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婉姿才雄心勃勃地发誓要成为白色公寓的女主人、与同居爱人尉迟树一起分摊房租费用，很快地，她就做出了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
这天上午，秋光明媚，天晴气爽，原本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工作日。夏婉姿盘腿踞坐于斑马纹沙发中，笔记本电脑置于膝上，十根手指飞快地敲打键盘，忙着恢复工作邮件。
近来她的工作状态有了些许不一样，也许是交了男朋友连心态都改变了的关系吧，工作于她而言不再是需要绷紧神经奋力冲冲冲的终极目标，而变得更像是调剂身心的娱乐活动。
她的生活重心，逐渐转移到那个男人的身上去了。不再加班，每天的happy hour，她不再枯坐在办公室里苦等外国客户传来的时差传真，而是早早梳洗打扮停当了和尉迟树约会去。
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才是happy hour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婉姿抬起眼，发现方睿站在沙发边的矮几前。他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马甲，很有一副企业家二代的贵气派头。
她放下笔记本电脑，朝自己的老板打招呼：“方董，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时至今日，面前的这个男子，已经半点引不起她内心的波动。他还是那般俊朗出色，然而她只把他当上司看待。
“婉姿，这阵子辛不辛苦？”方睿坐到她的沙发上，距离她不过三尺的近位，令她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一下，“幼儿园那个案子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图稿已经定案，施工队不日就会进场。到时候，您只要抽空过去看看进度就行了，您没空的话，我去也是一样的。”她语声平稳地向他汇报。
“婉姿……”方睿的声音蓦然低了一个八度，他手撑额角，状似懊悔叹息，“近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婉姿瞠目，这、这是啥天外飞来的感叹啊？“很不公平”，从何说起？
只见面前的男子眼色朦胧，神情痛苦地纠结成一团，仿佛下一秒钟就要上演深情告白的剧码——夏婉姿有些慌了。
凭她对方睿这些年的了解，他此刻这么说——目的绝对不单纯。
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开口：“方董，您的意思是……”
“一直以来，我手头上有什么难搞的工作，都是想也不想地丢给你去跟进，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了？”方睿低叹着，像个真心忏悔的孩子。
然而婉姿越听心里越发毛，“你付我这份薪水，就是让我来帮你摆平难题的，你不用因此而觉得亏欠于我。”她搬出制式答案，实在参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婉姿，你看——不如这样好不好？”他表情凝重的脸庞蓦然凑近，把她吓了一大跳，她身子急忙朝后躲，手指揪紧了身下的沙发垫，发现自己与方睿之间的姿势——相当暧昧。
他想干什么？脑中嗷呜嗷呜地拉响了警报，她承认自己心跳加速了，但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对面前的男人还有半分留恋，而是因为多年的共事经验令她鼻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个幼儿园的项目，不如你先放一下，我放你年假，让你好好休息一阵子，或者出国玩一圈啊，旅费可以报公账——这些年一直让你这么辛苦地为我卖命，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他深情款款地说了一大堆，但婉姿也不是吃素的，瞬间抓住话题的重点，“方董您是要——中途抽走我手里的项目？”
她美目倏然眯起，全身竖起防卫机制。可恶啊，亏他还好意思讲得那么好听。
“如果我跑去休假了，项目的进度谁来盯？难道可以放着不管让它搁浅下来？”她直视方睿的眼神中浮现一抹隐怒，事情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你只管放宽心去享受假期就是了，反正接下来剩下的只是一些琐碎的细节问题，我让织云帮你搞定，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方睿以宽宏大量的口吻道。
我*#￥%！夏婉姿忍不住在肚子里飙脏话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方睿又是叹息又是感慨地绕了半天的圈子，果然就是在打这个鬼主意！想把韩织云扶上正位，但又苦于那丫头手里没有成绩不足以服众，结果居然——把心思动到她手里的项目上来了。
