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元宵家宴早已安排妥当,到底是贤妻良母代表的大巨蟹,安排起这种家宴来当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自梅园回来后,我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青烟以为是我未能见到皇帝,没有说明想要跟随他微服出宫,故而才心情沮丧,我也不多解释,在床上躺了半天,连着午膳都没有吃,一觉就睡到了申时。
“小姐您怎么还睡着,快点起来打扮一下,再晚一些隐月阁那的晚宴就要开始了。”青烟聒噪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响起,就算我再想装作听不见恐怕也是不行了。
我起身幽怨的瞥了她一眼,显然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我的眼神,只一味的罗嗦着:“小姐可还在想着微服出宫的事吗?您也不要着急,说不定陛下现在还没决定呢,小姐还有的是机会,小姐那样讨陛下欢心,陛下如何能不应了小姐呢,小姐……”
青烟这罗嗦的功夫真的堪比包租婆啊,我只能干笑两声算是附和了。
她麻利的服侍着我换上一身崭新的宫服,又推了我至梳妆台前,我也懒得同她说话,闭了眼任由着她摆弄,反正她一向知道我的喜好,从发型、头饰、包括妆容,凭着她的一双巧手,一切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才刚打点妥当,杜涵月却是到了我殿中。
“姐姐怎么来了?”我忙着伸手扶住她,她今日着了一袭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脚上蹬着双色缎孔雀线珠绣芙蓉软底鞋,盈盈身姿,越发的透着一股妩媚。宫服和宫鞋都是簇新的,想来定是因为之前她受惊的缘故,安景凉赏的,这孔雀织线一向繁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出来,那得有多大的面子啊,她这昭仪娘娘也算是实至名归了。我却也替她高兴,总算,安景凉再没冷落她。
我看时间还早,便是拉了她往内室坐去,又屏退了旁的人,先前温念裳透漏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了她,几日不见,也不知她那厢是否已经有所警觉了。
“杜姐姐,最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我小心翼翼的问出口,当日未免引起她的恐慌,我只叮嘱她小心每日的饮食,却也未明说其中含有碧藕这味慢性毒药。
她面色一沉,低声道:“好在当日妹妹提醒了我一句,我倒也觉奇怪,平日里我即便再贪睡,也不可能足足睡上大半日,我命碧鸢盯着宫中的每一个人,终是发现了有人在我每日喝的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我也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当做不知道……”
“可是杜姐姐……”
她轻按了按我的手,“妹妹放心,我既然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断然不会拿腹中的孩儿做赌注,一切,我会更加小心的。”她眼神一冷,嘴角微扬,轻笑道,“我倒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想要害我和腹中的孩子,若是她害不死我,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加倍奉还。”
她脸上的神情叫我心中一惊,果然是大蝎子,也只有她才能做到这般沉稳,将所有不满和怨气全部聚集,待到时机成熟,一次性给对方一个致命的打击,我不禁替那幕后之人叹息,蝎子对战蟹子,胜负,毫无悬念。
我本能的想要替蟹子说点好话,只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罢了,自作自受,无人能救。
收回心思,转而换上笑脸道:“对了杜姐姐,早间我让雯心给你送的泡芙可有吃了?那可是我指导厨娘做的,宫里头可是没有的呢。”
二十一世纪的泡芙蛋糕,宫中自然是不会有的,我正等着听杜涵月的夸奖,她却面上一疑,“你何时送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笑容一滞,“不能啊,早上我本来是去长秋殿的,可惜陛下当时正有事,我就出来了,想到姐姐胃口不大好,便是让雯心给送过去,怎么?姐姐当真没有吃到吗?还是……被你殿中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偷偷吃了?”
我料想着这泡芙雯心早前已经尝过了,总不会是她偷拿了吃的,可是,杜涵月又从未骗过我,我一下子竟有些迷糊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杜涵月笑道:“我殿中的人哪敢有这个胆啊,算了算了,你也别想了,左不过你的心意我领了,可好?”
