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秋风送爽,丹桂飘香,十里飞花。
晌午之后,平关城内,下起了淅沥的小雨,走在街道的人,撑着比较有特色的油纸伞,匆匆往来,雨纷纷,他们的身影,也纷纷。
客栈房间里,红梦儿和张嫣,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周聪与赵富下棋,无趣的日子开始,他们没什么事情,下棋和观棋,倒成了比较消遣的方式。
但是,金昔陵却感到很无聊,看他们下棋,像是看一场斗气,双方既是小心,又是缓慢,只是不知为何,张嫣和红梦儿,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节奏。
“我先出去看看,你们好好玩吧。”金昔陵开了房门,顺手拿起房内的一把油纸伞,走了出去。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赵富说道,显然他已经和周聪杀红了眼。
周聪亦是如此,手执棋子,皱眉深思,听了赵富的话,点了点头,眼里只有棋盘,连头都没抬。
微雨细风爽,平关城内,丹桂飘落,在细雨下,桂花被无情打落,看似有些凄凉,可若有若无的香味,却反而使这情景充满了惬意感。
撑起油纸伞,看着细雨从伞的边沿滑落,呼吸着凉爽的空气,走在街道上的金昔陵,顿时感觉清醒了很多,仿佛生活有了乐趣,不知名的闷感,一扫而空。
当初,他来过平关城,但只是经过而已,并不算熟悉,不过一段话,他却一直记在心里。
“三帝五皇七少君,乃与九宫八卦之法匹配。所谓九宫,则是由三排三列组成,以竖三列来看,第一列:巽、震、艮,第二列:离、中、坎,第三列:坤、兑、乾。而它们,分别代表四、三、八、九、五、一、二、七、六等九个数字。无论横向、竖向、斜向,三个数字相加,皆是十五,恰好与帝、皇、君人数总和相等。但万变不离其宗,因此为先天八卦九宫图,而其来源,便是平关城!”
这是数年前,无影帝和金昔陵路经此城时,他所说的话。
“那这座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金昔陵问道。
无影帝道:“此城建在湖上,于水上而立。水乃万物之源,生命之源。以离为北,坎为南建立,坎为水,则水为主,风水之说下,居于城南之人,可保世代平安富贵,故城南为富贵人家居住,且以九宫来布局,其中以中宫处的五府最为神秘,居于里面的人,非比寻常。若有机会,他日定要拜访一二。”
一念于此,金昔陵猛地朝南望去,整个关洲,或许都不算什么,但有了一个平关城,却让其鱼跃龙门,一发而不可收拾。
“好一个平关城,差点忘了,还有那神秘的五府,连父亲都说神秘,今日有空,应当去看看。”金昔陵喃喃念道。
随后,他便朝着城南走去,走过数十条街道,踏过了一座座古桥,青石在脚底平躺着,烟雨朦胧,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终于,来到了城北,远远望去,果真是依照九宫而建,纵横交错,有条不紊,方方正正,格局明朗。
只是,来到此地时,街道的行人,却越来越少,尤其是来到了城南,这古老而又神秘的城区,竟然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像荒废了住区,显得尤为静寂阴森。
雨,也在此刻,仿佛冷了几分。
“果然奇怪,其它几个地方,人来人往,即便是雨天,也是人声鼎沸,可唯独这里,竟如此寂寥,实在怪异!”金昔陵想着,不再犹豫,撑着伞,快速朝里面走去。
而这处地方,似乎与水隔绝,里面没有一座桥。
走在街道上,左右两边的府邸,大门紧闭。
但那大门上的门钹,闪闪发亮,十分崭新,显然经常被人擦拭,如此一来,府邸里面,定然有人。
可四周,却冷冷清清,一点声响动也没有,实在奇怪。
脚步没停下,金昔陵目光之中,充满的是一种久别的兴奋感,天生的直觉,让他感受到,这处地方,隐藏着一个惊为天人的秘密。
嘀嗒、嘀嗒……
落雨声中,忽然间,掺杂了其它的声响。
银刃割雨,脚步声越来越响,来者皆是高手,竟在这疾奔中,能保持均匀稳定的呼吸,且身形稳健。
油纸伞缓缓抬起,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但第一眼后,他的心神就慌乱了。
不远处,仅仅只有三丈不到的地方,一位受伤的女子,本在狂奔之中,可在这时,却猛地一颤,时间似乎都凝聚了,只有落雨嘀嗒之音,以及其身后,整齐的追杀者。
咔嚓!
油纸伞猛地被折断,金昔陵愤怒了,浑身的炁,如同狂雷怒吼,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面前,去伤害眼前这位女子——月露夜,那是他很小时候的誓言,此生不忘!