谁不知道这个幼儿园的项目是他们睿智集团整年的重头戏，谁不知道把这个项目做好的人会成为公司的大功臣——现在方睿是在告诉她，她辛苦打下的半壁江山要她拱手让给韩织云？她劳心劳力的付出和耕耘要等着韩织云来收获成果？
哦……遗憾得很，他要真这么想，他就错得很离谱了。
她夏婉姿不是傻子，不会被几句好听话哄一哄就忘了今夕何夕。事实上，他这种侮辱她智商的行为，令她觉得——非常愤怒。
夏婉姿正了正神色，脊背绷直了，冲方睿展开甜美的微笑，“方董，这样恐怕不太合适吧？”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合适法？”方睿也很沉得住气，脸上依旧挂笑，没有半丝不悦表露出来。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跟，是我从零开始把幼儿园的项目推进到了今天的地步，我熟悉一切的细节，而韩织云——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担子，就算我想卸下来，你确定她接得住？”她才不给韩织云留面子，狠话放得直截了当。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教她啊。怎么，当前辈的——这点胸襟都没有？”方睿故意拿话激她。
“咦？您不是才刚许诺我要放我年假？我都要出国旅游了，难不成还要回公司帮您培训新人吗？”她笑得好甜。
方睿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他没料到夏婉姿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也更难搞。他原以为她对他情愫仍在，他掌握得住她。如今看来，是他错估了自己的魅力呵……也低估了夏婉姿这些年来成长的速度。
这些年，他的确是太纵容她了，太过放权，也把她训练得太能干、太强悍。现在可好，她翅膀硬了，会反扑了是吗？方睿唇角微勾，淡淡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婉姿，我以为你听得懂我的暗示啊。我们一向都有这层默契的，不是吗？”
“什么意思？”夏婉姿防备地瞪住他胸有成竹的神情。
可恶……这男人手里，怕是还有王牌没亮出来吧。
果然，就见方睿将手伸入胸怀，自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掷在茶几上。
“夏婉姿，相信我，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和你谈这个。”他脸上的微笑不见了。
婉姿的脊背上蹿起一阵凉意。她缓缓伸出手，取过那个信封，手指微颤地打开。
“哗啦啦”一阵碎响，信封里掉出一叠照片，散落在沙发上。她的瞳孔在望见上面的人物时倏然放大了——
这些全都是她和尉迟树的照片，两人手牵手甜蜜约会时，一起带狗儿去散步时，于公司楼下忘情拥吻时——每一张都鲜明地摄着灿烂甜笑的两张脸，一对正在热恋中的快乐情侣。
“你找人跟踪我？！”她震怒地叫喊起来。
“并不是，我没那么闲。”方睿摇了摇头，“这些照片是前几天有人匿名寄到我这儿来的。婉姿……”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被辜负后痛心疾首的表情来，“我们共事这么久了，我一直都那么信任你。”
“这些能说明什么？”她咬住牙，强撑，“公司有规定员工不能谈恋爱吗？”
“谈恋爱当然可以，不过——要看对象是谁。”
他的话音重重落下，夏婉姿的脸色猝然转白。她不是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再装傻，连她自己都觉得勉强。
的确，她和合作设计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谈起恋爱，与此同时她又把幼儿园这个大项目的设计任务交给了他们来做——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看，任谁都会怀疑这其中有私相授受的成分在里头。
“你……怀疑我跟Tess & Co。拿回扣是吗？”她哑声问着自己的老板。
方睿缓缓摇头，沉声道：“那倒不至于，在我心里，你还没有那么不堪。不过说实话，我一直担心你这么长时间忙于工作不交男朋友，一旦谈起恋爱来，就难免会失去理智，头脑发热做出些……对公司不利的事情来。”
婉姿闭上眼，惨声轻笑，好，太好了，她怎么忘了？方睿一直就是这么看待她的不是吗？认定她很缺人爱，所以一定会为了讨好新男友，而随便把公司的利益拿出去做交换。
“如果我说，我把设计权签给Tess & Co。在前，而和尉迟树确定恋爱关系在后，这两件事情没有直接联系——你会信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他们好歹也共事了这么多年，他比谁都了解她的为人，拜托，别把她想成那种女人……
“我是很想相信你的，婉姿。”方睿语声停顿，然后，说出了一句令夏婉姿心寒彻骨的话，“不过，你一直把幼儿园的案子牢牢捂在自己手里，让织云想帮你也插不上手去，老实说——这一点令我非常担心。”
