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会这样,我也打死不会接受催眠,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我现在的情况,大概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写的,内力不够,勉强自己去练最牛逼的武功,最后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在我记忆碎片不够的情况下,硬给我催眠,现在可不是也走火入魔了?
段墨阳抱着我,苏晓在一边陪着我,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动。
无尽的混沌里,我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学校有没有到门禁的时间,苏晓今晚上会不会记名。
这一点上,段墨阳倒是和我心有灵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对苏晓说:“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学校去吧。”
苏晓当然不肯走,“我走了安静怎么办?”
“我会陪着她。”
“可是我不放心!”
“回去吧。”段墨阳第一次这么有耐心,低声对苏晓劝说,“回去,也替她请好假。不然旷课太多,大四的紧要关头,毕不了业就麻烦了。”
苏晓的声音很急切,“她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毕业?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东西?”
可我心里,还是很重视这些的。
自从进入这个光怪陆离的驱魔人的世界,我感觉自己和现实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可我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冲向另一个世界,是因为我肩负的责任,我内心深处,对我生长了二十多年的现实世界,还是充满了留恋。
如果顺利毕业,那么我解决完这些离奇的事情之后,还能找一份正常的工作,继续我的平凡人生。可是如果连学业都放弃了,我的人生将彻底脱轨,我害怕那种脱轨的感觉。
段墨阳说:“不管怎么样,在彻底失去希望之前,总要替她做最好的打算。”这种时候,他倒是比苏晓更了解我,可是,为什么他会如此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突然,我想到,段墨阳比我更先接触到了这个鬼神的世界,当他孤单的想起一切、面对一切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呢?是不是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充满了彷徨和无措,但是为了肩负的责任,又选择义无反顾呢?
在这样的时刻,我竟然对他有了前所未有的理解。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和我最像的人,或者说和我最像的存在,就是他。
我骤然觉得不再孤独,有人分担了我的孤独。
苏晓听了段墨阳的话,我感觉到她起身离开的动作了。虽然眼前只有模糊放大的光晕,但是她人一走,我头顶少了一半的遮挡,陡然觉得眼前的光晕更加明亮了一些。
然而,段墨阳的手掌突然遮住了我的眼睛,他低头,对着我的耳心呢喃:“安静,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你经历的,我都经历过,当初我好起来了,你也一定要坚强,快点好好地回来。”
原来,他也经历过这些么?难怪他对于这一切,如此熟悉。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呢?
他仿佛知道我想问什么,继续对我说:“安静,等一会儿,你会看到许多恐怖的画面,我知道你会怕,但是你要想着我,我还在你身边,永远都会陪着你。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这几个字像是重锤,沉钝而有力地敲打在我心上。已经失去情绪的人,竟然流露出一种类似感动的东西,我觉得胸口温热,眼眶酸涩,大概是想哭。不过,终于没能哭出来。
仿佛在无限渺远的前世,也有人曾经对我这样说过,不离不弃几个字,像是穿越了千年,从遥远的过去又传入我的耳朵。
那么千年之前,要和我不离不弃的人,也是他吗?
我眼前混沌的光晕,突然聚拢起清晰的形状。混沌太久,我渴望这种清晰,用尽全力瞪大眼睛,想把眼前的景象看清。
可是……
“啊!”
看清之后,我听到自己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不是现实,那一定是人间炼狱。
天空灰蒙蒙的,弥散着永远不散的浓烟,有狰狞的食尸鸟成群飞过,巨大的翅膀像是一团团乌云,遮天蔽日,笼罩出绝望的阴影。
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各种人和动物尸体,混合着残肢血迹,像是万人杀人现场。其中还有活着的,
骨瘦如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枯瘦的大手伸向自己的腹部,竟然用尖利的指甲剖开肚皮,抓住一团白软的东西往外扯。
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的肠子,他已经扯出好长一段,白花花的带着红色的血迹,举到我面前给我看,还露出黑色的牙齿对我笑……
我即便是立刻闭上眼睛,可是那残忍恐怖的笑容,就仿佛刻在我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这种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我浑身战栗,忍不住想要跪到。
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转身想躲,可是根本躲不掉。越来越多的人向我涌来,他们都是骨瘦如柴、赤身裸体,支离的肋骨下,连心脏和肝肺的形状都清晰可见,这根本是一层干屁,包住了骨架和内脏。他们脸上带着同样诡异的笑容,铃铛一样的大眼睛挂在深陷的眼窝里,一笑,眼珠子就像是要流出来一样……他们缓慢而机械地向我移动,每个人手里都抓着点什么,有的是其他人的残肢,腐烂败坏,有的是一段白骨,森然可怖,还有的干脆就是自己的某个内脏,还湿淋淋地滴着血……
“别过来!”我无力地大喊着,可是根本阻止不了他们向前,我被这样一群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包围,脑子里尖锐地想起段墨阳来。
段墨阳……段墨阳你怎么不来救我?我现在需要你,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快来救救我,求求你。
“段墨阳!段墨阳!”
