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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春阴(2)

离婚协议书是妻子从区政府领来的,她在协议书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久木文枝”,并盖了章。久木只要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章,就算离了婚。

原来离婚如此之简单,久木为之惊愕和困惑。

如果签个字就算分手的话,那么二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又是什么呢?

和久木的优柔寡断、拖延不决相反,妻子则是干脆利落地公事公办。“我把它放在桌上了,回头你签上字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临出门时,对他淡淡地说道,久木又受到了新的刺激。

难道说妻子对过去就没有一丁点留恋和怀念吗?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冷冰冰的女人呐。

他忍不住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说:“其实在下决心以前,妈妈苦恼了很长时间呢。”

女儿很同情母亲。

这么说在妻子苦恼时,久木外出逍遥,等到发觉时,妻子已作出了决定。

至少在她痛苦的时候能稍微安抚她一下就好了,如今时机已过,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思前想后,久木还是不想在上面签字,协议书就放在抽屉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久木没有把妻子拿来离婚协议书这件事告诉凛子,可是一天拖一天的心情,就如同被判刑的罪犯,刑期被一天天拖延下去一样。这样的状态使他心烦意乱,工作也受到了影响,觉得还不如趁早签了字,也落个轻松。

大男人在离婚之际,拖泥带水最让人瞧不起,久木不断对自己这么说。

可是每当拿起那张纸时,就是签不了这个字,总想拖到明天再说。

离婚虽然拖延不决,久木的实际生活,却因此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以前两人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在涩谷的爱巢里幽会,外宿不归,觉得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孽,但现在全无这些顾虑了,反正是要离婚的人了,干什么都名正言顺了。

随着外宿的增多,久木的内衣、鞋袜、衬衫、领带等随身用品一点点从家里转移到涩谷来了。

凛子的衣服也在不断增多,需要收纳的地方,为此他们添置了衣柜,以及洗衣机和微波炉等家电。

下班后,久木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涩谷方向去,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打开门进入了属于他们两人的房间里了。

虽然凛子还没来,但久木一坐在被家具充塞得更加狭小的房间里,心情便宁静下来,同时也感到了难以排遣的焦虑,他自言自语着:“今后怎么办呢?”

久木怀着对未来模模糊糊的不安,得过且过,将错就错地一天天过了下去。

三月中旬过后,久木的心情仍然处在彷徨不安之中。

这种心绪既来自离婚问题上优柔寡断的矛盾心态,也由于春天特有的阴郁天气的影响,再加上去探望躺在病床上的水口时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久木去看望水口是在三月中旬,日历上的“桃始笑”那一天。

“桃花开始笑了”即桃花绽开的季节,水口所住医院的门口盛开着艳丽的红梅和白梅。

下午三点,久木在水口妻子指定的时间来到医院,她已在走廊等候了,他立刻被她领进了旁边的会客室。

前些日子,久木就想来看水口,她没同意,请他过一段时间再来,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总算做了手术,精神好多了。”

水口的妻子解释了推迟让他来探病的理由,但表情黯淡。

久木有种不祥的预感,就问了一下病情。据医生说,虽然切除了肺部的癌组织,但病灶已经转移,所以,最多只能活半年左右。“他本人知道吗?”“没敢告诉他,只告诉他做了切除手术,没事了。”

水口的妻子请久木到会客室来,就是为了在进去看水口之前,先向他说明一下这方面的情况,以防说漏吧。“请多关照。”

久木点点头,走进了病房。水口的精神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要好,一见久木马上点头寒暄:“好久没见了,欢迎欢迎。”

水口微笑着,看上去变化不大,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本想早点来的,可听说你要做手术,一直没敢来。”

“唉,真是倒霉呀。不过,已经好多了,放心吧。”

水口让久木坐到他的身边。“你的气色不错嘛。”

“光是手术倒不至于怎么样,只是一吃抗癌药就没有食欲了。我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突然想起了水口妻子说的病灶已经转移的那句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早点出院吧,你不在的话,马隆那边没人管了。”“没那么严重。公司这种地方,不会因为少一两个人影响正常运转的。”

水口的头脑还很清楚。“不过,病可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心情沮丧的时候它准来找你。”“是去年年底得的吧?”

“我曾经跟你说过,那时我特别消沉,对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心情郁闷,觉得身上不舒服,到医院一查,结果得了癌症。”

水口是去年十二月从总社高管突然被调到分社去的。

过了年后,刚刚正式当上了分社的社长就得了病。“也许是这次调动引起的病变。”

“不至于吧。”“可是在那之前,我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啊。”

如果真是那样,难道对工作的热情和紧张感能够抑制癌细胞吗?“我真羡慕你,总是那么有活力。”

水口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久木。“我也应该像你那样,该玩儿就玩儿,该乐就乐。”“出院以后也来得及呀。”

“晚啰,变成这样没戏啦!人总要衰老、死亡,真应该趁着想做的时候做啊。”

久木看到水口那布满细小皱纹的眼角上有些湿润了。

三十分钟的探视之后,久木走出病房,内心被紧迫感和莫名的激动占据了。

和自己同龄的人得了癌,正濒临死亡,怎么能使自己不产生紧迫感呢?

