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穆长离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见到铭先生的场景会是这样的。
他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涨红,如果不是今天Erary执意要陪着她一起来,兴许他会直接对她动手也说不定。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位老人家。
“铭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一边解释一边躲避着他伸出的手,Erary见势立即上前拦着他,毕竟是个年近七十的老人,他也不敢动力,这导致三个人一时间僵持住。
铭先生看起来非常激动,仿佛跟穆长离有多大仇似得。
今早她接到了铭先生的电话,说老地方见,但是刚来就是这幅场景,“铭先生你先冷静一下,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穆长离的话,铭先生终于冷静下来,只是涨红的脸依旧流着汗。
“你!前段时间我找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躲着不见我?现在知道露面了?”
铭先生冷笑一声,“真是不肖子孙!”
穆长离心里一咯噔,她敬铭先生是长辈,所以她怎么说都好,但是偏偏不能提她的逆鳞,不肖子孙?她倒是想尽孝啊!可是她连家门都进不去!
此话一出,Erary脸色也有些难看了,他自然是知道穆长离不愿意提起这些的,略微清了清嗓子,“这位,铭先生是吧?您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谁曾想铭先生根本就不买他的账,他冷冷的看了Erary一眼,甚至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不屑,“你就是艾老头的那个不孝孙?”
哼!看起来倒也人模人样的,也不知道怎么的走了歪路,居然跑去做演员!
“艾老头要是泉下有知,非得被你气出心脏病不可!”
Erary突然松开手,“您认识我爷爷?”
这是什么发展?穆长离看着脸色缓和了很多的铭先生,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手。
提到艾城的爷爷,铭先生才算是给了Erary一个好脸色,他在房间里坐下,“叹了一口气,认识,怎么能不认识。”
语气中带着满满的遗憾和无奈。
他们不知道这一代老人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是他们应该担心的事情。
今天看到铭先生反常的样子,更加让穆长离觉得难以安心。
“铭爷爷,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铭先生一瞬间变得痛苦的神情让她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果然,他的下一句话令印证了穆长离的猜测。
“你爷爷……”
“我爷爷出什么事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穆长离猛的拉住了胳膊,死死的拽住不松手。
Erary见状连忙拉开她,“你别着急,让铭老先生慢慢说。”
“说啊?”
穆长离满满的送开了手,依旧殷切的看着他,她爷爷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她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终于,铭先生叹了一口气,“你爷爷他病重了……”
轰的一声,如同一道响雷在穆长离耳边响起,这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有些不敢置信,“铭先生你别吓我啊!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我爷爷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啊!我再怎么说……还是姓路啊……”
一句还是姓路啊,包含了多少心酸,Erary忍不住红了眼眶。
“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能不能说的清楚一点?”
“唉!”
说起这个,铭先生又叹气,“路家整整找了你半个月,可愣是没有你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了,穆长离是真的不知情,并非故意躲着不见他们。
毕竟,路家与她十年来都没有往来,再了解她的人此时也不敢保证的说她的心一直没变了。
穆长离对路家有没有恨,他不知道。
“找了我半个月?这不可能!”
几乎是一瞬间,穆长离张口否决,如果路家真的找了她半个月的话,她不可能没有听到一丁点风声,况且凭路家的势力想要查到她目前所在的位置几乎是完全不费力的事情。
“绝不可能!”
她又再次强调,即便她之前远在C城,A市一样留有Erary布置好的一切,就算她没有得到消息,Erary也应该知道的啊!
想到这儿,她忽然看向他,从Erary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结果。
铭先生此时也不再生穆长离的气了,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但是只要人现在找到了就好。
“走吧,跟我去见见你爷爷。”
留下这句话,铭先生率先走出了房间,穆长离没有犹豫,火急火燎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从铭先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就发生在穆长离和Erary离开A市的那天,据说路泊清自从得知穆长离退出影视圈之后就一直很焦虑,最后在那天清晨还是病倒了。
铭先生说,是心脏病。
可是穆长离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有了心脏病,她听到铭先生的解释,突发性。
是因为自己吗?