很好，原来如此。
婉姿冷笑一声，垂下眼眸，认输了。
不愧是精明狡狯的方睿，故意设了个局让她往里跳，存心让她骑虎难下。现在，如果她不答应把手头的工作全权转交给韩织云的话，那么——她就成了那个对公司遮遮掩掩心存欺瞒的可疑的背叛者。
方睿他……真的够狠。
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有没有背叛公司不是吗？他只是一心一意要帮自己的女人在公司里铺就一条坦途，就算为此而除掉她夏婉姿——也在所不惜。
思绪骤然停在此处，她一下子想通了，也——看透了。
她缓缓抬起脸来，直视方睿凌厉逼人的眼神，斩钉截铁地丢出四个字：“我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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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姐，冲动是魔鬼啊！你冷静，千万冷静！”
自从木绵绵得知姿姐和方董的谈判破裂，而姿姐又一时冲动撂下狠话说要辞职，她就一直处于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的状态下。
如果姿姐真的辞职了，那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木绵绵又该如何在这间公司里继续生存下去？
更别提那个娇滴滴的韩织云了，她根本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除了泡茶和傻笑什么也不会，如果她被调来当她木绵绵的顶头上司——呜呜，她在这里还有前途吗？不如也学姿姐卷卷包袱走人好了。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力劝姿姐打消辞职的念头啊！就算方董很阴险韩织云很白痴，但她家姿姐大人有大量犯不着和他们计较啊！
“姿姐，peace！peace！”木绵绵比“V”字手势比得手指都快僵掉了，“你冷静，三思，沉住气，总之——千万别冲动！你想啊，这份工作好歹薪水很不错吧，还有我这么可爱的秘书辅佐你——所以，看在钱的分上，看在我的分上，嗯？”
夏婉姿忍不住好笑，“绵绵，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与其留下来受人要挟，不如坦坦荡荡地走人。她没有做过一丁点儿对不起公司的事情，即使离开也心如明镜。
而且，她也想过，如果要继续和尉迟树交往下去的话，她如今的身份……也的确是敏感了一些。
今天方睿扔给她看的那叠照片，绝不只是好事者的无聊恶作剧这么简单。尉迟树作为获奖无数的知名设计师，在业界本就已经树大招风了，而她夏婉姿恰巧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在职场上打拼也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他们两人走在一起，一定会有人看不过眼，人言——也势必不会那么宽容。
好吧，牺牲她一个就好了。只要不打这份工，她和尉迟树之间就不会再有那些不清不楚的利害关系，流言也不会伤害到他。
她承认，为了那个男人，生平第一次——她想要放弃一些什么了。
举高双臂伸了个懒腰，夏婉姿朝秘书微笑，“其实，今天方董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也确实该放个大假好好休息一下了。”
“姿、姿姐？”绵绵呆住。怎么姿姐的话里突然有种要踩着祥云归去的闲散意味呢？唉，果然是那个白衣翩翩的大设计师把她给迷得失去理智了吧？没想到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放在美男身上也很适用——就连一贯视工作如性命的姿姐，也逃不过这被乱花迷了眼的宿命啊。
虽然木绵绵也承认，如果要在尉迟树和工作之间二者择其一，任何视力正常的女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辞掉工作抱着帅哥回家去，可是，姿姐要是走了，她木绵绵可怎么办呀？
“姿姐……”绵绵隔着桌面抓住上司的手，只差没挤出两滴离情依依的伤心泪来，“我会想你的……”虽然经常被骂，被强迫留下来加班，但姿姐其实是个口硬心软的好上司呢。
“哪有那么夸张啊？”婉姿笑了，捞起桌上文件敲了秘书的脑袋一下，“我知道你是怕我走后没人罩你，但是你真的不用太担心了。韩织云虽然挂名特助，但是论能力论资历，她都不及你。她很需要你帮她，不会炒你的。你留下来好好干，我保证——你的前途会很光明。”
嗄？绵绵僵住嘴角，哎哟，姿姐真是的，讲话干吗那么直白？虽然她是在为自己的饭碗担心没错，但她也是真的很舍不得姿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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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起门，立刻掏出手机打给尉迟树。