“找死!”两个字,当被吐出来后,已然有一道身影,在三九神步下,跃至三丈,后横跨数丈,瞬息来到了追杀者的身前,挡在了女子的身前。
五步杀一人,十步不留行,炁似蛟龙盘旋周身,靠近的人,不由纷纷退后。
然而,当金昔陵稍稍冷静,看着周围的人时,这时才发现,他们竟然不差,并且身穿不同颜色的长袍,一共有五人,刚好是白、青、蓝、红、黄五种颜色,正是五行之色。
不但如此,他们还手持五把锋利的宝剑,颜色竟也与各自所穿的长袍一样,分外神秘。
“为了露夜,不能硬拼!”金昔陵暗暗想道,可五人却不给他丝毫机会,直接挥剑斩出剑气。
五道锋利的剑气,破空而来,力量之强,非同小可。
“哎呀,各位原来都是高手啊,恕不奉陪!”金昔陵笑盈盈道,随即纵身一闪,快速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只是,他们岂容金昔陵轻易逃走,快速动身,拦下他后,又迅速形成新的包围圈,剑气再度散发,虽没使出剑招,可却剑法奇特,依旧不容小觑。
“别管我了,你快走!”被雨与血浸湿的月露夜,不禁着急道,此时的她,衣物破损严重,剑伤显露。
“你怎么会被追杀呀?”金昔陵紧张道,而且她身上的伤,刻不容缓,剑伤道道,鲜血直溢。
“你快走呀,他们太强了。”月露夜愈发着急,绝世的容颜,显露惨瑟的神情。
“不行,当初我发誓,要保你一生平安,今日依旧算数!”金昔陵说着,炁猛地爆发,横扫周身,同时搂起月露夜,炁沉双脚,朝前直冲,三九神步爆发,令他魅影如鬼,瞬息跨越十多丈的距离。
尽管带着人,速度慢了一些,可还是很快。
之所以能短时间再度使用三九神步,这是他的秘密,也是无影帝这门绝学的秘密。
但那五人,一言不发,看着金昔陵的背影,紧追不舍。
他们速度很快,在他们前面的两人,就像是亡命鸳鸯,仿佛飞不了多远。
“不行,这样下去,就算能躲避他们,可月露夜也耗不下去,她的血,一直在流啊!”金昔陵搀扶着月露夜,满心担忧,感受到杀气越来越近,可他只能朝城外跑去,因为在城内,随时可能会冒出其他杀手前来。
月露夜带着伤,脸色愈发苍白,但在这一刻,她的笑容,却很满足,也不知道,她为何还在笑着,嫣然一笑,笑靥如桃。
“还笑,我们都快死了。”金昔陵这般说着,但自己却也露着笑容,尽管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声越追越近,可他就是对着月露夜笑了。
“你不也是?”月露夜会心道,当初在那艘船上的不愉快,因生死关头的相伴,烟消云散。
嗖嗖……
人未追到,剑光先至,快如雷霆。
“走!”一声急切的怒吼,金昔陵再度运炁,三九神步,竟又发动起来,带着月露夜,先朝右一闪,有三丈远,后朝前直冲,有九丈左右之远。
砰!
遗落的剑光,落至地面上,青石虽然坚实,可竟也无法承受剑光之利,展现了一道数尺深的裂痕。
“好奇妙的步伐!短短一刻钟内,竟使用三次!”向来沉默的追杀者,其中身穿白袍的为首之人,竟然开了口。
差一点,他们就追到了,可关键时刻,又被这神妙的步伐给落下。
“还追吗?”其中一人问道。
“不必了,中了我一剑,还有生还的可能吗?”白袍人自信道。
平关城是座很好的城池,也是座奇怪的城池,城的三面,各自有一扇厚重的城门,可唯独南面,没有城门,只有一堵墙,守护着城池。
“走吧!”城墙下,金昔陵带着月露夜,加紧速度,靠着轻功,翻出了城墙,来到城外。
“咳……咳……”月露夜越发虚弱,她站在城墙下,停了下来:“阿陵,你先走吧,我真的不行了!”
