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荣霜彻底离开,宁清月方才放开了拉着我衣袖的手,只听得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在了石凳上。
“这是……”
我的话还未问出口,她便打断道:“方才对你说那些话是不得已的,你万别多想。”
我拧了拧眉心,莫名有些不安,遂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问道:“今日你请她和我一起过来,到底为的什么?”
她也不相瞒,只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后方才慢慢道来:“你可知,今日赵良人来我这里,和我说了什么吗?”
正是为这事呢,若不是因为方才看到荣霜在此,我本欲相问的,如今听她说起,便只接道:“说了什么?”
她抬眼看着远方,默叹了一口气后,道:“她与我说,李姬的死并非那么简单,实则是有人害死她的。”
果然被我猜中了,“她说的人,可是荣霜?”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惊讶,相反,宁清月端着讳忌莫深的眼神看着我,摇了摇头,尔后一字一句道:“是你。”
我大吃一惊,蹭的自凳子上站起了身,“什么?”
她却并未表现出一丝恼怒,只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我竟想不到赵良人会如此污蔑我,冷静下来后又一想,她又如何会知道这其中的蹊跷?难道说……
抬眼正对上宁清月的双眸,她朝我点了点头,继续道:“她以为她在我跟前说那些,我就会信她,可我又凭什么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呢?”
听闻此言,我松了一口气,只是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道:“你既然不信她,又为何会去长秋殿和陛下起争执呢?”
她收回眼神,低了眉目,轻道:“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什么?”
“我若不去长秋殿假意和陛下因李姬死亡一事起争执,那位又怎会信我已经相信了赵良人所言而对我放松警惕呢?”
“那位?”
她缓缓抬起眼来,“我记得先前我还提醒过你的,小心荣贤贵妃,除了她,我还能说谁呢?”
我有些吃惊,是讶异宁清月的反应,除了李姬的死以外,她难道也知郁金下毒一事的真相了吗?
“你还知道了些什么?”
她面上平静如水,似乎只是在说着今日天气不错这样的平常话,“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说来听听。”
我不知道的?是指李姬如何被害死这件事吗?
她起了身,踱至扶桑花边,细细瞧了半会,方才开口道:“我饮食中的郁金是李姬差人放的吧?命令她的人就是荣霜。以防东窗事发,荣霜自然留不得她,故此杀人灭口,只是又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来,所以才借鬼杀人,果真是巧妙的很呢。”
“借鬼杀人?”我皱眉呢喃了一句,转而看向她,细问道,“难道这世上果然有鬼?”
“这世上有没有鬼我不知道,不过李姬的死却绝对不是被鬼杀死的,动手的人是荣霜。”
“你是如何知道的?那陛下呢,他可知道?”倘或安景凉也知道,却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动荣霜,那就很有问题了。
宁清月自顾自说道:“赵良人过来,同我将此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只不过这主角换成了你罢了。我当时就不相信,故此她一离开,我就派了人去跟踪她,果然,她入了昭阳殿……那一切就全都真相大白了。荣霜找人扮成鬼去吓李姬,大约是做了亏心事吧,意志居然那样薄弱,一下子就疯了,她殿中的宫人倒果然是她杀的,如此她死了也是活该……”
“原来是……”我不觉恍然大悟,看来蕙香殿中的宫人所看到的也并不是幻象了,只荣霜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杀人,实在是可耻。她先去我殿中与李姬碰个正着,知道李姬胆小,入了夜就去吓她,李姬本就已经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一下子被吓疯也正常,只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只是那赵良人……呵,居然也想替她办事,来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你想想,荣霜,到底想要做什么?”
荣霜想要做什么,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何况她现在的举动和从前大不相同,我甚至还没有明确查出她是不是已经和楚言勾结在了一起,所以宁清月的这句问话,倒是将我难住了。
“她的举动反常,我十分不解。只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郁金一事的真相,为何没有告诉陛下?”
“此事不急。我若现在告诉了陛下,她的狐狸尾巴就更难露出来了。”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你何时怀疑她的?据我看来,她一向低调,从未闹出什么事来,你上一回要我小心她,又是何故?”
宁清月转身面向我,撇了撇嘴角,轻哼了一声,道:“你可还记得上一回我问你关于茶叶的事?”我轻点了点头,她便又道,“便是她告诉我的。”
我眼眸一抬,荣霜知道?
“她说,陛下近来神思不好,恐是连日来饮食上有些问题,又说你那几日不知为何,偷偷摸摸的去了茶房,又去了太医院,密密的召了李太医好几次,这也就罢了,主要是你做的太隐秘,总觉得有什么蹊跷在里面,她虽没有说你的坏话,可字里行间却字字针对你,所幸我后来亲自问了你,也问了太医,才知你不过是不想叫陛下担心,才偷偷做那些事……”
宁清月的这些话倒是将我愣住了,我原本以为这些都是无人知道的,只是为何荣霜竟什么都清楚?那依着她的敏锐力,她是不是也已经洞察我大约知道忘魂酥的事了?所以她才给我使绊子?可也不对啊,她不是很急于想要我腹中的孩子吗?她不该针对我啊?
