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尽,夜未眠,一盏愁灯随一盏。
酒干阑,宿寐昏,戏里文章照自生。
足足数个时辰的戏,即将迎来结尾,那些戏班子的人,却个个眉头紧皱,晚鬼魅之事,让他们内心如被鬼缠着,片刻不得安宁。
但宴间,其它几桌上,谈笑风生,笑声连连。
唯有蔡正阳那桌,大都督神色凝重,眉头不展,一脸怒意。
那五位官员,也是战战兢兢地赔笑着,时不时小声劝说蔡正阳。
不过,这也给了金昔陵等人一个机会,尤其是赵富,正高兴着。
与蔡正阳那桌,虽相距不远,可由于宴间各种嘈杂声纷乱,即便声音再大,怕也不会被听到多少。
赵富也就看着那些人的唇语,略加总结后,低声说道:“那位刺史大人,一直在悄悄劝说蔡正阳,让他放下过往恩怨,让大都督高兴些。”
“哦?蔡正阳与那大都督,还有恩怨呀?”周聪听后,目光闪烁,似乎计上心来。
随后,赵富又读出一些道:“毛升涯和周勉与他们为敌,他们正在商量如何靠大都督除去这两人。”
“呵!好戏要开场了。”金昔陵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蔡正阳说他想要让其门客直接暗杀毛升涯和周勉,但那刺史却说想要靠大都督,这样就能斩草除根。”赵富漫不经心的看着,而后继续说道:“蔡正阳一直以各种理由搪塞,坚持用高手暗杀,他们两现在,正在相互怄气。”
“周聪,你可知那大都督的具体官位?”金昔陵扫了眼大都督,看见其虎纹官服,不由这般问道。
周聪脱口而出道:“我朝乃以武建朝,武官为重,文官为轻。一般而言,武官的官职和权势,要远超文官。在这落阳府,急遣军统领护洲将毛升涯为四品武官,甚至还超过了刺史的官位。而这巡洲大督都,更是了不得,乃当朝一品大将,可谓权势滔天,所过之洲,地方官员,无不俯首帖耳,为其是瞻。他不仅握有各洲府官员的杀生大权,还能随意任免官员,几乎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没想到,这老头的官,挺大呀。”赵富不禁嘀咕道。
周聪继续说道:“从其官服看,绣的是虎纹,看来他原本乃是贲虎军的统帅。”
“贲虎军?”金昔陵问道。
周聪深吸一口气,凝重道:“所谓的贲虎军,就是戍守边关的主力军——重甲铁骑兵,这支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我朝最强的一支军队。”
“如此说来,此人乃一军统帅,非同小可啊。”金昔陵不禁升起更深的担忧,看着大都督,从心底有些肃然起敬。
“无痕,如果他真与蔡正阳有关系,我看一次,我们悬了!”赵富不由叹道。
周聪也是点头赞同,并低声道:“据说,虎贲军的统帅,向来有一个传统,需年少举鼎。因此,虎贲军中,很早就会选定一些刚入伍的新兵,作为未来统帅。那些被选中的人,必须出类拔萃,且有年少举鼎之能。一般而言,十五岁,就要举起逾千斤之重的鼎。”
“什么?千斤?”一旁的张嫣,也不由露出惊色。
千斤之鼎,莫说举起,就算是移动一些,也是万分费力,何况还是十五岁的少年儿郎。
以金昔陵此刻的力量,唯有运炁,方可勉强一试。
如此,那位看起来衰老的大都督,实则功力极深。
“赵富,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吗?”金昔陵按捺下心中的担忧,继续问道。
“没有了,似乎僵住了,那个大都督,好像一直看着蔡正阳,他们之间,恐怕有不寻常的恩怨。”赵富说道。
“也好,最大的好戏,要开场了,你可要看仔细了。”金昔陵说着,夹起一块鱼肉,赞道:“这鱼肉,可是新鲜的很呀。”
戏台上,该唱的戏,已然结束,只是现在,戏班子里的人,一阵忙乱,手足无措。
忽然间,一位演花旦的名角,猛地起身,看起来像是被鬼附身,穿上演闺门旦的服饰,直接上台。
刚一句“哀燕不留过江去,江畔女奴闻声起,似她的情,空寂无人问……”
戏台边敲鼓磬的人,顿时心领神会,明白了鬼使神差之意,立即配合她,开始上演一出父弃子的戏。
随后,戏班里的角,纷纷画好妆,随时准备着。
没多久,上演将军的人便出现,一出江边偶遇的帷幕,就此开始。
蔡正阳虽不是热爱看戏之人,对于戏的安排,他也全部交给管家处理。
可是,不热爱戏,不代表看不懂戏。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尤其是刺史,看的戏很多,也逐渐看出其中的意味来了。
他的脸色,不断难堪起来,他想要阻止,可箭已经发出,开弓没回头箭。
对于大都督与蔡正阳间的恩怨,他知道一些,故在此时开始,这位刺史大人,已是心惊肉跳。
至于蔡正阳,脸色不仅没有难堪起来,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赵富时不时瞟几眼蔡正阳,盯着他的嘴唇,开始为金昔陵等人读出他所看到的。
“大都督,这出戏可真不错,您要好好看清楚了!”举起酒杯,蔡正阳像是桀骜的雄鹰,抿着嘴,不屑一笑。
只见那大都督脸色铁青,怒气腾腾道:“正阳,你究竟想干什么?”