尽管也经历过同龄人或比自己年轻的人谢世,然而多年来一直很亲密、一同并肩走过来的朋友病倒,不能不使久木感触更深。

久木一想到自己也上了年纪,不再年轻了,就有种紧迫的感觉。

而水口那句“人应该趁着想做的时候做”,则打动了久木的心,使他产生了莫名的激动。

刚才,水口在死神面前,发出了后悔没能充分享受生活的慨叹。在别人眼里,他总是那么劲头儿十足,活得那么充实的样子,可谁又知道他心里埋藏着多少无奈啊。

不论他指的是工作方面,还是感情方面,总之对于现在的水口而言是追悔莫及的。

人的一生无论看上去多么波澜壮阔,在到达终点回首往事时,却显得格外平庸。当然,哪种活法都会有遗憾,不过,至少不应该在临死的时候,才想到“糟糕”、“应该早点做”等悔不当初的话。

久木又想起了水口诉说后悔时,浮现在他眼角的泪水。

久木可不愿意这么抱着遗恨结束自己的一生。刚想到这儿,凛子的身影又出现在久木的脑海里。

现在和凛子的恋爱,对久木而言,正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动力。人常说:“要像对女人那样倾注全部热情。无论工作还是爱情,对于人的一生来说都是重要的,值得倾其所有精力的。”现在自己为独享一个女性的爱情这个大事业正倾尽全力。想到这儿,久木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潮,他的心飞向了凛子等待着他的地方。

这是一个俗称“春阴”的、樱花季节即将到来前的阴郁的下午。

虽说离樱花绽放的时节还有些日子,但含苞待放的樱花已压满了枝条。

久木抓着电车吊环,穿过春阴气息浓浓的街道,赶往凛子正等待着他的涩谷爱巢。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但他跟同事说是下午去医院看水口,所以不必再回办公室去了。今天早上,他跟凛子打了个招呼,凛子说她要回趟横浜的娘家,五点左右来涩谷。虽然离天黑还早,但能这个时候约会,正是因为他们拥有这样不必在意任何人的只属于他们俩的房间。

久木下了电车朝公寓走去,连跑带颠地穿过走廊来到房门口,打开门一看,凛子还没来。

已经五点了,凛子可能要晚到一会儿了。

久木拉开窗帘,打开空调,躺在沙发上。

这时候,公司里的人们都还在伏案工作呢。

只有自己一个人逃离了那紧张忙碌的地方,在这个无人知道的房间里等着他的女人。

久木满足于这种神秘的感觉,打开电视,正在重播一个电视剧。原来白天经常播放这种谈情说爱的电视剧啊,久木觉得很新鲜有趣。

久木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五点四十五分了。

凛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呢?她很少迟到的呀。会不会在半路上买东西耽搁了?

久木一边想象着,一边思考等凛子进屋以后该怎么办。

照现在的情况,她至少要迟到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得好好惩罚她一下。

当她开门进来时自己躲在门后,冷不防地强吻她?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手伸进去握住她的乳房?或是直接把她推倒在沙发上做爱?

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紧接着听到了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凛子终于出现了,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刚才还在想着种种惩罚她的手段,可一见到凛子,久木就放下心来,只能过过嘴瘾了。

“怎么这么晚呢?”“对不起,娘家事太多……”

今天凛子穿一身淡黄色春季套装,领口系着花丝巾,手上拿着件白色大衣和一个大纸袋。“晚饭怎么办?出去吃点什么?”

凛子一边打开口袋一边说:“我在站前超市买了一点吃的,就在这儿吃吧。”

久木当然没意见。出去吃哪有在这儿自在,还可以和凛子闹着玩儿。“你晚了一个小时。”

久木正要从后面搂抱在厨房里忙活着的凛子,被她拦住了。“刚才我把猫送去了。”

“你母亲那儿?”

凛子点点头。她一边从纸袋往外拿东西一边说:“被妈妈骂了一顿。”“为了猫的事?”

