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在云雾边,婚姻在泥土上。
性在细节里,美在想象中。
这是慕容芹从少女进化成少妇以后,才把它们锁进保险柜的真实的谎言。
爱情是伤口,尽管支离破碎,却是具体的,它流着的是身上鲜红的记忆。婚姻是伤疤,尽管不痛不痒,却是模糊的,它烙着的是人生灰色的雾蔼。
慕容芹的伤疤就在睫毛尖,总在眼前晃动。她的伤口还流着那个傍晚的血。
这个伤口是在一个雨夜顷刻之间崩溃的。那个名叫苟安生的总务主任像一把生锈的刀,闯进了慕容芹记忆闸门,使她的记忆经常漏水。
后来,那种感觉便成了她身上一个无法全愈的雀斑。
这一年,慕容芹从北京师大毕业。她和那张介绍信一样,把苍白的命运交给了闽南最最偏僻的一个旮旯里的一所中学。
看官有所不知,这时候,大学生虽然基本不包分配了,但师范类学生还是继续保留分配工作的形式。所以,一个人的命运就跟一张纸一样,谁让你去哪,你就得漂去哪。
看着许多人在旮旯学校一泡就是一辈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光滑的脸蛋慢慢地发酵,没有发酵出蛋糕,却发酵成了许多五线谱,鲜红的肉活活泡成了咸菜,她想起来有点恐惧。
在恐惧中,她在旮旯里第一个认识的人是苟安生。
苟安生是那所旮旯学校的总务主任。
慕容芹说,你好,我是来报道的,叫慕容芹。
苟安生说,慕容老师,欢迎欢迎。我姓苟。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苟安生没读几年书,是那个陈旧的年月顶班进来的。
苟安生第一次去讲课,下腹部紧张得挤出了点尿。
一位著名相声演员在电视上相声时说,你要是什么都不会,就去搞行政。后来,苟安生和学校领导受到启发,也就让他搞起了行政。
学校小而单调,行不了啥东东,也政不了啥西西。苟安生只好到这个房间检查看看有没有扫把,到那个房间看看有没有撮箕。然后就南闯北逛。学校旁边有几条野狗也是这样地闲逛、闲闯着。
每当野狗闯进学校,苟安生就去追赶,这竟成了孤独旮旯里的一道风景线。
苟安生的人缘还不错,碰到人总是微笑着点头躬腰,像一架不停地滴答滴答的打卡机。
苟安生和校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但他们的长相却有天壤之别。校长身材与苟安生相反且奇形怪状:不足一米六的高度,肚子却滚圆得比怀胎十月的孕妇还有规模,走起路来两只手不停地向外侧摆动,脚还未迈出去,肚子就先向前面滚动。人们背后叫他“中华鳖”。
苟安生和“中华鳖”出双入对。活脱脱是一对正要出场的相声丑角,每个人看了都禁不住窃笑。
后来,便有一个关于他们的段子流行了起来。这段子也是个笑话谜语,谜面是:“中华鳖”每天早上睡醒后,都要苟安生扶着他,才能起床,是为什么?迷底是:因为鳖仰睡后,自己不会翻盖,故爬不起来,而苟安生的手掌特别大,最适合于翻鳖盖。
这个段子后来被短信写手写进了网页,逐渐在闽南家喻户晓。旮旯学校每个人更是倒背如流。
当然,这是后话。还请客官把你的思维转回来。
这旮旯学校是一座特别破旧的中学,已破成了烂咸菜,旧成了萝卜干。几乎挤不出任何水分,找不到一片完好无损的皮。
校内有乳房的只有慕容芹一个。另一个女校工也勉勉强强算有一点点,但常常被男人们忽略不计。
慕容芹的贴身衣物晾在窗外的时候,苟安生和“中华鳖”总喜欢在窗下的单双杆场地上徘徊,找些诸如最近排骨涨价了一类的鸡毛蒜皮的话题讨论个半天,时不时地盯着慕容芹的D罩杯乳罩和粉红色三角裤衩发呆。
学校内只有两座低矮的教室。教室的后面是一个凹凸不平的操场。操场的背后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脚下有一对简易的男女肚缸(闽南语,指厕所)。学校大门的左右侧都是大片的桃李树林。
晚上,桃李林阴风阵阵,怪影神出鬼没,这旮旯学校蒙上了一层阴气。