那天路泊清突然病倒,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铭先生也是接到消息匆忙赶到的,最后断诊,是突发性心脏病。
路泊清醒来后听到自己的病因,表现的十分淡然,或许他早已经有预感了,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君知了,把她找回来吧。”
听到这里,穆长离终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好想告诉爷爷,她也想他,好想好想,做梦都想见到他们,她的爷爷,爸爸,哥哥。
还有现在多了一个嫂子。
小侄子。
为了更加方便治疗和养病,路泊清搬进了铭先生的家,这也是铭先生最近一直都没有去医院的原因,因为没空。
一下车,穆长离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跑进了铭先生的家,这里她曾经来过,所以多少还有些印象。
冲进卧室,路泊清刚刚醒来,四目相对,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
“爷爷。”
她轻轻喊了一声。
这一声爷爷,让路泊清也湿润了眼眶,“君知,你回来了。”
穆长离捂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一味地点头,眼泪流的越来越凶。
“别哭了,过来让爷爷看看。”
她很想让自己停止哭泣,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因为她实在是,太想念了。
这时候Erary和铭先生也到了,看到这幅情形,铭先生拉上他,硬生生把他拽出去了。
卧室内只剩下爷孙俩,穆长离满满走了过去,用手轻轻拉住了路泊清的手,爷爷看起来苍老了,是真的老了,在她的印象里,爷爷一直都是严肃的,像现在这样慈爱的拉着她的手,几乎从来没有过。
路泊清也叹气,“总算是丢掉了家主的这个包袱,爷爷能好好疼疼你了。”
接下来,就让他安享晚年吧,什么都不管了,还能活多久,就多久吧。
爷爷的手皮都是褶皱,还有一些斑点,穆长离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路泊清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想缩回手,“爷爷老了。”
“不老!”
她急忙摇头,“一点都不老。”
在她的眼里,爷爷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家主。
待到穆长离的情绪好一些了,路泊清才问她。
“这段时间我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你,你上哪儿去了?家里的人都快急疯了,担心你出事了。”
“我去了C城,处理一些事情,至于为什么找不到我,我也觉得有问题,就连Erary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艾什么?就是刚才那小子?”
路泊清语气不善,穆长离知道他对于艾家,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是啊,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艾家的那个独生子,艾城。”
“不就是那个走了歪门邪道的吗?爷爷知道,你们年轻人啊,总是一腔热血,可是有时候啊,责任,真的是个重担,你还是不懂,这是艾城他的责任,但是他却选择了逃避。”
稀里糊涂的,穆长离也没怎么听懂,但是她没有打岔,一副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看的路泊清心里喜滋滋的。
旁边放了一个水果篮,穆长离从里面拿出一根香蕉,仔细的剥开,放在了路泊清的嘴边。
“来,爷爷,我喂你。”
路泊清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连连点头,不愧是他的孙女,知道他肚子饿了,其实,作为爷爷啊,哪怕不饿,孙女喂的东西,都要香上好几倍。
他吃的一脸满足,“对了,很久没有见到君凡那小子了吧?马上中午了,他也快到了。”
穆长离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害怕,想要退缩,又带着激动。
“怎么了?”
路泊清发现她脸色不对劲,她摇摇头,“我没事。”
只是太久没有见到路君凡,她有些本能的害怕,和排斥。
很快,路君凡在穆长离紧张的心情中到来了,人还没进来,就听到他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君知!是你回来了吗?”