近来凛子经常不在家,把猫扔在家里也太可怜了,可又不想请丈夫帮忙,所以她曾经说过想放在娘家。“妈妈喜欢猫,放在她那儿没问题,只是妈妈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咱们这里地方窄,又不让养宠物。”“不是这个意思,问我为什么老不在家,连猫都没工夫养。”

自己有家,却把猫送出去是有些不自然。

“妈妈知道我经常出门,前几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时,我不在家,所以她问我,那么晚,上哪儿去了……”

看来事态是越来越严重了,开始波及凛子的娘家了。“我几次想跟妈妈说,可是怎么也不敢……”

父亲刚去世不久,凛子实在不忍心再提起夫妻不和的事。

“不过,妈妈好像知道了。”

“知道我们的事?”“从去年秋天开始她就有点怀疑,正月和你见过面后,她也提醒过我。”“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你怎么说?”“当然说没有啦。可妈妈是个特别敏感的人……”

久木还没见过凛子的母亲,但从凛子的话里,能感觉到是一位典型的出身于横浜传统商家的有教养的女性。“上次我没参加侄女的婚礼,就被妈妈数落了一通,后来还说过我几次。

三天前,夜里给我家打电话,我也不在,所以……”

三天前那晚,两人也是留宿在了涩谷。“她说是晴彦接的电话……”“谁是晴彦?”

“他的名字啊。”

久木还是第一次知道凛子丈夫的名字。“他对妈妈说,我今晚大概晚回来。”“晚回来?”

“他没说我不回来,可是从他的话音里妈妈也猜得出来。”

凛子从架上拿出茶壶和茶叶。

“妈妈特别喜欢他,她说:‘要是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我都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可是……”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又在沙发上坐下了。“不能总是这么瞒下去啊,说出来,或许会得到她的理解的。”

“我说了。”

“都说了?”

凛子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父亲刚去世时,怕妈妈太伤心,今天算彻底说清楚了。”“后来呢?”“妈妈开始的时候还静静地听,越听越生气,最后哭了起来……”

从凛子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久木仿佛看到了凛子母亲那恐慌的样子。“妈妈原来只是猜测,我承认了以后,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说:‘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久木什么也没说,一味低着头听凛子往下讲。

“她说这件事太丢人了,对谁也不能说,包括你哥哥和亲戚们。你父亲肯定会在坟墓里伤心的。妈妈说着哭了起来,然后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凛子顿了顿说:“我觉得说什么妈妈也不会明白,就没说话。她又问:

‘那个人是哪儿的?’”“你怎么说?”“我也说了你的名字,这事瞒是瞒不了的。”

凛子回过头来,眼里闪着泪花。“现在,我一切都失去了。”

听到这句话,久木不由地抱紧了她。

凛子已失去了家庭和丈夫,现在又失去了最后的壁垒——娘家的母亲,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了。久木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个热切的念头,死也要保护这个女人。

凛子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扑到了久木的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由紧密连带感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依偎着往卧室走,就像从空中坠落一般,双双倒在床上。

弹簧床轻轻颤动着,男人亲吻着女人被眼泪润湿的眼睛,她颤动的睫毛慢慢平静了下来,男人品味着带点咸味儿的泪水。

久木想要吸干女人满眼的泪水,来安抚她的悲伤。

尽管这样也无力改变目前的困境,却足可以安抚心灵深处的哀伤和痛苦。

用几分钟时间,慢慢吸干她眼中的泪水后,男人的嘴唇开始覆盖女人的鼻子和嘴唇,这时女人感觉酥痒,扭动起身体来,当他蜷缩的舌尖触到她那优美的鼻孔时,女人完全平静了下来,眼泪也沿着鼻梁流了下来。

他在这三处反复地亲吻着,直到眼泪被吸得痕迹不留。凛子终于从失去丈夫和母亲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藏匿在体内的热烈情感渐渐复苏了。

她配合着久木的动作,急不可待地自己脱掉裙子和内衣,以刚出生时的赤裸姿态喃喃着:“你就把我毁掉吧……”

即使这是逃避一时的手段,却是女人主动奉献的,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面对女人的哀求,男人快速开动脑筋,琢磨该采用什么法子才好。

女人希望彻底毁掉她,即是渴望彻底破坏掉以往的爱情常识、既成概念以及道德观念,等等。

想到这儿,便摇身一变,成了一头狂暴的野兽,他拽开盖在女人身上的被单,趁着一丝不挂的女人刚刚露出胆怯之机,猛然抬高她的双腿,并向左右使劲儿分开。

六点刚过,房间里虽然还没有开灯,但窗边映照着夕阳的余晖,在微明之中,凛子雪白的大腿悬在半空。“你干什么呀?”

女人有些狼狈,男人根本不加理会,抱住她分开的双腿用力拖向窗边,女人这才发现自己的私处正对着窗户。“会被人看到啦……”

女人担心被人看到,其实从外边根本无法窥见公寓里一再上演的痴缠。

不过,这违背常态的做爱方式,超乎寻常地刺激了女人的羞耻心,激发出了异常的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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