复又细想了一番,不对,她不是在针对我,她是在无形中离间我和宁清月的关系,让我们反目成仇。荣霜,她果真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她疑惑的问话,我慌忙掩饰自己的心慌,只低着眉目轻道:“亏了你相信我,否则我当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我倒也不是全全相信你,只是你和她比起来,还是信你居多。只是你又怕什么,即便别人说的再多,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你。”
“我倒不是怕,不过是不想过多解释罢了。”微微转过身去,取了桌上的茶杯自斟了一盏,一口喝下,方才将紧张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身后宁清月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得她轻笑了一声道:“所以,你其实一开始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
捧着杯盏的手一怔,尔后复又倒了一杯,直到三杯入肚,早先还有些火燎似的燥热才消散尽。
宁清月转至我对面,缓缓坐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忌,所以有些事你一直瞒着,只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并不是你独自一人强撑着就可以解决的。荣霜既然已经开始计划来对付我的孩子,终有一日,她也会把魔爪伸向你的孩子,到那个时候,你纵后悔可也就来不及了。”
我紧咬着唇不说话,倒并不是不赞同她的话,只是想着等她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我再慢慢告诉她我心里的计较,只因我心里头装了太多的事情,一时半会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顿了顿,见我不语,便又道:“我今日请了她一起过来,一则是不想引起她的怀疑,二则我也想看看她的反应。只是她太过冷静,我竟看不穿她心里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她利用鬼怪一说暗中杀死了李姬,如今又迷惑了赵良人替她办事,可见她的本事和胆量都不小。此番李姬没有完成她的指令,下一个恐怕就要派赵良人出马了,你我如今虽清楚,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何做到万无一失?我不日就要出宫,便是忍过这几日也罢了,那你呢?你又该怎么躲过她的迫害?”
我抬眼对上宁清月略带着几分担忧的眼眸,心里却是一暖,不曾想她此时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我抿了抿唇,幽幽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疑惑,陛下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吗?你说是想等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后再告诉陛下,可到时真的来得及吗?”我说这话不过只是试探她罢了,依着她的性子,她真的可以对安景凉完全隐瞒吗?也未必吧……
“陛下……”她喃喃应道,“陛下他……他有自己的计划,我……”
“看吧,你说我有事瞒着,可陛下何尝不是也有事瞒着我们吗?我只知道,自从我苏家被抄家灭门后,我心里一直很恐惧,我也想知道,陛下留着我是不是也有其他的目的,就如同还留着荣霜一样?”
本要告诉她的,可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弄明白的问题我也想弄清楚,虽然早前已经有了答案,可到底没有亲口听他们承认,所以趁此机会,我也要好好弄清楚。此番我一旦告诉了宁清月,那安景凉必然也会知道,到时荣霜自然活不得,可我……我也无法逃脱皇宫这座牢笼,这却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要的,是自己可以全身而退,而不是顾全别人牺牲自己,这也是我迟迟守着这个秘密的原因。
宁清月面上一滞,似不曾想过我会问这句话,她别了眼,保持沉默。
“你既不想说我也不逼你,那我心里的计较也就不必告诉你了。”
“等等。”起身想要离开,她却喊住了我,“我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你一心想要离开,想要去找淮南王,我接受你上次的提议,只要……只要你能替我助陛下守住江山,待得一切安定下来,我会助你离开这里。”
我的身子一颤,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是缓缓转过身去,对上她略带着几分无奈的眼神,说道:“那就请你先告诉我,陛下那样容忍荣霜是因为什么?”
她默叹了一口气,重重的坐回了石凳上,应道:“你可知,当初逼宫时,太后自杀在长信殿,那是陛下亲眼所见,可是……可是一夜过去,太后的尸首……不见了。”
“你说什么?”这无疑是一大爆炸性的新闻,我三步并作两步至她面前,大声质问。
她抬眼看向我,一字一句道:“所以陛下留下荣霜,就是想弄明白,太后……到底是生还是死。”
“太荒谬了!”一直以来都认为太后已经死了,如今却被告知太后生死未卜,这叫我如何能接受?“太后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如果没有死,那她为什么不出现?”
“这就是陛下留下荣霜的原因。”宁清月拧着眉心打断了我的话,“太后明明知道必败无疑,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何还要冒险选择逼宫?”
“那是因为我爹娘要被处死,所以……”
“太后有那么好心吗?你苏家也好,那些朝堂上跟随她的人也罢,不过只是她用来巩固权利的工具罢了,她怎么可能为了你苏家就白白牺牲自己呢?”
我节节后退,无法接受宁清月所言,难道我从前都想错了吗?难道爹娘以及苏府那么多条人命都白白牺牲了吗?
“你说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你不信吗?那你就亲自去问陛下,反正你早晚该知道,与其叫你一直蒙在鼓里误会陛下,还不如全部都告诉你。”宁清月一把拉住我的臂膀,“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根本不是苏家的人,或许这一点,太后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别想着荣霜会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很可能他们会趁机利用你。如今能保护你的只有陛下,你明白吗?”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不,这不是真的。太后怎么可能没死呢?如果她真的没有死,那为什么不出现?她在打什么主意?如果她当初就已经计划好了这一切,那为何要拉上苏家以及成亲王府为她陪葬,成亲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她怎么可以……
“还有,陛下在外寻找淮南王,不是为了杀他,所以你不必对陛下抱着戒备之心。如今荣霜虽然还没有太大动静,可李姬一事已经说明她们已经开始在行动了,我只怕你会被荣霜所骗,所以今日告诉你这些,希望你能明白,她不值得相信。”
“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我能理解,不说为了陛下,单单是为了淮南王,你也不能信他们。如今太后是生是死还不明,但是当初荣家军突然倒戈相向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们一定在预谋更大的阴谋,你且好好想想我的话……”
只觉胸口闷的慌,一口气没有上来,大脑立时如缺氧一般空洞一片,随即身子一颤,就如失了重力一般重重往下倒去,直至身体与地面接触,那冰凉的气息渗入皮肤里,意识也跟着一点点模糊,耳边只隐约闻得惊呼声此起彼伏,眼皮却是重的无法睁开。
好累,若是就此再也不要醒来,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