电话响了一声即被接起，那边传来他带着戏谑笑意的声嗓：“你忙完啦，终于想到找我？”
“有个事情要向你报告一下。”
“嗯？是什么？”
“我失业了，可以暂时养我吗？”她故意以凄惨的口吻说道。
电话那端传来短暂的沉默。婉姿掩嘴轻笑，果然，被她吓到了吧？
现在可是这男人展现骑士精神的最佳时机了呢，看他的表现了哦！
她故意逗他：“喂，你不说话，是代表不愿意吗？”
尉迟树这才回过神来，柔声问：“婉姿，你还好吗？是公司里有人欺负你了吗？”
婉姿手按胸口，因那里浮起一阵暖意。果然，这就是她的男人，一根筋地只顾着担心她呢。
“我没事，只是累了，想休息一阵子。”具体的事情，回家以后慢慢和他说吧，“所以——可以暂时搬去你家白吃白住被你养吗？”
听到这么大咧咧的要求，电话那端，他轻轻笑了，“反正我已经在养树枝了，我不介意多养一只啊。”
什么？什么？！听听这男人说的，像话吗？她是他的宠物吗？“喂！”她低嚷着抗议，心头却好不甜蜜，“那我晚上回家要不要开始叫你主人？”
“要。不仅要叫我主人，还要穿女仆装给我看。”
婉姿险些被自己喷出的口水呛到，他怎么就能用那么一本正经的孩子气口吻，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来呢？
这时，电话那端的他蓦然正了声色：“婉姿，你——现在要不要出来？我就在你公司楼下。”
婉姿当即怔住，不会吧？！
她连忙抓着手机飞奔至落地窗前，低头一看，果然，行道树下站了个高高瘦瘦的白影子，一手执着手机放在耳边，另一手正高高举起，朝她轻轻摇晃着。
她又惊又喜，“你怎么会来？” 该不会是心灵感应到她在公司里发生了不开心的事，所以特地赶过来陪她？天啊，她的这个男朋友，是天使牌的吗？
“下来就知道了。”尉迟树神神秘秘地说。
“可是……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哎……”
“反正你都打算不干了，跷班半天又能怎样？”他怂恿她。
婉姿忖了片刻，他说得有道理哦，“等我。”她笑着按下手机，春风满面地抓起皮包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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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婉姿以前从未料到，有一天她也会像言情剧女主角那样，因为想见自己喜欢的人，便一刻也不能等待地飞奔至楼下，娇喘吁吁地投入爱人的怀抱。
她曾经觉得这个情节很肉麻很恶心，直到今天——它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咚！”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写字楼大门，大力撞入等在行道树下的男人的胸膛，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尉迟树扶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我来检查一下，哭了没有？”
婉姿嗔笑着捶了他一拳，“拜托，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好吗？”只不过是工作上被方睿摆了一道而已，她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气哭。
真要说起来，近来她每一次哭，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呢。
“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她被他牵住手，一路拖着往前走。
“之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其实——我是兼职送快递的。”他回眸一笑。
“胡扯。”这个笑话会不会太冷了一点，首席设计师兼职快递小弟？
“真的。”他点点头，“刚才我是帮Tess & Co。送设计稿过来。幼儿园这个Case，其实我也有份参与。”
夏婉姿惊讶地瞪大了眼， 他在说什么啊？幼儿园这个Case的主设计师，不是一直是黎小姐吗？
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他笑着解释：“当时你退我稿，而我又恰巧很闲，没别的事情可做，所以就拜托黎绮让我也加入幼儿园的专案组。结果她说，只有助理的杂事可以丢给我做。”于是他就变成帮设计师们跑腿买夜宵送快递的打杂小弟了。
他笑得丝毫不以为意，她却为男友不平起来，“她耍你的啦！”
“我知道啊。”尉迟树耸了耸肩，“但我不介意，你们睿智的这个case很吸引人，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加入其中，出一份力。”
“想加入可以和我说啊！”婉姿直觉地脱口而出。