“干什么?戏上的将军,可是有理有据的抛弃,而你,又有什么理由?”蔡正阳倒是厉害,虽说起了恩怨,可神色依旧和煦平静,仿佛在诉说微不足道的小事。
砰!
终于,大都督怒火三丈,一拳砸在桌上后,怒道:“蔡正阳!我可是你爹!”
“我可从来没这么认为。”蔡正阳摇头一笑,仍旧看着戏,对大都督视而不见。
此刻,四下皆惊,尽管大都督的话被嘈杂之音混乱,可还是被赵富读出,这个事实,让张嫣和周聪大惊,不过金昔陵却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
其余几桌的人,也不是愚钝之人,察觉出气氛的凝固,纷纷闭口,不敢多言,更不敢露出笑容。
“孽子,你说什么!”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大都督,他目光一横,老脸通红,直接一掌扇向蔡正阳。
这一掌,没带一丝炁,但从其能十五岁举千斤鼎为基础,尽管老了,可力量却更浑厚纯正,呼呼的掌风,刮得桌上的酒杯剧烈摇晃。
如此一掌,快狠强,看似扇向一个方向,实则早已锁定周围状况,让人避无可避。
“不愧是老将军,眼力毒辣呀!”金昔陵看着大都督,语气凝重。
然而,蔡正阳在此,也展现出他非凡的实力。
身躯一转,微微退后几步,伸掌一旋,带出一股不弱的掌风,以之对抗。
砰!
刺耳的掌风摩擦声,令那些不会武功的官员,急忙捂住双耳,以免耳膜被震裂。
这一下,倒是苦了那位刺史和掌户史,他们慌忙的离开座位,远离大都督。
自然,这一掌,双方谁也没落入下风,看不出谁强谁弱。
“好小子,有老子当年一半的水平。”大都督忽然哈哈一笑,似乎要打破凝重沉闷的气氛,与蔡正阳重归于好。
但是,他有心如此,蔡正阳可不会顺从他的心,而是一脸冷笑:“老头,吹牛皮的功夫,可比你的信誉强多了。”
嘲讽,赤裸裸的嘲讽,那鄙夷的眼神,在场的人,谁都看得出来。
大都督原本想要平静的心情,再度被带到尖峰浪口中,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在明亮的月色下,一挥而过,插入剑鞘的时候,一道银刃飞跃,略微触碰了一下桌面,随后直击蔡正阳而去。
“好恐怖的快剑,剑气竟凝成了银刃,此人功力,深不可测。”一旁观看的张嫣,不由瞠目结舌。
蔡正阳见此,仍以无所谓的态度处之,他速度更快,手法更快,一股炁逆转而回,先掀开酒壶,吸出一柱酒水,而后在炁的带领下,转至身前。
在酒水来到身前的刹那,他则是毫不在意地一掌拍出,散发了另一股炁。
瞬息,只见一个约有半丈高度的球形水球,就此形成。
水球不断高速旋转着,强劲的风,吸扯着蔡正阳身前一切物质,而依旧端坐着的两位将军,眼疾手快,散发出炁,稳住桌面一切,这才致使水球没卷起任何物质。
但是很明显,那一刀银刃,砰的一下,斩在水球上,无功而返,被高高弹起的刹那,消失于无形。
水球很强,毫无散去的趋势,更是再接再厉,朝着那大都督移动。
这一次,大都督惊讶了,脸色极为难堪,再也不敢从容应对。
可是,他闭口不言,炁沉丹田,在水球即将到来之际,浩炁磅礴,双掌发力,拍向水球。
轰隆!
