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奈何......”忘川河边,泓全身冰冷地倒在地上,头枕在少女的腿上,言茶一边回想着出发时梦婆的话语,一边绝望地看着河水喃喃自语。她有些懊悔刚才不应该情急之下把所有茶水都泼在了奈何身上,就算剩下几滴也好啊,就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了。自己的法术低微,也没有力气将少年带回茶室,更不敢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跑回去向梦婆求救。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鬼界的燥热之气一点点驱散少年身上的寒毒,等他自己醒转过来。
僵直的身子渐渐松软,青黑的寒气也一点点消散,手指略微动了动,紧闭的双眼也微微颤动,泓从梦魇中醒来了。“你醒了!”言茶将泓慢慢浮起来,又略施了些法术,令他苏醒得更快些。泓感到有股神秘而馥郁的香气从七窍渗进体内,这香气令人心肺回甘,口舌生津,全身怡然自在。他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觉得她的样子很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你是......”
“我叫言茶。”提神之术如梦茶一样,都会使人失忆,不过效果略微短暂些。“你不记得我了?”言茶微笑着,俏皮地眨了下眼睛,“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快和我回茶室,我会求婆婆再赐你一碗梦茶。”
“谢谢你,不过我不想回去。”泓缓缓起身,向言茶行个礼,向远处望去,似乎又要启程。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放下那些回忆,它们差点要了你的命!”言茶激动地站起身。
“姑娘,你是人还是......不过,即便是鬼,也有过家人吧。你有亲人吗?你会不会想他们?”泓看着言茶,悲伤又从他的眼睛中流泻出来,就像倾泻在田野上的月光。可惜的是,这里没有月亮,也没有田野,只有黑色空间内一条涌动的血川,以及四周荧荧的鬼火。
“不知道,我......我没有亲人。我从有记忆起,就在那间茶室里了。也许......”也许我的记忆被抹掉了,会是谁?是梦婆吗?言茶感到有些凉意,”有亲人是什么感觉?和我说说你的亲人吧。”
泓略微沉吟,朗声说道:“我叫共工泓,是姜族共工氏的王。我的父王是......”言茶坐在河岸边,腿蜷起来,双手怀抱着膝,头靠在腿上,静静地聆听共工泓一生的故事。泓或伫立在一处,或来回踱步,偶尔会蹲下身向言茶解释她没听过的人间的事物。他的语气始终是平静和缓的,他淡然地讲述父王、母后和五个弟弟的死,像是讲述一朵花落那么自然。因为在泓的心中,他们都不曾离去。他永远记得父王的手,宽厚有力,牵着他到田野里看族民灌溉农田,他跳到水池里,溅了父王一身水,父王只是爽朗地哈哈大笑。他永远记得母后温暖的怀抱,她体弱多病,很少出来走动,只有他出现时才会露出难得的微笑,那张笑脸很美,他常常看得发呆。还有那分不清谁是谁的泠和沥、鲁莽冲动的浑、乖巧的涟和稚嫩天真的汩,关于这些人所有的一切都活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他的无上珍宝,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将它夺去。
言茶静静地听着,时而欣喜,时而悲伤,她看到了少年冷漠外表下温柔守护的那片圣地,她也看到了如今少年内心温暖的爱和刻骨的恨抵死纠缠在一起,恨从爱的毁灭中萌芽,疯狂地生长,已经盘旋占据了内心的大部分空间。她感到和少年的灵魂前所未有地贴近,这令她欣喜莫名;但她也悲哀地感到这个灵魂已筑起森严的自卫堡垒,外人已无法闯入,这又令她悲伤盈怀。
如果可能的话,言茶希望泓的故事就像忘川一样亘久而绵长,但再丰厚的故事也会有戛然而止的一刻,就如两个相逢的人之间终有一声道别。泓的故事以别离开始,势必也将以别离作结。少年讲到难以为继之处时,就默然不语,转身将背影留给时间。
“你还会继续游荡,找寻你的弟弟们,对吗?”言茶适时地发问,声音有些哽咽。泓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么,带上这个吧。”言茶突然用法力折断了自己的几缕青丝,起身交到了泓的手上,“它能帮你渡过忘川,我们......不说再见。”少年还在讶异之时,言茶已向茶室的方向奔去,青衫翩飞,一步也没有回头。
如果你不忍道别,就让我来说吧!只是你法力尽失,又怎么捱过鬼界的重重艰险?君且先行一步,妾定相随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