“那怎么行？当时你不是说了我的设计稿有一二三四项那么多的缺点？”他很认真地扳着手指数数。回想起当天被她数落的情景，他腼腆地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可不要施舍而来的case，而且那时候……我喜欢你，不想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而被你看低。”说完后，他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语，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光。
夏婉姿蓦然在人行道上刹住脚步。
尉迟树继续朝前行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于是回过身，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怎么了？”怎么突然用那种表情看他？她眼中盛满了笑盈盈的浓郁爱意，令他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她有些害羞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
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其实想对他说，她好爱他。
不管外人如何看待他们的恋情，如何恶意揣测，但就在刚才的那一秒钟，她把他看得很清楚了，他爱她，单纯无心机地爱着。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他们之间的关系来换取什么，而相反的，会更加注意避嫌。
她——真的捡到一个超级好的男朋友了不是吗？就算为此丢了份工作，也很值得呢。因为这么棒的男人，可是千金不换的哦。
婉姿跨前两步，行至他面前，仰起脸，笑笑地道：“尉迟树，你知道吗？有人偷拍我们耶。”
尉迟树疑惑地拧起眉毛，偷拍……不应该是很糟糕的事吗？为什么她却笑得这么甜呢？
“拍到了什么——”他话音未落，她的唇凑了上来，吻住他未尽的疑问。
她双手勾住他脖颈，将他更拉向她，两具身体紧紧贴合，摆出甜不死人不罢休的亲昵相拥姿势。湿热的吻，片刻后又缓缓移至他耳际，化作轻声呢喃：“来吧，让我们给他们一点素材。”
呃……原来婉姿，是喜欢被偷拍的吗？
在被女朋友甜蜜的献吻勾挑至昏昏沉沉的前一秒钟，尉迟树脑中闪过的，是这样一个令他难以理解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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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多出来的半日闲，夏婉姿不想跟尉迟树回家。两个人身处白惨惨又别无他人的密闭空间里，免不了要亲亲抱抱，亲到后来又避无可避要滚到床上去——那样消磨时光也太堕落了。
她决定带尉迟树去一个地方。
夏婉姿拖着尉迟树的手，像老师领着乖乖的小朋友。他们跳上一部公车，车子开了很久，直到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很……乡土，尉迟树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味儿了。
“我们要去哪里？”他狐疑地睨着她，天都快黑了，她是打算谋杀亲夫然后再抛尸荒野吗？
“放心——”她疼爱地拍拍他的帅脸，“不会把你载到郊外去卖掉的。”
又半个小时的颠簸后，他们——果真来到了郊外。
秋收时节的田埂间有些光秃秃的萧索，此刻正是入夜时分，一轮皎白的月亮照着乡间的小路。
一阵秋风吹来，尉迟树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婉姿受不了地瞥了眼他身上单薄得有些透明的白衬衫，“耍帅也要有个限度好吗？今天才十四度哎！”说着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机车夹克塞进他手里，“穿这个。”
尉迟树啼笑皆非地望着自己手中女朋友的心意，“一般都是男生脱衣服给女生穿的吧？”而他们这对真有趣，倒过来了呢。
“哪儿那么多讲究？快穿上，别着凉了！”她催促着。
他听了，乖乖将手臂用力塞进这女士机车服过分窄小的袖口里。唔，希望别把她的衣服撑爆了才好。
“我们去后面。”婉姿牵起他的手，两人绕过一大片农田，来到一片沙子铺就的空地上。空地旁是一幢灰瓦白墙的一层平房，历经风雨冲刷的墙壁上依稀残留着硕大的卡通图案。
尉迟树有些困惑地半眯起眼，“这地方好眼熟……”他以前好像来过？
“这里是我小时候消磨最多时间的地方。”婉姿有些兴奋地奔跑过去，拍了拍墙面上的卡通，“你瞧，这只狗熊还是我画的呢！”
他好奇地打量着那团已辨认不出形容的咖啡色画迹，一并在脑海中想象她小时候的可爱傻气模样，“你——以前在这里念书？”
“是念幼儿园啦。我小时候一直住在乡下外婆家，直到上高中爸妈才接我回去的。”她解释道，目光中温暖的笑意闪动着，并没有一丝自卑，“这里就是我们当年的教室，虽然简陋了点，但不也把我培养成成功女性了吗？”
