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很有神采,在发光,不像上次像个呆子。
我终于确定我弟弟回来了,他仍是那个天才,很聪明,会看着我们流泪,能够感知到我们的兴奋与悲伤。
我和叶子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她红着眼睛,眼里含着泪。我也一样。
我们来了,子衿便再无心思做复健,扶着小推车,不用护士扶,蹒跚着朝我们走过来。
我们也没有过去,在原地等着,十几米被他走了好久,终于来到我们面前,然后松了口气似得,嘴巴还有点不利索,脸上的神态也略显僵硬。他看着我,一边哭,一边叫我:“姐。”
我又哭又笑得说:“这是叶子姐。”
他又转头看向叶子,认真地说:“我记得,叶子姐。”
至此,我们终于完全相信,完全放心,扑过去抱住他,痛哭失声。
虽然是靠液体供养,我家子衿还是长高了一点。他本来就比我高很多,现在虽然单薄,却依然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后来我们跟他一起回了病房,他扶着小推车,一再要求不用我们管,自己又走了回去。
我知道,我家子衿从来都是个要强的孩子。
回病房后,我们高高兴兴地聊天,我削苹果给他吃,激动得割伤了手,子衿立刻握住了我的手,越是急,越是说不清楚话,“姐,别、别弄。”
“你就让她削吧。”叶子笑着说:“以前你的份都被我吃了。”
子衿便松开了手,我拿了个创可贴,把手指绑上,又问他:“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就是很累,睡了一觉。”他说完,小心翼翼地问:“爸爸妈妈在吗?”
我沉吟了一下,决定先不说:“他们都还好,你先不要想,要认真治疗。”
子衿这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我的话,眼神黯了下来,半晌,又开始掉眼泪。
我明白,现在的他就像当初得到噩耗的我,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
我把苹果交给叶子,坐到病床边抱住他,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了,爸爸妈妈知道你醒了,肯定也很安慰。姐等了你三年,你得赶快好起来才行。”
他把头埋在我怀里,一边哭,一边轻轻的点头。
子衿的身体依旧营养不良,今天又耗费了好多体力,很早就睡了。
我和叶子便不再打扰他,到病房门口呆着。抱着哭了一会儿,又傻兮兮地对着笑了,便一起去洗手间洗脸。
我低头洗脸,叶子已经站起身,对着镜子补妆,一边高兴地说:“现在子衿醒了,你是不是就能经常看他了?学校那边还答应让他回去吗?”
“还要再考试一次。”我早就去学校闹了好多次,本来是说要开除,可我们家子衿是全省状元,又是神通又是高分录取。后来学校就说保留四年名额,如果四年还没醒就不考虑了。
我把这些告诉叶子,叶子便“哦”了一声,“要是学校不要,我就跟我爸爸说一声。他教育系统朋友多,给子衿一个机会绝对没问题。”
“别了,叶伯伯已经够忙了。”我正说着,手机响了起来。
是阿狸。
他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纳闷地接起来,问:“阿狸?”
“是。”阿狸笑呵呵地问:“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我问:“你有事呀?”
“是有件事。”他犹豫着说,“最近听人说,梁公子在道上打听点事儿,我怕他有麻烦,又不好劝他,怕他多心。你劝劝他吧,道上的事儿别沾,对他自己不好。”
我见叶子看我,连忙回避着走到女洗手间里面,问:“他打听什么呢?”
“有点复杂,我长话短说,就是在你还小时候,有个组织,规模不小,后来被条子兜了。”阿狸笑着说:“但就算被兜,也不可能一网打尽,残部都憋着气,他家太清白,不会乐意让他打听。”
这提醒没错,我忙说:“我会跟他说的,谢谢你。”
“客气。”他说:“我挺喜欢他的,像个男人,就是年轻了点,过几年就稳了。”
“嗯,我保……”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几秒钟后,立刻失去了知觉。
死是什么感觉?
我真的觉得自己飘起来了,浮在半空中。突然看到了好多人,看到了我的家人还有温励,过去的日子像电影一般急速播放,我却都看清了。
睁眼之前,听到了温励的声音,好生气的样子:“至少她现在还是我的妻子!”