“不能放弃,他们已经没追上来了,我带你走,找个疗伤的地方。”金昔陵说道,表情严肃。
月露夜却无奈地摇头:“没时间了,他们是平关城的地头蛇,我们走不掉的……”
“哼!有我在,谁敢伤你!走,跟我走!”金昔陵命令道,直接拉起她的手,朝前就走。
“放手吧……”
“少废话!”金昔陵眉头一皱,顾不上许多,直接一指点中月露夜的定穴,随后简单的封住她几个经脉,让血短暂被止住,然后背起她,快速朝着外面走去。
月露夜的伤很多,皆是剑伤,剑气处于伤口处,挥之不散,故只要稍稍动下,就要忍受剑气割肉之痛,并且有种临死亡很近的感觉蔓延,血也在一直流着。
所以,一直被追的她,本就没报多少生的希望,遇到金昔陵,只是意外之喜。
但现在,后面的五人,好像没继续追,金昔陵顿时大喜,为了减少她的痛苦,他索性直接打晕月露夜,并同时引动其体内的炁,对抗剑气,这样一来,月露夜的伤,就没多少问题。
只是,他的脚底,却出现了一道很深的伤,皮开肉绽,甚至还伤到了脚骨。
“可恶,那一剑,可还真不弱!”金昔陵边走边骂骂咧咧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头越来越晕,天地似乎要旋转,在他的坚持,隐约看到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一座道观。
强忍着头晕,汗水与雨水、血水混杂下,他一步步,走向道观。
一刻之后,已然迈入了道观,他连头都没事抬,没看道观的名字,直接走了进去。
一步步深入道观,香火袅袅,香味飘扬。
此刻,他的心神很恍惚,尤其是吸了这些香的气味,仿佛身躯飘飘然,眼前的事物,在朦胧之中,改变了很多。
一道道靓丽的背影,烟雾如滚云,一点点移出来。
她们处于烟雾之中,像是仙女在跳舞,身姿摇曳,分外动人。
紧接着,金昔陵背着月露夜,稍稍闭眼,甩了甩头,再度睁眼时,事物一改,但出现的依旧是很多女子的背影,十分迷人。
只是,那烟雾成了烟雨,她们不再跳舞,而是在步步生莲,越走越远,像是要消失一样。
忽然间,金昔陵竟感觉到自己背后一松,精神一震,他急忙转身,可月露夜却不见了,身后什么也没有。
再度转身,那些女子,仿佛都要转过身,仿佛都要伸出手,仿佛都要和金昔陵打招呼,引诱着金昔陵。
“露夜!露夜!是你吗?是你吗?”金昔陵说着,却不由自主,双手抱头,颤抖着:“啊……好痛啊……怎么回事……”
奇妙的声音,如大道的旋律,悠扬传出:“一生浮梦,浮生若梦。罗生一道,罗道万千。”
“道万千,一始而终。梦万相,一相而了。”
“心若执迷,万象成影……若如水中月,不似雾中花……”
各种奇怪的话语,如同空气,无孔不入,金昔陵在痛苦中,接受着此类声音。
直至很久后,痛苦占据了主要位置,精神临近崩溃的边缘,他终于承受不了,双手朝外一张,炁浪滔滔,轰隆声响后,直直的倒地。
昏睡了不知多久,躺在一处简陋的房间内的金昔陵,猛地睁眼。
他急忙起来,扯开被子,坐在床榻,四处打量。
房间内,陈设简陋,只有一个衣柜、一张桌、一个烛台、四把椅子以及一鼎香炉,香鼎正散发着青烟,烟雾袅袅。
好像昏迷了很久,刚醒来的金昔陵,感觉到有些口渴,可桌上却没有水。
正在此时,金昔陵警惕喝道:“谁?”
果真有人来,咯吱一声,房门被缓缓打开,一位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的老者,白须飘飘,手持拂尘,仙风道骨,踏进了房间。
“你是谁?”金昔陵抬头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不等金昔陵招呼,自己先坐下来,然后伸出一个请的手势。
金昔陵紧盯着他,缓缓坐下,对他戒备极强。
老者这才开口:“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年少气盛,也不例外啊!”
“你在说什么?”金昔陵疑惑重重。
老者道:“此观名为罗生,但众相浮生,身处金钱名利、美色权势的漩涡中,谁也难逃其中。然公子心中,唯有一人,这让老道,很是钦佩呀。”
“罗生浮生?”金昔陵念叨道。
“相本一,众生沉浮不定,罗生之所定,浮生之所依。唯有参破罗浮二生,方可定得大道,主宰沉浮,你可懂?”
“可笑。”金昔陵嗤笑道:“众生皆有道,你的道,未必是我的道,道万千,何敢妄言参破,前辈又何敢以罗浮二生定论万千之道。”
“哈哈,公子睿智,老道佩服。”老者满脸都是赞赏之色,而后认真说道:“然,众生相,本无相。有道即无道,罗即天地万物,浮即过眼烟云,罗浮二生,已然足矣!”
“算了算了,我本无心人,不用跟我说这么多,我只想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而我背回来的人,又在哪里?”金昔陵着急问道。
老者微微一笑:“此乃罗生观,公子带回来的女子,正躺在另一间厢房内休息,只是她的伤虽重,但用药物便可痊愈。而公子脚底的伤,却已经深入脚骨,若轻易使用轻功,轻则痛不欲生,重则脚骨碎裂!”
“什么?我脚底的伤,会有这么严重?”金昔陵大惊,忍不住猛地起身。
“哈哈……为了窈窕淑女,公子的牺牲,不可谓不大呀!”老者说着,已然起身,身影诡异,竟在瞬息间,走出了房内。
金昔陵大惊之下,追出去看,长长的走廊中,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