身为大夫的良心!这是你身为大夫的天职!你——听见了没有——云兰缺!”她紧紧跟随兰缺进屋,步步紧逼,生生紧逼,最后终于是嘶声竭力的叫喊,在他耳边的叫喊。

“你大可以去找医仙岛的大夫。”兰缺心中微颤,却是平淡无波地说道。

有极盯着他依然不为所动的麻木漠视,心中气极,不由开始怀疑起绿绮的话,怀疑起自己是否错信了她口中的那个云兰缺?那个她见过的最好的大夫!眼眸中的泪水逼在睫羽,目光复杂地看着兰缺在屋子里移动的身影,心中更是焦急、憎恨、愤怒、猜疑,各种各样的情绪一并发生上来,难以说清其中的滋味。

她忽然恨恨地说道:“若然医仙岛的人能延治一天,你能比他们延治多一个时辰,而你不出诊,那么就是你愧对了自己一个时辰的良心!愧对了病人一个时辰的性命!你不知道多一个时辰对于一个将死的人的意义,你不知道多一个时辰对于他的家人的意义!你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开医馆,何必行医?只是……仅仅是为了在这些贫苦无知的乡民面前卖弄你的高深莫测,卖弄你的戏谑不羁?一旦关系到了真正的生死离别,你就只剩下逃避与自我?”她流着泪,咬着牙齿地说,一句句含着怨怼,含着苛刻的犀利。她的话字字句句如芒如针,让他扪心自问,让兰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目光游离失神。那些话,如雷般灌进了他的天灵,打进他的心房。

他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自我自私了吗?

刹那之间,无数往事一下子倒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风吹得他衣衫微荡。长眉渐渐地舒落,唇角渐渐升上一抹浅笑,看不分明那是诙谐,还是讥诮。

清然秀逸的眉目之中的神色竟然凝着一股决然,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然。

有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分毫不动的背影。忽然,双腿一并,真心诚意而毫无办法地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含泪咽哽着说道:“云兰缺——我——求你了!求你跟我到烟城去,无论你要任何条件,我都会尽心尽力办到的!”

就在靖远进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这一刻的情景,他呆若木鸡地立在当场,就像是被当顶的雷劈中了一般。

他心头一股愤怒迸发。在他心目中的少主,何曾这样地求过别人,何曾在别人面前这样的卑躬屈膝?靖远怔了一怔,脚步沉重地一步步走过来,走到有极的身旁,他不敢去扶她,他只有陪她跪下,他双膝一屈,便要跪下。

有极却柔声喝住了他:“靖远……你给我站着。”

“为什么?少主,你起来,如果他要人跪求他,我代替你跪求,我不能看着你跪在这里求别人!我不能看着你跪在我面前,而我却站着!”靖远哑着声音,粗红着脖子,激动地说道。

“不!男儿膝下有黄金,岂是轻易下跪的。”有极用眼神阻止住他的行止,神色淡定而平和地说道,“我之所以跪在这儿,不是因为他要我求他,是我自己诚心诚意地下跪。我真正下跪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对爹爹的一片赤诚,我希望他长命百岁,我希望他不要不顾我而去,我希望我面前的这个人能念在我的孝义上,救我爹爹多一个时辰的性命。所以,靖远,你不必下跪的,也不要因为看着我跪在这儿而难受,我没有受到半点的委屈,我此跪跪得是诚心诚意,没有委屈!”

我是为我的父亲而跪的。

有极的话,打到了兰缺的心坎里去。他双肩忍不住轻轻颤动了一下,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孝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一刻未曾忘却。如此,她做到了如此,尚未能使他改变心意的话,那么,他也未免太不通人情了,是吗?

他眸光中的笑意,此刻竟然是有些奇怪。

“起来吧!”兰缺忽然扯起唇角笑了起来,长长叹了一声,“世人皆恋生,畏死!我今日答应了你的所求,来日却未必是福气。”他缓缓转身,朝有极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又是戏谑地一笑。

他此刻的笑意有些不同寻常,在对视之时,有极瞧见了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这个少年看起来一直是这样的无赖,这样的浪荡,而此刻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让人如此分辨不清他的真实面貌,依然是乖张不驯的一张绚丽笑脸。

可是,分明……

可是,分明——她刚刚瞧见了他眼眸深处蕴涵着一抹明月般孤寂的忧悒。只是他唇边的笑,太过鲜妍艳丽,太过妖异夺目,恍然一只骄傲绝伦的孔雀一样展示着它的璀璨流光羽毛,也把隐藏着的这一切都轻易地掩盖了过去。

有极望住他却觉得看不真切,她认认真真地再问了一遍:“你是答应随我去烟城了?”她不敢肯定自己能琢磨住,能读懂这个少年的心意。他仿佛是一个戴着无数面具的人,没有人能看见他最真实的一个面目,悲伤,喜悦,或者其他……这一切都只能靠猜测。这个人危险,不让人靠近,却着实使人好奇,使人不知不觉地想知道他的想法,直至揭开他的最真实面目。