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好像在哭,“真的不是我……Leo,你相信我,我不可能这么做……”
我张开了眼睛,床边的身影渐渐清晰,是温励,我想张口,却被嘴上的氧气罩拦住了,只好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呻吟声。
如果我没看错,他明明是朝我迈了一步,却突然站住了脚步。
他的样子冷冷的,神态也冷冷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听到他说:“你醒了。”声音无悲无喜。
我继续努力地发出声音。
“很快就会好了。”他的声音低低的,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平静,如同我们从未相爱过:“我们先走了,你注意休息。”
我不能说话,身上插满了管子,也不能动。
可我的脑子是清晰的,听觉还很完整,我甚至听到心电图刺耳的声音。
皇甫纪香的手缠上了温励的手臂,关切地说:“Leo,就算要讲也不急这一时,她会理解的,你不要这么伤人,她才刚刚抢救过来。”
温励沉默,冷冷地错开了我的眼光。
相对沉默许久,皇甫纪香又仿佛忍不住了似得,“温小姐,其实是因为你跟Leo……”
“因为我决定回米国。”温励冷冷地截断了她的话,“收购工作到昨天已经全部完成,Joy的下落也有了眉目,我们的婚姻可以解除了。很抱歉,之前为了减少争端,我选择了欺骗你。赡养费已经打入你的账户,希望你能安心养病。”
我听着他的这些话,看着他们一同离去的背影,到此刻,依然是懵懂的。
我没有听懂,我还戴着氧气罩,插着心电仪……这些足以证明我刚刚死里逃生,没有讲话的能力,没有询问的可能性。
我只能被动地接受,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我甚至没来得及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过了一会儿,护士来了,给我做了一大堆检查,终于拔掉了那些管子。
他们给我摘掉了氧气罩,我可以说话了。
然而为时已晚,温励早已走了,我却连爬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我转头看到桌上的文件袋,就算是这样的高度,也能看到最前头的两个黑色大字,判决一般,是:离婚。
如梦方醒。
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接受温励跟我离婚这件事。
一开始,我只能躺在病床上,阿狸来过一次,梁正则来过两次,林警官来过好多次。后来我找到了叶子,她在我隔壁的病房,和我是相同的症状:氰化钾中毒。
我几次试图从医院溜出去,却都被莫名其妙冲出来的人弄回去。
我只能见到子衿,他很担心我,但我觉得我没事。
直到我出院,叶子陪着我,第一时间去了江景别墅。
别墅里已经没有佣人,布朗指挥着工人搬运家具,说是要送给其他人。
他也把我的东西收拾了好几个大箱子,冷漠地问:“需要派车送您吗?”
我不死心地问:“他为什么突然回去?”
“因为任务已经完成了。”布朗顿了顿,又说:“赡养费五百万,希望温小姐停止纠缠。”
我要纠缠。
我又给温励打了电话。
每天都打,不分昼夜地打好几个。
他没有挂断,不是关机,有信号,他只是一直都不接。
我先住到了叶子家,临走时,要一同被送人的柯基从车上跳下来,跟着我们的车跑了很久。
我抱走了它。
请梁正则租给我了一间不错的房子,可以养宠物,离医院近,也不大,五十多平米。
我还画了很多支离破碎的画。
联络到了徐林,以很便宜的价格把所有版权都卖给了她,并且参加了一个宴席,被摸了手,喝得烂醉,躲到洗手间里打给温励。
他没有不接听了,他直接给我转到了语音信箱,我就一直哭,说我想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甩了我?他得给我个理由。有人故意灌醉我,我想让他来救我。
没有回音。
后来梁正则来了,我问他是不是温励叫他来。
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是神经病,把我送回了家。
一个月后,出现新闻,我的画被成功交易给一位商人,价格是我买断价的二十多倍。
我也每天都去上课,老头有时夸奖我,有时骂我。骂我每次都是生气我卖画那件事。
我又出名了,又要参加很多宴席。
又过了一个月,被拍到了照片,说我靠卖肉出名。
徐林说这种新闻很博人眼球,要炒一炒。
梁正则气呼呼地找她去解约,可是我不想解。
就这样吧,我是穷人的孩子,我只想出穷人的名。
但这件事很快就没消息了,徐林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解约,还把卖画的钱退给了我,不高兴地说:“有黑社会哥哥就不要跟我签约啊!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给阿狸打电话,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他笑着说:“女孩子名声最重要,以后还要再嫁人呢。”
我看着满桌的啤酒罐,叶子已经喝倒了,死猪样地躺在我床上,我说:“我已经不是温励的老婆了。”
他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
“那你还管着我的事,是想睡我吗?”
天底下怎么会有白吃的午餐呢?
“你还真没那么性感。”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喝酒了是吗?”
“没有,只吃了点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