水球炸裂,酒水四射,可是却溅了那大都督一身酒味。
“哼!”似乎老脸挂不住,大都督转身就走。
全部的官员,急忙跟随着刺史等五人,追随着大都督而去。
顿时,酒宴散了,戏台上的戏子,也在蔡正阳与大都督较劲的时候,纷纷下场。
红梦儿早已准备好一切,暗度陈仓,将那人原封不动放回去,自己则是回到房间装睡。
“蔡正阳,不世大敌!”金昔陵内心暗暗自语,随即起身,安慰道:“正阳,没事吧?”
“一个老头,会有什么事?”蔡正阳仍旧平静,随后道:“现在也晚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一次晚宴,我只能说声抱歉,搅扰了各位雅兴。”
“无妨,我们先行一步了。”金昔陵告辞道。
蔡正阳点了点头,在金昔陵等人远离后,叫来管家,低声询问道:“去查查,这个戏班子为何要演最后一出戏。”
“是,老爷。”精明干练的蔡府管家,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听了吩咐后,浑浊的双眼,目光一凝,急忙下去办事。
深夜了,四周安静着,但金昔陵却独自一人在房间,有些心绪不宁。
尽管这件事情办的天衣无缝,可他却有种负罪感,感觉对不起蔡正阳。
“我只让你家财散尽,归还于民,以你的本领,还能东山再起,莫要怪我……”最终,他只能找到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第二日,蔡正阳得到了管家的答复,不由微微扬起嘴角:“有意思,鬼使神差,看来我多年没活动,有人看上我这块肥肉了!”
紧接着,管家回来问道:“大人,大都督今日要走,刺史找你前去,不知大人,要不要去?”
“算了,不去了,没意思。”蔡正阳似乎有些累,挥挥手,示意管家退下,而自己,则是靠在椅上,闭目养神。
残阳江上,那停靠着的官船,此刻迎来了怒气不减分毫的大都督。
整整一夜,这位大都督,仍是那么的生气。
欢送他的落阳府官员,无不战战兢兢,躬身相送。
“大人走好,正阳那边,我会劝说的。”刺史此时,也只能赔笑着说道。
大都督脸色一直铁青,听了刺史这句话后,似乎有些缓和,沉沉道:“希望下一次来,他不是这个样子。”
“是,是,一定让大人满意。”刺史连忙说道。
“走!”大都督一挥手,船帆扬起,官船缓缓发出巨大的声响,开始离岸。
终于,官船远离了,一干官员的心,也松了一下。
刺史等人,这才放下心,各自散去。
紧接着,一切如常,蔡府依旧平静,刺史也没上门打扰。
蔡正阳的心情,似乎也如旧,大都督的到来,好像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只不过,落阳府官员间,流传出了各种传闻。
与蔡正阳寒暄一天后,夜色正浓时,金昔陵没有闲着,让赵富他们戒备点,而他则是趁着夜色,脚踩一道行云流水之炁,潜出了蔡府。
这几日,他也将洛阳城内,大小官员的家摸了个清楚。
大都督刚离开,官员间的交流,可是不会少。
落阳城北区,刺史府,大堂的房檐上,瓦片被掀开了一块,灯光闪射而出,金昔陵看着下面的几位官员,侧耳倾听。
刺史靠在椅上,端起茶,带着凝重的语气说道:“这一次,大都督盛怒之下离去,尽管和我们关系不大,但正阳那边,却还是无动于衷,我怕这么下去,大都督不甘就此离去,半路返回,我们这边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听说蔡正阳那小子,可是大都督亲生儿子,我们继续下去,会不会触怒大都督呀?”一位有点贼眉鼠眼的官员,低声问道。
“哼!”刺史一声冷哼,冷冷道:“本来,没有蔡正阳,落阳府里的所有肥肉,可都是我们的。谁知道,十年前他就莫名的出现了,我们已经给了他十年,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吧!”
“是啊!平洲内,最大的两块肥肉,就是珠宝和水产这两块,珠宝被占了,我们十年了,失去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呀。”另一位官员,带着痛心的神情说道。
“所以,我们才要快!”刺史微笑着,做了一个快刀斩乱麻的手势道:“我也想了想,既然大都督都被气走了,想必不会再多管闲事,正好是我们抢回肥肉的时候!”
“万一大都督再来呢?”一位看着有些胆小怕事的官员,饱含担忧问道。
“所以,你们要想尽办法,弄到大都督之后的行踪!”刺史显露冷笑,那略显干枯的手,如同恶魔的爪,分外狰狞:“至于蔡正阳那边,斩草除根,反正他也算是江湖人士,怎么死的,可跟我们没关系!”
啪!“好!就这办!”一位官员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