我摆了摆手,皱眉道:“不成不成,这事有点奇怪,姐姐等等,我把雯心叫过来好好问问。”
杜涵月有些无奈的瞧着我,我唤了几声雯心,却是无人应答,只青烟小跑着进了来。
“雯心呢?那丫头不在吗?”东张西望,愣是不见她的影子。
青烟有些不悦道:“小姐还说呢,早上她随您一起去的长秋殿,后来小姐您一个人回来了,她却还没回,奴婢本还以为小姐是派她去做事了,也没问,只是,都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没回来,奴婢正想跟小姐说呢。”
“什么?”我惊的站起了身,“雯心还没回来?”我心口一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可经不起这一惊一乍的吓唬了。
青烟点了点头,“为了夜宴的事情,奴婢们都忙死了,就是不见那丫头人影,敢情是看活多,所以躲起来了。”
雯心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还没了解透,不过,她绝对不是那种为了不干活就躲起来的人,所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我素日里瞧雯心挺沉稳的一个丫头,想来定是有什么事,你也不要着急,她自会回来的。”杜涵月见我如此,便是轻声安慰道。
我本来还担心雯心会否出事,可是思来想去,却越发觉得怪异,难道,雯心又偷偷跑去太后娘娘那告状了?只是她又为何要选在今日呢?况且出去这么久不回来,不像她的作风啊。
不会是……
我脑中猛的闪过一个念头,早上在梅园的那个宫人,难道跟雯心有关?难道,我和公子私下见面被雯心看见了吗?
倏地冒起一股冷汗来,若当真如此,以公子的手段,雯心,必死无疑啊!
不管怎么样,雯心即便算计过我,可终究在我身边这么久,我不能眼看着她死。
“妹妹,你怎么了?”杜涵月拉住我的身子,不安的问道。
我说不出半句话来,为想到的事情害怕,公子的话犹还在耳畔响起,我不能阻止,也无力阻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件事情我又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只能自己好好想法子才行。
“小姐,小姐。”青烟突然兴奋的叫了起来,随后转过头来对我道,“小姐,雯心回来了。”
思绪终于停止。
哈?
我抬头朝外望去,只见雯心有些惊慌失措的跑到我跟前,见我呆呆的瞧着她,她一下子扑通跪了下来,“奴婢回来迟了,美人息怒。”
我终是找回了声音,忙问道:“你这一日跑去哪了?我不是早间让你去给杜昭仪送泡芙的吗?你东西没送到,人又现在才回来,说,到底去哪了?干什么了?”
雯心低着头抖索道:“美人息怒,奴婢……奴婢……”她却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我由一开始的担忧变为如今的气愤,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说,说不清楚你就给我永远跪着。”
我看她如此慌张的模样,定是又做了类似上次的事情,上一次我明明已经警告过她,她居然还敢如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饶她了。
雯心头越发低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嘴里断断续续的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正气的想要把她关起来,一旁的青烟却是突地跪了下来,拉开雯心遮着手臂的广袖,吃惊道:“这是怎么搞的?”抬头又朝我道,“小姐你快看。”
我一听这话,忙朝她身前走去,雯心却是一把拉过衣袖,遮住手臂,不安道:“奴婢……奴婢错了,奴婢甘愿受罚,还望美人能消气。”
我见她脸上的慌张不似假,便是拉了她起身,又一把拉过她的手,许是碰到了她的伤口,雯心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本来娇嫩白皙的手臂上却是一片青紫,我复又拉起她的另一只手臂,一样!我一把拉起她的下裙,被厚重襦裙掩盖下的小腿之上,血迹斑斑。
“美人不要……”雯心哭着闪到了一边,尔后又跪了下来,“美人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这杖责我知道,是各殿为了惩罚不守规矩的宫人发明的一种隐藏性责罚,虽然看不见,可那痛却至少要停留大半个月,且走路、做事,都会受到影响。这本就是私刑,安景凉早已下令,后宫不得再行此罚,却未想今日会在我的丫鬟身上重演。
“是谁打的你?到底是谁?”我只觉心痛难忍,拉了雯心起身,低声问道。
雯心不住的摇头,“美人还是别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无碍的。”
我以为她是介意杜涵月在这不好明说,便是想着,也不急于一时,我总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的。
“陛下早已下令不得动用私刑,谁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当真是……”杜涵月掩了嘴,冷言道,“如今都已经欺负到你头上了,看来,咱们的日子要比之前更加难过了。”
我瞧了瞧杜涵月,原来她以为惩罚雯心的人是贤贵妃,只是,我却并无此想法,贤贵妃素来和善,即便只是装出来的,她也决计不会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对我身边的人大打出手,况且,明面上,雯心还是太后的人呢?贤贵妃又如何敢呢?
只这些话我却也不能跟杜涵月明说,便是只能先让青烟带了雯心下去休息。
“杜姐姐,此事……”
“你放心,我断不会说半个字,左右是你殿中的人,一切全凭你做主,只若能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便是。”
她轻拍了拍我的手,掩去脸上的冷冽,淡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准备一下,得去参加夜宴了,今日虽只是家宴,却比以往要更谨慎才行。”
我一向神经有些大条,自然也没把她的话听在耳里,只觉得胸口抑郁难忍,敌人在暗处的感觉当真是叫人堵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