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一下午都在田里忙活，直到月亮爬起老高才扛着锄头往家里走。
少年想着明天该给田里浇水了，再不浇的话恐怕会影响收成。
回到家做了些饭跟老灰分吃了，刚收拾妥当，李狗子来了。李狗子搬了个板凳坐下，说道:“石头哥，我又想了想，还是跟他去罗浮山。”
李青石笑道:“好事！我还说再劝劝你呢，想通了就好。”
李狗子看了李青石一眼道:“黑丫也说去，她不敢来跟你说，怕见着你就舍不得走了，就让我替她告诉你一声，她说要去学厉害武功，学成了好回来帮你打架。”
李青石愣了愣，然后笑道:“这丫头。”
李狗子又看了李青石一眼道:“我走了，他们要是挑事的话，你自己行不行？”
李青石锤了他一拳道:“你小子还挺把自己当回事，打了这么多回架，哪回你能帮上忙？不都是靠我？。”
李狗子咧了咧嘴:“起码能跟你一块挨揍。”
李青石笑道:“这倒是。”捏了捏李狗子胳膊道:“你这小身板太瘦了，罗浮山上的伙食应该强多了，到了那多吃点，把身子骨吃壮实了，要不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就算学了武功能有多厉害？”
李狗子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长得瘦瘦小小，确实是跟伙食有关系。
李狗子家是猎户，家里没有田地，后来他爹死在山里，家里就没了收入。
那时候李狗子还在娘胎里，出生以后，他母亲歇了没两天就背着他去王大憨的田里做帮工，挣不了多少钱，也没个亲戚帮衬，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奶水就不太足。
后来李狗子大些能自己吃东西了，他母亲时常给他买些肉吃，倒也吃的白白胖胖，可他三岁以后就开始挑食，不再吃肉，后来大些跟着李青石上山捉个山鸡野兔什么的拿回家，他也一口不吃，全给他母亲吃了。
他现在九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饭量却跟六岁的黑丫差不多，能长得壮才怪。
没人知道他挑食是故意的，他吃那么少也不是因为饭量小，其实他每顿饭都吃不饱，没办法，母亲执意送他去学塾读书，学费太贵，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好在母亲没有起疑，经常因为他挑食骂他。
李青石问道:“什么时候走？”
李狗子道:“三天以后，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青石道:“至少要十年。”把下午碰上王元甲跟陈有鹿的事说了，然后有些愧疚道:“说起来你们是让我给连累了。”
李狗子道:“这哪是连累？是沾了你的光，我娘都快乐疯了。”
李青石笑了笑，想了想说道:“去了以后碰上什么事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可别跟在白头村似的那么犟。”
李狗子道:“我知道。”
李青石道:“照看着黑丫。”
李狗子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一时不再说话，沉默了一阵，李狗子忽然咧嘴笑道:“我打算改个响亮点的名字，以后行走江湖威风一些。”
李青石道:“出去以后倒是不能再叫狗子了，太土，你大名不是挺好，李后福，虽然听起来没那么威风，不过我觉得比那天下第一高手刘风流强。”
李狗子摇头道:“行走江湖看重的是气势，李后福听着就不大行，冯先生教过一首词，里面有一句叫气吞万里如虎，我就改名叫李万里怎么样？是不是贼有气势？”
李青石扇了他一巴掌，笑骂道:“都他娘的让人吞了，有个屁的气势！”
…………
三天后。
天气有些阴，没风，闷得人难受，夏蝉躲在树上叫得更起劲，树底下有群蚂蚁正在搬家，黑乎乎一片。
李狗子背着一个灰布包袱从家里出来，妇人跟在后面念叨:“出去以后有点眼力，手脚勤快点，虽说咱不是去给人家当下人，可该伺候人的时候也得伺候，有好处。”
李狗子闷头走路，不吱声。
妇人也不管他，接着念叨:“自己照顾好自己，天冷了记着加衣裳，你身子骨弱，要是生了病一时半会可好不了，在外边不比在家里，得受不少罪。”
李狗子仍旧闷头走路，不吱声。
妇人一路唠唠叨叨，临到村口时才不再说话，母子两人沉默着走出村子，前边已经看到那顶豪奢大轿，周围围着些人。
妇人扯了李狗子一下道:“要是在外边待不下去就回来，我不骂你没出息。”
李狗子还是不吱声，又走了几步，忽然说道:“我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碰上顺心的你就嫁了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放心，就算以后回来了，我也不怪你。”
