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盛夏的正午,看我周围的环境,该是北京西山名人墓谷。我的身边,围了几十个人,有荷枪实弹的战士,有穿着汗衫短裤摇着大蒲扇的闲民,有挂串缠珠的珠宝商人。这些人前面,有三把大棚伞,其中左面大棚伞下,坐着三个戴眼镜的人,右面大棚伞下,是四个眉白齿没、鸡皮鹤发的老人。所有这些人,清一色都是男人。
但在最中间的大棚伞下,稳稳当当坐着一个裹着大红绸缎衣裤的女人。这红绸缎,高领长袖外加堆到脚面好几层的裤脚,把女人整个围了个严严实实。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白嫩,五官清秀,举止文雅,一头乌黑的秀发,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盘在头顶,穿过发髻,一枚金黄的水滴凤凰簪静静地垂下来。在太阳秘制的蒸炉中,女人竟然一滴汗都没有。
我感觉头晕脑胀,这才发现,我胳膊腿都被反束着,似乎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而人们之所以在这里聚集,似乎就是为了围观我。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想起刚才脑海里那一幕情境,还有道巫取魂的故事。
太阳在我的头顶爆射着毒气,汗水如溪流一样滚滚而下,我的皮肤都快被冲出水槽来了,脚下,有一圈圆圆的水印。也不知道我被绑了多久了。他们会怎么取魂?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来取魂?取魂不该是一件隐秘而阴森的事情吗?
我忽然看到美僵从我的身后绕过来。美僵,是我的同班同学。看来我有救了。我正高兴,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根头部浑圆的金属棍,在我身上各个穴位处来回点着。铁棍的尾端,有很多条线,这些线,最后都回到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匣子里,铁匣子上,有七种颜色的彩虹灯。随着美僵在我身体穴位上的点测,铁匣子上的彩虹灯不断亮起来。
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美僵抬头看看我,不动神色地眨了眨眼静,什么也没有说,继续用金属棍在我身上戳着。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有些恼火,但声音还是很微弱。
“嘘,不要说话,有我在,不要怕。”美僵不看我,继续动作着。
这时,左面大棚伞下一个脸色苍白带着茶色眼镜的人说:
“我早就说过,咱们是学者,学者做研究得讲究个证据和数据。当然,咱们研究的是异能,数据都很诡异,可到底还是有数据。这个孩子,身体各项检测指标都没有异常,连科学家水清乾的数据,都没有显示非人类的特质。唯一特别的就是他脚心上有三颗红痣,可就凭这个,他就能看到中阴身,识别阴阳真诡?就算他看到,他如果不说,我们能拿他怎么办?我反正是不看好这次测试。这小家伙在红旗村生活了十三年了,见证人到处都是,出生医院的医生、老师和学生,我们不能凭着李姥姥一句话,就把这个孩子打入异类。”
异能?我有异能?就凭我脚心那三颗红痣?哈,狗都笑出来好吧?他们一定是为了取魂,可他们还自称是学者,学者也要做这种野蛮的事情吗?