然后门被推开,路君凡热的满头大汗,还仰着头冲穆长离笑,阳光刺眼,笑容……也很刺眼。
床上躺着的路泊清看到这兄妹俩,心里也不好受,七年了啊,他们终于再一次见面了。
“我累了,让我安静休息一会儿,你们两个出去吧。”
路泊清话虽这么说,但是穆长离和路君凡都知道,他是想让两个人好好聊聊。
她跟着他走到了后花园,这里种植了一些中药,很好闻的味道。
只是路君凡一直在盯着她看,让她有些紧张。
“君知。”
他唤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吓到了她一样,穆长离没有吭声,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些什么。
难道两个人真的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吗?路君凡不甘心,面前的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妹妹啊,七年都没有见的妹妹。
她怎么可以不认得他这个哥哥了呢?
“君知,你说句话呀?”
路君凡伸手扶上了穆长离的肩膀,这次她不能再装作听不到了,其实,她是有些记恨路君凡的。要说记恨,可能也算不上。但是多少有些怨在里头吧。
因为他真的太宠她了,过去的路君凡,真的太宠她了,让她习惯了被他宠着的感觉,却又突然离开了。
这样,怎么能让她不怨。
“路家主。”
一句路家主,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路君凡险些站不稳。
她叫他什么?家主?他是她的哥哥啊!亲哥哥!难道她真的连这个哥哥都不认了吗?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不认他?
让自己放缓了心情,他才用自己竭力显得平常些的语气问她,“君知,这七年你过得还好吗?”
“你觉得呢?”
这七年来,她没有哪一天不想家,这七年来,她没有哪一刻不受到内心的折磨,这七年来,她从来没有停止过爱这个家,只是这个家不要她。
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冲动了,“还好。”
路君凡忽然抱住了她,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穆长离不知所措起来,手臂抵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推开。
“可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忽然这样说道。
但是穆长离却不觉得,她觉得路君凡过得很好,娶妻生子,并且完成着自己作为家主的责任。
她一直以为,路君凡过得很好。
“为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穆长离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没有推开他。
她问他,为什么过的不好?
“因为我的妹妹明明活着却不能跟我相见!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随了责任二字,因为我……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已经丢失了自己。”
他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了。
穆长离问他,“你不快乐吗?为什么?”
责任二字,究竟有多大的能力,竟然将路君凡紧紧束缚,让他对她说出不快乐三个字。
他过得不好吗?那他的妻子呢?孩子呢?他的生活也许看起来平淡,其中的危机四伏和处处玄机也只有自己知道。
每个人自己选择的人生,冷暖自知。
路君凡忽然送开抱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在后花园里散步。
边走边说。
“任何决定,我都要考虑到每个人的意见和每个人的利益。在其中找到平衡点,稍有不慎,我便成了别人眼中的千古罪人。他们惧我,同时也恨我。唉,路家,越来越不平静了,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啊。”
“已经有人威胁到你在路家的地位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知道,旁系一直有人想取代我的位置,这样的念头和打算从来没有停止过,所以我只能不断的谨慎再谨慎,每一个决定都像是一场战争。”
稍有不慎,便是悬崖万丈。
“好在,你还有你的妻子和儿子陪着。”
穆长离忽然说道,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路君凡忽然露出了苦笑,“这也是我责任的一部分。”
忽然又再次拥抱了穆长离,“对不起,君知,我食言了。”
穆长离终于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路君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被挡在了外面进不去,她多想看着自己的哥哥步入婚姻的殿堂,但是她却无能为力,那是她的哥哥啊,亲生哥哥,但是她却连看一眼都是那么的奢侈。
路君凡说他食言了,她知道他指的是他曾经对路君知说过的,她不喜欢的人他一定不会娶,可是现在他的妻子孩子都成了他的责任,而她路君知,却不愿意成为路君凡的责任。
她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责任。
穆长离心里清楚,她太害怕依赖别人的感觉了,这样的感觉太恐怖,以至于容易让人失去自我。
“没关系,她很好。”
不想让路君凡沉浸在过于悲伤的情绪里。穆长离不停的劝慰他,也不是单单的劝慰,他的妻子,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也是。爷爷的眼光,什么时候差过。
路君凡笑了,想来他对于自己的妻子也是极其满意的,他爱不爱自己的妻子,穆长离不知道,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他很尊重自己的妻子。
“我见过……路念了。”
穆长离忽然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来看舒卿的时候,遇到了一堆小孩,其中最小的那个,就是路念。”
“念念啊。”
她这才从路君凡口中知道,他的儿子小名叫念念。
不过穆长离说到这个,倒让路君凡想起了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苦于摸不清穆长离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为什么……要带走颜舒卿?”