妇人愣了愣，随即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就要走了还挤兑我！”
李狗子声音干涩:“没挤兑你。”
妇人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自己掂量着办，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那顶豪奢大轿周围站着随陈有鹿来的几个华衣扈从，轿旁除了王元甲一家和黑丫一家，还有就是那些来送王元甲的孩子。
李狗子母子走近人群，黑丫的父亲林大山满脸笑容打了个招呼，然后被自己媳妇狠狠在后腰上掐了一下:“敢跟这个骚蹄子抛媚眼，活腻歪了？”。
林大山也不在意，他这几天可高兴坏了，小酒喝的都比以前多了不少。
他没办法不高兴，因为当年那个游方道士说的话似乎要开始应验了。黑丫今年六岁就要走出白头村了，而且带她走的是陈有鹿，陈有鹿他爹可是在朝廷做官的，听说官位还不小，黑丫去了他们家，终归是离皇宫近了些不是？往后再有些机缘，说不定就真能做成皇后！
即便做不成皇后，能嫁给这陈家少爷做老婆也不错。
不行，还是做皇后好。
林大山看着自己媳妇跟黑丫唠叨，眼睛都快笑没了。
从那游方道士说了那番话以后，他的心气儿就上来了，卯足了劲给黑丫吃好的，穿好的，甚至把黑丫送到学塾里做了唯一一个女学生，一心一意盼着黑丫以后做皇后。
至于一个偏僻山村的小丫头怎么能做成皇后，林大山没想过，他觉得不用操这心，命嘛，老天爷会给安排的。
这不是就给安排了么？
林大山这会琢磨着是不是再跟媳妇努努力，生个儿子出来，将来有黑丫做靠山，老林家一定会扬眉吐气，没个儿子怎么行？
那边王大憨夫妇把该说的话都跟王元甲说了，陈有鹿对王大憨道:“舅舅，我们这就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王大憨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路上小心些，别出什么岔子。”
王元甲趁这功夫小声对身后一群孩子道:“跟你们说的都给老子记住！以后要是让我知道谁跟那小野种玩到一块去了，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一群孩子畏畏缩缩点头。
豪奢大轿抬起，一步步离开白头村。王元甲跟陈有鹿坐在轿里，李狗子和黑丫跟在轿子后面。
两个孩子不时回头四处张望，直到走出很远。
黑丫泫然欲泣，对李狗子道:“狗子哥，石头哥是不是生咱们气了？怎么不来送咱们？”
李狗子道:“不会，你不是不敢见他吗？所以他就不来了。”
小丫头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偷偷抹了抹脸。
李狗子回头，遥遥看见其他人都走了，只剩妇人一个仍旧站在村口，孤零零的。
李狗子深吸口气，可过了一会还是偷偷抹了抹脸。
路旁山上，李青石带着老灰穿行在山林间，一面走一面看着下面两个玩伴，一直送出老远。
他没有现身并不只是李狗子说的那个原因，他还怕陈有鹿见着他又来了火气，那狗子跟黑丫可就要遭殃了。
李青石站在山林间，望着他们慢慢走远，直到看不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揪一揪地难受。
他站了一阵，对灰毛土狗道:“老灰，以后除了我，没人跟你玩了。”
灰毛土狗歪了歪脑袋，显然没听懂他说的啥。
李青石挥手道:“走，找老刘喝酒去！”
一人一狗下了山顺着小道往回走，半路碰上几个孩子，其中有那个叫虎子的敦实少年。
李青石咧嘴笑道:“王文虎，王元甲跟他表哥走了，以后你们是不是就跟我混了？”
敦实少年呸了一声:“说什么梦话呢？老子能跟野种混在一起？”
李青石愣了愣，说道:“敢跟我这么说话，脑袋让驴屁股夹了？不怕挨揍？”
敦实少年警惕往后退了一步:“元甲哥可是去罗浮山学武去了，你要是敢动手，等他回来弄死你，你可得想清楚！”
李青石握了握拳头，手指关节发出嘎嘣脆响，说道:“老子今天有点难过，先拿你们发泄发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着迈出一步，正准备迈出第二步，身前几个少年二话不说扭头就跑，有两个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
李青石愣住了，过了一阵才咧了咧嘴:“老灰，老子可是第一次这么威风！”
灰毛土狗应付着摇了摇尾巴。
快走到刘老头家时，一道响雷在天上炸开，然后有豆大雨珠打到脸上。
少年抹了抹脸，嘀咕道:“操你姥姥！要下不早下，老子刚给田里浇完水，累傻小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