“哦……幼儿园。”他语声拖了个长音，打趣道，“怪不得你看不上我的设计稿。”她根本就喜欢简朴农家乐的淳朴风格嘛，啧。
“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觉得这里挺眼熟的，没准儿……我以前也来过。”他挨近了她，也凑趣摸了摸墙上的画作。小朋友的拙稚笔触，比例失调的大头卡通人物，怪异抽象的色块堆砌——其实，也挺可爱的嘛。
他斜靠在墙上，闭上眼，享受着夜风拂面的舒爽，感觉自己离所爱的女人，又更贴近了一点儿。
原来她是在山野间长大的小孩，怪不得身上不时会散发出些许山大王的霸道魅力来呢……
“你知道吗？就在不久以前，我做了一个关于这里的梦哦。”婉姿道。
“是不是梦里有神明指引你，幼儿园项目的设计图稿要画成这样，你才放行？”他轻笑。
婉姿白了他一眼，被退稿那么久了，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都亲昵得好似连体婴儿一般了，他还在记仇哦？
“不是啦……”她简短地讲述了自己第一次在他家中留宿时所做的怪梦——当然，省略了后半部分被他亲吻的那一幕，然后，她向他问出心中疑惑，“我一直在想哦，那个梦会不会是小时候回忆的重现？当时，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小男生跑来惹我？”更重要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就是童年的尉迟树？
别怪她迷信噢！硬要怪，就只能怪梦中的感觉太真实了，而且那个穿白衣服的卷毛小鬼实在太像尉迟树了，才会让她这个从来不相信怪论乱神的现实主义者，对他们的初遇究竟是何时起了疑窦。
尉迟树听罢她的梦境，沉默了半刻，然后伸手抓过自己卷曲的额发，轻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这里——我小时候真的来过。”
“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当初那个白衣小男孩？婉姿惊喜地捉紧了他的手。她不是那种会相信“缘分”二字的小女人，但——这个真的说明他们有缘吧？
“丸子。”
“嗄？！”他唇间冷不丁吐出的两个音节令她呆住。
“你小时候是不是有一个绰号，叫做‘丸子’？”尉迟树好开心地凑上前来捏捏她巴掌大的脸颊。
嗷……夏婉姿要哭了，她小时候的确长得很白很胖像颗汤团没错，也因此而被一起玩耍的小朋友们赐了个外号叫“肉丸子”，唉……她恨透了老祖宗发明的汉字的谐音，害人啊！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
她怔愣地瞪着他，考虑着要不要杀人灭口，反正现在月黑风高，附近人烟稀少。
“没有白衣服的小男孩。你记岔了。”他缓缓摇头。
“可是……”怎么可能？
“可能当时你恰巧在我家里过夜，梦境——是对现实的一种投射吧。”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吗？“不过，我小时候的确曾经在这里待过一个暑假。”他全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皮肤黑糊糊的，脸也老是洗不干净，还拖着两条清鼻涕，而且很喜欢——”
“欺负我？！”婉姿惊叫着接上了话去。
尉迟树笑着曲起手指弹了弹额角。他们还真是一对有默契的情侣啊，她怎么知道他要说的是“欺负你”？
婉姿蓦然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瞪住他，“你、你就是那个——”总是扯松她辫子、掀翻她裙子、踢倒她泥巴城堡的小霸王臭小鬼？！
可恶啊，在她淳朴而又美好的童年时光里，那个不知名字的臭小鬼的存在是唯一的阴影！他在某年夏天突然跑来，加入他们乡下小朋友的玩耍阵营，然后就毫无预兆地开始欺负她这颗白嫩可爱的小汤团，还号令别的小朋友一起叫她“肉丸子”，嘲笑她是将来铁定嫁不出去的女胖子。
这……这种情况不该叫“缘分”，而更应该是叫做“旧仇宿怨”吧？！
婉姿气得鼓起腮帮子，上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口，“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小时候明明又矮又黑又脏又讨厌不是吗？现如今怎么发育得如此高大白皙俊美、帅到令所有雌性生物都忍不住流口水的地步？
“男大十八变呀。”他轻笑，“你不也一样？小时候我记得你很胖的呢。”现在却瘦削纤弱得抱在怀里都怕一不小心揉碎了。
“你你你——”她恶狠狠瞪他一眼，“你小时候是个人品超级恶劣的臭小鬼。和你的关系——我还要重新考虑哦！”
人家都说三岁看到老，当年的坏心小魔鬼，怎会进化为如今的天使牌男朋友？她很怀疑哦，他该不会是有什么性格的阴暗面还隐藏着没被她发掘出来吧？
知道她是开玩笑的，尉迟树毫不介意地一把搂过她按进怀里，“其实那个时候，我喜欢你哦。”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蓬软发旋。