兰缺笑看住她,眼眸莹亮,唇边的笑意有一丝怜悯的讥嘲。他觉得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实在是带着一百个疑问在看着他,让他不得不再一次向她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道:“是的。我答应了。”

“那么说,君子一诺,不容反悔!”有极又迫不及待地追加了一句,对于这个人,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兰缺却是转过身去,婆娑着百结衣,不再看她,伸手摸过架上损坏了的玉牙梳子,抓住嶙峋的梳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那一头堪比鸡窝稻草还蓬乱的浓密长发,心里都焦躁了起来,才懒洋洋地说道:“你再在那儿啰里啰唆的,我就说不定要反悔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漫不经心的威胁,也不知道他在说真的,还是在逗着人玩儿,反正就是喜欢让人摸不准他的道道。

有极无奈地乖乖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拂了拂衣裳上的尘土。膝盖上终于还是脏了,靖远一旁站着,心疼着她的衣裳,自然,也是在心疼着他的少主。他自己也像受了委屈一样,眼睛恨恨地瞅着一边自顾自去忙他那头发的兰缺。

有极却顾不上这许多,跟上几步,问道:“云大夫,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启程?从这里赶回烟城,至少也需要七八天。”

兰缺明明正忙着梳子与头发打架,却刻意闲闲地朝她打了一呵欠,慢吞吞地说道:“我知道你想我立刻启程。至少我也得把绿绮找回来,交代了这里的事宜才能走。”

靖远立刻哼声道:“她在哪里?我立刻去把她找回来!”他终于找到了报效少主的事情做了,十分的兴奋。

兰缺看住他热衷的脸色,很有意思地一笑,指着东边道:“她今天去东阳村问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眼前的一个人影一晃,一溜烟般便赶出了门去,不由低喃了一句:“性子也忒急的。幸好只有一条东阳村。”

他在这头喃喃自语。

有极却在一旁满怀心事,不知道出来时日已久,父亲的病情此刻究竟已是怎样的一个境况?

兰缺觉得身边一时忒安静,不由向她望了一眼,见她深思郁郁,转了转乌眸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早一刻出发,与其在这儿发呆,不如赶快回去客栈收拾行装……”

有极闻言,脸色平和地抬起眼眸来看他一眼,忽然咧唇一笑。这一笑无怨无恨,甚至有点莫名其妙,也许是因为她开始觉得这个少年大夫是一个口不对心的人,也许是终于央得了大夫出诊父亲的病,心情一下子有了一丝的松落。忽然笑了这么的一下,莫名地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淡淡的笑意,盈在泪痕尚自清晰的雪白脸颊上,宛如清菊儿当风,有那么的一点洒落。声音淡淡地传回来:“你这头发还是先洗洗好,比较容易梳理。”人是走了,话却是留了下来……

兰缺眨了眨乌亮的眼睛,他瞟着她走出去以后,回首对上那面残旧褪色他平日少有理会的铜镜子,自言自语地问道:“她刚才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心头犹自不自觉地微微一荡。他又眨了眨眼睛,铜镜里的人也同时眨了眨眼睛,他看见自己的脸上挂着一丝好奇,又挂着一丝疑问,又自言自语问道:“她知不知道这里的水……可是很金贵的?”

兰缺的一头乱发才刚刚用黑芝麻泡的水洗干净,正在院子里抡着手臂用粗布揩干。靖远就背着绿绮踏进了门来,她在他背上满脸桃红。兰缺干瞪着眼睛,跟着进屋去,让人坐下了椅子,他凑上去一瞅一捏,绿绮“哎哟”大声。脚踝上扭伤了筋骨,不是三五天就能降息好的伤,于是,有极收拾妥当,一进门了解了情况便当机立断让她一起上路,免得孤身一人在此,弄得兰缺不放心。

兰缺看着她凝重的神情,默然笑笑,只说了一句:“天意!”

靖远骑马到小镇上买了一辆马车,有极让他驾驶,绿绮在里面歇息。

兰缺一挽靖远的马匹,伸手梳梳它柔软的鬃毛,反身骑上,姿势极是流利潇洒,此刻虽还是笑得不太正经,衣衫还是依然破旧不堪,但是隐隐一股英气荡漾出来,煞了人眼。

有极低眉一笑,也解了马缰,扬步而上。动作利落洒脱,不落于人,颇见她决断之风。

两马在前,一车在后。

四人同行,共赴烟城。

兰缺一甩马鞭,马蹄骤急如雨点追风逐电而去。他已有许久没有如此舒意畅快,窝在这小镇小村里,人也愈见窝囊。他勾起唇角凌然轻笑,一路秋光如水,风如流水洗清颜,长发在逆风中倏然蓬松开来,挥舞长风,无拘无束,宛如脱缰的野马,恣意的云月。

一袭青白衣衫乘风洞开,袒露胸襟。他毫不在意,只感朔朔秋风扑腾在胸膛之上,清湛如霜,胸臆之间却有一颗火热的心在怦然跳动。两袖鼓风,恍如腾云驾雾!