按道理讲,穆长离应该是恨她的才对,可是他却也知道,穆长离来看过她,甚至请人帮忙照顾她,到最后竟然要帮她转院接受更好的治疗。
他有些不能理解。
对于穆长离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左右不过因为一个名字而已,那个名字叫符锦泽。
因为她想要斩断过去,才能更好的重新开始。
她想要从过去中解脱。
那都是她之前的想法,但是现在,她想到已经和欧佪在一起的符锦泽,心脏密密麻麻的疼,她仍旧想解脱过去,不过这次,是为了自己。
“背负仇恨太累了,恨一个人也太累了,我恨了七年,不想再恨了。”
这是她最终给出的答案。
她累了。
他们走到了一处方亭,她这才察觉到铭先生的家有多大,铭先生是路家的专用医生,却并不是一般的医生,他跟路泊清的关系并不是主仆,而是朋友,而且据今天穆长离的观察,铭先生也同样认识死去的****先生,也就是艾城的爷爷。
这七年来,她每年都会去找铭先生检查自己皮肤移植的后遗症。
一来二往的,她与铭先生也熟络起来。
路君凡忽然叹了口气,“君知长大了。”
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路君知,已经长这么大了,再也不需要他保护了。
不需要窝在他的怀里哭了,也不需要在忘记带伞的天气里给她送伞了,不需要对他诉说心事了。
幸还是不幸呢?
“每个人都会长大的,总不能永远都是那副样子,吃一堑总得长一智。”
“我倒希望你再多做几年小孩子。”
说多了都是玩笑话,也只是一笑了之,穆长离这才问到他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爷爷的病情怎么样了?”
讲到这个,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路君凡说,“你放心吧,爷爷已经没事了,只是毕竟年迈了,铭先生说以后不要刺激他为好。”
听见他这样说,穆长离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她总算放下心来,原本提心吊胆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这时,眼尖的Erary已经寻过来了,看到穆长离和路君凡坐在一起,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神情变得忧伤。
神色变化也只是一瞬的事情,穆长离以为自己眼花了,便也没在意。
“你们在这儿聊什么呢?不嫌天热太阳晒蚊子多啊!”
炎热的夏季,后花园里最不缺的便是蚊子,没人说还好,刚才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也没有什么感觉,被Erary这么一说,穆长离忽然觉得浑身都痒,膈应得很。
她脚步匆履,“我先走了,蚊子太多。”
更多的是想避开路君凡,她还是不清楚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跟他说话。
穆长离离开之后,路君凡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朝着Erary点点头,对于艾路两家的恩怨他自然是清楚的。
“七年来,多谢你对君知的照顾了。”
“不用谢,毕竟她也是我妹妹!”
Erary对路君凡有着明显的敌意,但是路君凡却并不知道他的敌意从何而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Erary一直以来把穆长离当作亲妹妹照顾却得不到她的肯定,从而报复在了穆长离这个真正的哥哥身上。
当然这也只是片面。
更多的是因为,Erary讨厌路君凡!讨厌他居然从来没有来看过穆长离,她在难熬的时候,最想要的人就是路君凡,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来见过她,哪怕偷偷的一次。
他知道路君凡一定会说家训,可是家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甚至于……比自己的亲妹妹还重要吗?
听到Erary说穆长离是他的妹妹,路君凡心里有点不乐意了,明明自己才是正牌哥哥。
但是又无可奈何,谁让人家一直陪在穆长离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