蹲学校的肚缸,绝对称得上惊心动魄。这露天肚缸像一个大坟坑。坟坑中间摆两条粗糙的石板,四周用乱石头砌成简易围墙,留一个没有门的入口。上厕者就蹲在两块石板间拉撒。脚一踩偏,就可能掉下两米深的坟坑。臭气冲得顾客常常五孔变形,七窍生烟。
总之,晚上去上肚缸,就像是经历一场随时可能窒息的恐怖行动。
慕容芹对肚缸有一种恐惧感,缘于小时候不小心掉进村子里的肚缸差点溺死。
长大后,每每想起肚缸,她就不寒而栗。
后来,偶尔打个小巧的文明屁,慕容芹的老妈都会开玩笑说她小时候吃了“厕所料理”,屁虽小,却特别有威力。所以,她如果到了阎罗王那边,哪怕打个微不足道的蚊子屁,阎罗王都不会收留她,嫌她不够环保。
老妈说,这大难不死,是老天赐给慕容芹的最大福气。当然,这样的福气,上辈子要修五百年,老天才给一次。
刚走出大学校门,就有如此遭遇。慕容芹想,老天只赐给她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再掉进去,连去阎罗王那边打屁的机会都没有了。
女人是最胆小的肉体,是最脆弱的琴弦,是被吓着和呵护着长大的猫。她很快就向男朋友倾诉这里的一切。
“男朋友”是个多么美丽的词。单想起这个词,慕容芹就心猿意马,骨子里一些很陌生的分子就痒痒地想怀春。
她走了十多公里,去镇上惟一的一家充满肾腺素味道的网吧,Q了他。
Q了好几次。二十多分钟后,才把他的“头”Q得活泼乱跳。
慕容芹说:烦啊,整天除了想你,还是想你。
他说:孤独啊,整天除了要你还是要你。
慕容芹说:那你来吧。
他说:那我真的来吧?别以为我不敢。
女人稍微敞开一颗纽扣,男人就会为之蠢蠢欲动。几个软软的文字,就可能让男人显得更加男人。他特地请假来看她。
对了,忘记告诉看官,他是北京大学在校研究生。
闽南的秋天永远是完完整整的夏天。闷热,没有一丝凉爽的迹象,跟闽南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总是冒着汗油。
这家伙,来看女朋友,依然是那股寒酸样:旧得发白的牛仔裤、变形的波鞋和永远带点汗味的T恤。
他想装扮成熟点,叼着一支烟,不停地吸着,却不把烟雾吞到肚子里就吐了出来。幼稚的胡须毛茸茸地在唇上耷拉着。
他对她说,你瘦一些了,黑一些了,丑一点了,快没人要了,以后只能嫁给我了,应该对我再好一些了,否则就麻烦了。
看看,男人都是这个德行!穷酸的男人也一样,见了美女人荷尔蒙就发达起来,总是会抒情。
慕容芹说,你的“了”字用了太多了,语言表达是不是退步了?脑子里没有其他词了?别太臭美了,希望以后不要再用那么多“了”。
他叫叶可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傻笨得如地瓜一样的名字。
慕容芹想给他取个科技含量颇高也颇时髦的名字,叫“叶子.net”,或“叶子.com"。他死活不同意。
慕容芹说,这年头,连街头非法小贩的名片上,都不是net就是com了,你还那么没进化。
他说,名字是父母给他的不动产,就是要改建,也得留着原来的风格,不能连根拔掉。那样太没格调了。
她说,那就算了,让你的名字和你的古屋一样有格调,一起去长青苔吧。
慕容芹跟叶可良原是同班同学。毕业后,他考上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她回了闽南老家。
看了看这旮旯学校后,叶可良说:“等我毕业后,弄个经理玩玩,他奶奶地赚些钱,就不让你在这里受苦了。要把你养在家里。”
“二奶才会被养在家里,你是要我做二奶?”
她本以为他会因说错话而陪礼道歉,没想到他将错就错:“只要没有别的大老婆,做二奶有什么不好?一人做两个角色。便宜死你了。”
想想,也是。她便靠在他怀里幸福地傻笑。
寒酸有寒酸的可爱,稚气有稚气的清纯,少些杂味,也是一种风味。闽南人喜欢喝清淡又有营养的汤,叶可良就是这种汤。她想。
她让他在男同事的宿舍里憋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