这是何等的快意!又是何等的放任自我!

他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滋味。已经许久,许久,久到他不再想起,不再想记起那样的过往……然而,他纵然是在此刻,也是眼眸深深,他是真的不会再想起吗?

还是,自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与情感?

一切,追溯如风,不能回想。回想,必然凄伤。他不是一个善于伤情感怀的人,他本就是一个自我、任性而为的人,喜怒由我不由人。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一个救人于病难的大夫?他自己先是笑了,笑得绮丽,而又自嘲。

有极跟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他的扬蹄快跑是在释放着什么,却仿佛这样恣意狂放的人,才是真正的云兰缺,而那个衣衫不整,边幅不修,似笑非笑的满脸戏谑无赖的,只是他的一个假象。

抑或是不得已之下的,另一个他?

他的前尘往事,她都一概不知道,现在知道的,只是他绝对是一个难缠的人。

出了管城,才进入鹤城。

他说今晚必须在最好的客栈里睡上一觉好觉,不然,没有精神继续赶路。若照他这样一停三顿的,一路上还不知道要被耽搁到什么时候?有极担忧地先皱了眉头,盯着他。兰缺向她无所顾忌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软软地伏在马背上赖着,昏昏欲睡,摇摇晃晃地便要被甩下马背来。

他甩下马背未必就能真的甩着,但是就怕他寻了一个借口要在这儿赖上几天,那就不好。

有极衡量了形势,只得依了他的意思。一行四人,便在鹤城的东来客栈住下,都是一等的上房,精致非常,被褥柔软,触手锦缎生香。

兰缺统统视察了一遍,满意地含笑点头。

有极便打发了小二出去,抖了一张银票压在柜台上,意思是任他用度使唤,不予计较。兰缺看着她的大手笔与对上他时那了然大度、明事知理的淡然眼神,看着小二恭恭敬敬捧着银票,两眼艳羡惊讶的光芒,只是无事人般笑笑,笑意里有几丝讥诮戏谑。

待有极出去,兰缺召唤来店小二,麻烦他去给准备两套上好的丝绸衣裳鞋袜,一套送这来,一套送去隔壁的二号房的姑娘那里。她既然大方,他便也不客气,尽情使唤,而店小二自然也不推脱,大银票压在柜台上,那分明是任他计算银两,看来就是个大当家的大做派。

小二乐呵呵地奉命去,不到一时三刻就把一干细软准备妥当,齐刷刷地领进兰缺的上房之中,又躬身哈腰地侍候了一番,才倒退着出来。

有极在对面的窗户里,默默地看视着这边厢房里的热闹,抿唇轻轻讥笑。钱能使鬼推磨——原来连传说中的医仙也不例外,也不能免俗啊。她一向淡然有礼的脸上,此刻也是笑得有点小小的讽刺,又有点小小的熟落——这种习惯于将一切人物掌控在指间的舒意,才是她东方少庄主所熟悉的感觉。

他既然要摆谱,要面子,她就满足他吧!

银子花去,鬼神也乖——那就好,反正钱财于她,只不过是看待如蝼蚁一般的事情。

她“啪”的一声,轻轻关上了那一扇烦人世俗的窗子,呆呆地转眸看向眼前那一盆姣好如霞,风姿绰约满堂富贵的杜鹃盆栽,眼眸如霜,复又露出复杂的浅笑。

她毕竟是东方钱庄的第一大掌柜,纵使是年华如花,但是这些年,也总是经历过了不少的人,不少的事,而非当年那一个豆蔻年岁,心思单纯而懵懂的小女儿,也曾经如世俗儿女般向往过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

兰缺留意到了对面的那扇窗子关上。他心里有数,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表面一副千金小姐的娇贵模样,看起来也像是个纤纤弱质的小女子,但是那看人,度人的眼神,那锋芒内敛,藏而不发的言辞,处处流露着她其实心里比谁都要强,要倔强。如此倔强,又如此要强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这样低声下气地跪下来求他,纵然全然是为了父亲的病体,但是心中定然是不甘的。

她故意在他的面前留下银两,明地里是大大方方地让他支使,讨他顺心欢喜,摆出将那世俗的视钱财如无物的姿态,不过暗地里想来不就是想要回一些面子吗?一些习惯了的,支使人,让人服软的面子。

兰缺如何不知?

他心知肚明地暗笑,好好好,她既然要面子,他为何不给她一些呢?