“李姥姥说有那肯定就有。”第二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学者颇为崇拜地看看中间大棚伞下的女人,说,“你别忘了,要不是她捐出来的老西山地志,咱们可没有机会捕捉到一条狐狸的中阴身。那可是有修行的狐狸,正要投胎,被逮了个正着。要是没有这条狐狸的中阴身,咱们哪能知道古墓一品?你可是痴迷古墓一品的!古墓一品中的解怨灵篇可是让你找到了现在的媳妇啊,哈哈……”
茶色眼镜尴尬地咧咧嘴,也瞅瞅中间大棚伞下的女人,说:“咱们研究虽然是异能,但既然是科学研究,就不能迷信。一切都是因缘际会。狐狸的中阴身那个,我后来想了很多次,唯一的解释就是,嗯,那应该是李姥姥的意识。咱们是乌合之众,容易被她洗脑,所以才会产生影像……”
他刚说到这里,第三个颇为年轻的学者忍不住打断他,说:“我同意,我同意,这古墓一品听起来太玄幻,有点像西藏寻找活佛的仪式,太随性了。就说灵体篇吧,说什么今年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一个带金水菩提的十三岁男孩,就是古墓一品的再生灵体。这消息是李姥姥提供的,这孩子也是李姥姥找到的,我反正是……”
他说到这里,也看了一眼中间大棚伞下的女人,那眼神看起来有点畏惧但也有点反抗的蔑视,他继续说,“到现在我也不懂古墓一品,西山地志更是碎片化,和纪晓岚的《阅微草堂》没啥区别。大太阳下,做这种测试,不靠谱,不靠谱。”
这三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小,显然被他们称为李姥姥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可她正襟危坐,充耳不闻,旁若无人,只是直盯盯地看着我。
第一个学者又说:“没错,没错。可如果这些是李姥姥安排的,是不是有点残忍啊?你看啊,你们还记得十年前被一只公鸡叨死的男孩不,李姥姥的地志上也预言过。当时一个民俗摄制组跟着我们研究室的李研究员到了这个男孩的家,结果人家根本没有公鸡。大家很扫兴,准备打道回府。小男孩领着他家的小狗崽去开大门。大门刚打开,一只红公鸡猛地蹿上来。后面的人就看见小男孩双手乱抓,小狗崽汪汪地叫。人们连忙冲上去,可就刹那的功夫,这孩子就倒地死了。那公鸡一铁嘴直伸进孩子的咽喉里,孩子窒息而亡,就那么快。李姥姥和她的西山地志可是因为这个事而闻名。可后来的事却不怎么地道,据说,这个孩子死后三天,从他的嘴里吐出一球血,这血被李姥姥砸大价钱收去,拿去养玉,那玉艳得简直让人震惊。”
所有人听得纷纷咂舌,都拿复杂的眼神盯着李姥姥。
我虽然被晒得昏昏的,这些话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看向李姥姥,心里有些畏惧,做出这样事的她,是人吗?她会不会是妖精?
那个年轻一点的颇为神秘地凑近另两位学者,做压低声音状但声音照样清晰地传过来:“老西山地志里还有这样的记载呢。前朝有把玉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灌注到刚出生的童男身体里的种玉方式。但他们可以让这孩子活一年,用其血液养玉一年,然后将一岁童男放进棺材里活埋。再经历一年,童男的肉身腐烂后,血丝玉就连同童男的骸骨一起,成为一种古墓一品。因为孩子要百般挣扎后死亡,骨骼变得格外扭曲,形成的玉会有独特的纹路,据说十分艳丽。如果这样成为古墓一品,那么眼前这个男孩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而且,他还活着啊?”
血液养玉?我忽然感觉脊背发凉,连胸前滚落的汗珠都仿佛冻结在皮肤上了,有一种生硬的冷疼感。这不是光天化日吗,他们怎么……
美僵已经收了那根金属棒,站在铁匣子前面继续捣鼓着什么。回想这一年来,美僵可是一直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盯着我,偶尔还会说一些怪异的话,比如他问过:你早晨起床鼻子会流血吗?流的血是什么颜色的?他还问过:你半夜会梦见我吗?我给你造了一座坟!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什么狗屁的古墓一品?他早知道我脖子上戴着个金水菩提?
“妈,妈,快来救我啊!”我挣扎了一下,可是力薄体弱,竟然丝毫未动。美僵轻轻踢了我一脚,说:“别动,不想死就别动。你一动,惊动你身体里的九魄的话,李姥姥就会直接取你的魂。”
九魄?我身体里有九魄?我惊疑地看美僵,美僵却收了金属棒,朝李姥姥走过去,他趴在李姥姥耳边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个,一时间诺大的场地竟然鸦雀无声。
李姥姥点点头,朝着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点点手,那个士兵走过来。我忽然发现,这竟然是我们学校门口的保安,我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宫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