“嗄？！”她瞪大眼。喜欢她？喜欢她的表现是每天把她整得生不如死？
“你知道的，小朋友嘛，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尉迟树将机车夹克平铺在地面，拉着她在一起在空地上坐下来。夜色渐沉，她也感到有点凉意，于是偎近了他的身子，两人头倚头地靠在一块儿，“那时候觉得你白白胖胖的好可爱，所以就老是忍不住想欺负你，把你弄哭我就最有成就感了。不过你脾气也挺倔犟的吧，每次都是情愿和我对打到鼻青脸肿，也不愿意认输……”
“是哦，我可没那么好欺负。”她皱了皱鼻子。
“所以啊，现在换成你欺负我了。”他宠爱地又吻了她一下。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基本上，从一开始就是了。”
他们不再说话，因为四片唇粘在一起，满怀爱意地啄吻了好一会儿，直到月亮都害羞地躲进了云层之中。
放开她时，他有些喘息，“真要说起来，你——可以算是我的初恋吧？”
“你真早熟。”五岁就初恋，说出去能听吗？
“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挺有缘的？”他笑着要她给意见，然而她给他的是一枚硕大的白眼。
“我看是孽缘吧？”不过当他说她是他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子时，那感觉——她无法否认还蛮爽的。
“啊！”夏婉姿突然一拍脑袋，“糟糕！我忘记了，回城的末班车是晚上九点！”她连忙抬腕看表，已经八点五十分了。他们这趟怀旧之旅不知不觉间竟然占用了那么多时间。
她跳起身来，急着从尉迟树屁股下抽起机车夹克，抓了就往外跑，“尉迟树！快点！”去赶末班车呀！
他不紧不慢地起身，“丸子等等我。”
她倏然僵住唇角，眯眼睇向他，“你叫我什么？”他最好只是单纯的发音失误，而不是因为回想起了那段童年旧事而打算重操旧业，继续唤她那个令人羞愧的绰号……
“丸子。”他笑眯眯。这名字好可爱，好衬她。
“尉、迟、树！”尘封多年的童年梦魇，难道要就此再度启封？
“丸子我们不是要走了？往哪个方向呢？”他四下张望，越叫越顺口。
“……”可恶，她要把他一个人抛弃在乡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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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气喘吁吁的二人，最后终于万幸地赶上了末班车。
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乘客了，司机伯伯了无生趣地手握着方向盘。夜车疾驶，他们依偎在最后一排的香蕉座。
眼望着窗外的皎洁月色，耳中听着车身摇晃时发出的丁冬作响，婉姿不禁有感而发，“其实，我真的挺舍不得幼儿园的这个case的。我在想，辞职……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
今天晚上，她回到了孩提时代曾经玩耍嬉戏过的地方。这隐匿于乡野间、充满了草香和泥巴味道的小小天堂，唤醒了她当初选择从事这份工作的初心。无关职场争斗，无关个人得失，她……是真的因为喜欢才投入呵。
就这样放弃……真的可以吗？
“那……要不要明天回去和那老男人道个歉，就说你是一时冲动，然后把辞呈要回来？”尉迟树语调悠然地提出建议。
她笑出来了，斜睨他一眼，“干吗总说方董是老男人啊？”
“他本来就很老。”他不服气地撇撇嘴。支持她的工作是一回事，而眼看着她和前任单恋对象每天共处于同一空间又是另一回事，他——也是会吃醋的啊。
“你说得对。”婉姿点点头。
“对吧，他本来就是老男人。”很高兴被认同哟。
“不是这个啦！”她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你说得对，我果然还是不能放弃幼儿园的case。我决定——不辞职了。”就算要离开，也要做完了这个案子再走，之前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她绝对不可以半途而废。她一定会找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让韩织云窃取她的劳动果实的。
尉迟树沉默片刻，搂紧了她，“好。”
“所以，助设你——也要加油哦！”她笑笑地以指腹轻刮他白皙的面皮，“可以——帮我一起完成我的梦想吗？”她决定了，与其任由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闲杂人等乱嚼舌根，不如索性私相授受得更彻底一点，明天早上进办公室她就拟公文，把尉迟树拉进项目组里来做后期设计。
尉迟树笑了，“只要你不退稿的话……当然可以。”说罢，他吻上她的唇瓣，也含住那诚挚的邀请。
在车厢的后排，他们以亲吻渡过归程。今夜的月色，亮得好圆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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