他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东西。

又到了晚膳的时候。

明月初上东方,华灯如龙。客栈的后院高楼里,兰缺换了新装,香喷喷地出门来,反手把门拉好,口上吹着乡间的俚曲,有那么的一点儿轻佻,又有那么的一点儿吊儿郎当,一双明媚的凤眼眯着如常的笑意。

恰好,隔壁上房里的绿绮也福由心至地同时出门。沐浴过后,她越发的一身清新光华,衣襟服软,身姿曼妙。一抬眼看见兰缺凤目流转地望向自己瞧过来,乌眸熠熠,更是羞赧了双颊,手足无措,娇怯不已。

兰缺忽地一笑,眨了眨眼睛,作了一声鸟儿般的短叫,甩了一把长袖,笑着说道:“绿绮姑娘,小生这厢有礼啦!”他微微屈身,就像戏台上的白面小生一样的做派。

绿绮“噗嗤”轻笑,低嗔道:“好了,师父,你别惹我笑。”

“美人一笑值千金呢!”兰缺不紧不慢地托手依在栏杆旁,长发也不约束,就这样任由着它披散在双肩头,滑过身上的丝绸缎子,松松落落地溜达在黑木栏杆之上,随风旖旎飘荡,一脸的慵懒,双眸含笑。

绿绮脸上又是一阵红晕飘过,讷讷道:“师父,我哪是什么美人?”

“心慈则貌美。谁说你不美呢?”兰缺似笑非笑地说着,眼角处掠见对面的人,一身素淡衣裳出门来,正向他们这里瞟了一眼,不作理会地往前而去。他默然笑了一笑,转眼看了看天幕,说道:“月已上柳梢头,佳人有约黄昏后,小美人咱们一同赴宴吧?”

绿绮脸红地笑笑,拖曳着行近几步,忽然问道:“师父,东方姑娘可是对你有成见?刚才她隔着栏杆瞄你的眼神,似乎……似乎……”她斟酌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抬眼瞅着兰缺,神色诡秘。

兰缺无所谓地含唇一笑,悄声好奇地问道:“似乎什么?”

“很鄙夷!”绿绮回答道,话一经出口,她不自觉地掩住了嘴,乌眸细致带笑。

兰缺伸手扶住她这个腿瘸子,凤眸半眯,低声说道:“随她去!她爱怎么就怎么。反正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俊美无双,风姿难猎,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惹得旁人嫉妒。我们就只管跟着她骗吃骗喝就好了。”

“师父!哪有人这样夸赞自己的?”绿绮脸上红晕未消,口上就已在取笑他,心里却是怦怦乱跳。从来还没有让他扶过自己,如今趁了这腿瘸之机,倒是得了一回亲近,心中不自然地有点飘飘然,似乎得了一个乖,不禁有些欣喜。

兰缺扶着她,也用不了多少力道,提了一股内劲,就使她轻飘飘地走了起来,能像风一样拂过。他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廊檐外的星空,九月秋风微冷,夜幕却如一池凉水,特别的清澄,此去便越来接近医仙岛了,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像思乡的游子。

扶椅落座,客栈的雅间里只有四个人。

有极要了一桌的山珍海味,各种精品,极尽奢侈。

靖远不明白少主为什么一反常态,在此间显摆富贵般叫了这么一桌子让人眼花缭乱的菜肴。而平日在家里,她是多么俭约,几近茹素。他抬眼望了一下,在对面吃得心安理得不亦乐乎的兰缺,心中不禁有些鄙视。又有些莫名的不安的想法扑腾上他这颗平日迟钝的心田……

绿绮一旁只顾忙着兰缺帮忙挑到她碗里的菜肴,就已经回不过嘴来了,其实望着那一盘盘极用心思做好的菜肴,她真是舍不得吃进肚子里去,那简直是一幅幅精心摆弄的绣品。

有极挑了几个清淡的口味,清淡地吃了几口,饭也没有多吃,就要过茶水漱口,歉然离席而去。一脸的默然高傲,谁也不知道她心里面的打算。

兰缺却是心有灵犀般地知道,她在心里鄙夷着他的俗气。他的唇边一直挂着那一抹戏谑的笑意。俗气也好,不知好歹也好,卖弄才华也好,乖张无赖也好,别人该怎么看他就怎么看他,他可也管不着。

他握着如玉般的青瓷杯,浅笑轻啜美酒。作为一个大夫,他总不能眼看着眼前的人脸色苍苍就快熬出病来了,还要陪着她日夜兼程不顾一切地赶路,致她于不顾。既然她自己不爱惜,那么他就只有让别人误会一场。在他的眼里,权衡里,最有可能治愈的病人,永远是需要第一时间保证她的生存的……

只能说,他与她的立场不同,他与她想当先救治的人也不同。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他,喜欢由来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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