我挣扎着喊他的名字,但是那些人纷纷围拢过来,把他们手里恶心可怖的东西往我的嘴里塞……我流不出眼泪,也无法呕吐,更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就僵硬在那里,任由生不如死的感觉包裹全身。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我终于摆脱那种被包围的无力感,不是我挣脱了,而是我又回到旁观者的位置,无力地看着这一切。
天地旋转,紧接着又是一副场景。
这一次,天地之间燃烧着一望无际的野火,到处都是通红一片,千万里没有生命,更没有人烟。
我想起那会儿段墨阳说的话,灵体诞生,千万年地存在着,所以其实是有无限长的记忆。那么眼前的景象,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是教科书里看到的,史前的地球?
如果是这样,那么至少,这里不会有什么可怕的生物吧?
然而我错了,巨大的火焰里,突然冲出来一只面容狰狞的火鸟,它一双翅膀足以遮天蔽日,轻轻一扇,就有巨大的火浪朝我席卷而来。我不由自主抬手去挡,顿时觉得手臂上皮肉一阵刺啦刺啦的声响,皮肉焦灼,疼痛灼心,我甚至能闻到腥臭的皮肉灼烧的味道。
又是那种避无可避的无力感,火鸟朝我步步逼近,它血红色的眼睛里也翻滚着熊熊火焰,我被它盯着,感觉浑身都要燃烧起来。热汗一层一层地流出来,我整个人都要被烤干。
火鸟终于走到我面前,一低头,尖尖的鸟嘴就要啄向我的眼睛。
我眼睁睁的,看着鸟嘴一点一点逼近我,可是不能动,不能逃,连闭眼都不行。心跳的快要从嘴里蹦出来,而那过程格外缓慢,像是被无限拉长了。
鸟嘴几乎就贴着我的瞳孔,前面已经一片黑暗,完全被挡住了光。我能用眼睛感受到那坚硬的触感,终于……
啊!
我的眼睛被啄去,眼窝那里一个深深的大洞,不停地向外流血,我抱头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
……
类似的恐怖画面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段墨阳说起这些,要用那种淡漠的口吻。这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绝望到了极点,好像就只剩下淡漠和平静。
可以想象,此时此刻,我正用怎样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段墨阳的怀里,我脸上的表情肯定也是狰狞可怖的。
段墨阳一定在心急如焚地安抚我吧?抚摸我的脸颊,亲吻我的额头,帮我擦去浑身的冷汗。可是我陷入恐惧中,完全感觉不到这些,即使知道有人和我并肩作战,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巨大的恐惧让人虚脱,段墨阳说,这个阶段有二十四个小时,但是我却觉得无休无止,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那些清晰尖锐的画面像是大雾一样弥散开来,眼前的光晕重新变得模糊混沌,我知道自己进入了虚空的阶段。刚刚的恐惧立刻平复下来,我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淡漠地思考着刚才的一切。
灵体从恐怖画面里解脱出来,我对现实里的一切再度有了感应。
身上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肯定刚才身上冒出来的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段墨阳还是用那样的姿势抱着我,好像还不知道我已经从恐惧中脱身,正一遍一遍默念着什么我听不懂的咒语,像是人死了之后,僧侣超度他们的时候,嘴里念着的悼亡经。
突然,房子的门响了起来,我知道有人进来,而且不止一个。紧接着,我就听到苏晓焦急的声音:“都一整天了,她真的还没醒过来吗?”
一整天,我已觉得恍如隔世,此时此刻,听着苏晓的声音,我都感觉陌生的可怕。
然后,另一个人也说话了:“段墨阳,你先把她放放吧。”
原来陪着苏晓来的人,是林松。
段墨阳对人家还是一点都不客气,“你来干什么?”
苏晓很气愤:“你这是什么口气?听说安静有事,他立刻说要来帮忙,你还这么阴阳怪气!要不是你非要催眠,安静她会变成这样吗?”
果然是喜欢林松啊,苏晓这家伙,居然这么维护他。
不过,林松本人倒还是不急不缓的口气,“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他蹲下来,虽然没有碰我,但我知道,肯定也在仔细地查看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似的说:“这样下去,灵体会被消耗,她将越来越虚弱。”
“那你也没办法吗?”苏晓问。
林松犹犹豫豫地说:“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需要进入符灵洞。可是现在,根本没人知道那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