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是,不是,这根本就不是回忆,这分明就是现实啊。就是,就是,我就是在打猎归来的途中,我坐下还骑着铜爵,我的手里还有一把小弓箭。我的右腿奇痛无比,有一片血已经凝干在裤子上。
这是被蛇咬伤的那条腿!我刚刚被蛇咬伤!这现实有点不对,我好像不该在这里出现。可疼痛感又让我感觉非常真实。
姥爷牵着一头麋鹿,麋鹿的脖颈上,套着一对桦木夹板,夹板后面的长绳上拖着一捆树枝,树枝的上面,有一个庞然大物。大脑袋像猪一样肥得到处都是滚肉,两只耳朵却尖尖像狐狸,脸上身上都有虎皮纹。
姥爷什么时候打得这野兽?我记得打的不是一个人吗?还有一张浣熊的脸。
我对姥爷说:“姥爷,我腿疼。”
姥爷停下来,走过来看看我的小腿,说:“英子,不怕,姥爷已经给处理过了,不怕,不是毒蛇,没啥事。”
“姥爷,我不想打猎,我不想打猎,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想打猎。”我哭唧唧地说,还扭动着身体。
姥爷那一双被挤在褶皱里的眼睛忽然瞪圆了,怒火喷射:“我告诉过你没有?要让这世界成为你的世界,否则他们就会把你变成他们的!你不记得了吗?你就这么熊包吗?被人扔进井里,你就那样老老实实地呆着?难道还等着别人来救你?”
被人扔进井里?姥爷说的是地堡吗?对啊,我刚刚明明是在地堡里,现在怎么会在大兴安岭?不对,姥爷明明死了,怎么现在还在跟我打猎?是我死了?
“醒醒!”姥爷暴喝一声。
姥爷声如洪钟,吓得我一哆嗦,我这不是醒着呢吗?干嘛啊这是!我正坐在铜爵身上抹着眼泪,吓得眼泪都断了流。
姥爷瞪视了我半天,从衣兜里掏出烟袋,找了一个矮树墩坐下来,慢腾腾地装了一锅土烟,点着吸了起来。
头顶有太阳从密林的缝隙中透射进来。看太阳的方位,现在大约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鬼是看不见太阳的吧?那么我这是中阴身?
我伸手去摸铜爵,电影里那些鬼会被现实的物质穿过。我忽然想起来,我就坐在铜爵上啊,如果我死了,那铜爵根本就驼不了我啊,难道铜爵也死了?
“还不醒醒?!你已经长大了,知道吗?”姥爷又暴喝了一声。
我又是一哆嗦,汗毛如倒刺一般插进我的皮肤里,那种疼的滋味极其特别。对鬼世界的无知让我感到恐惧。萧晓讲过一个鬼故事,如果人死得特别冤屈,鬼魂反而特别容易被迷惑。一些冤魂会变成亲人的模样领你进入恶道,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没死之前我是不相信有鬼神的,可现在真进入鬼的世界,萧晓那些不靠谱的鬼故事我都当成了事实。萧晓不是说我是阳命吗,尽管按照罗天一的说法那根本没有什么根据,可不是说有阴阳结合的吗,如果我找到了我的那些阴命,我是不是会立刻能够重生?马街那四口呢?我要不要去找他们啊?
忽然只听啪地一声,我脸上被结结实实地呼了一巴掌。这巴掌力道太大,我感觉槽牙都被打松动了。
姥爷横眉怒目地站在我跟前,一根烟袋锅还不断敲打着我的脑袋:“醒醒,英子,姥爷没死,但我们被囚禁了,得快点找到伏尼契手稿。但我没想到这帮畜生居然在这里动手脚。”
姥爷没死?我们被囚禁了?我一时有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姥爷又举起来的烟袋锅,我连忙举起手挡住,说道:“姥爷,别打我,我不是在地堡里吗?”
“对,你是在地堡里,我正在怀疑你怎么会跟上我来了。现在我想明白了。英子,你看……”
姥爷说完,麻利地把烟袋锅收起来,走到那个庞然大物旁边。他忽地一抬手,他的手里一下子多了一把刀子。姥爷对准了那动物的下巴猛地插了下去。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我连忙捂住嘴,因为我感觉我就要尖叫出声了。
姥爷稍弯腰,对着那下巴左看右看,忽然拔出刀,刀尖对准刚才那一刀的切口,朝着咽喉处一挑、一滑,然后顺势一带,干净利索地给它开了膛。
姥爷手不停顿,一气呵成,刀尖快滑到肚腹处时,姥爷“嘿”了一声,稍稍用力,但刀的深度更浅了,几乎是翘着走。就在刀尖划到尾骨处时,只听哗啦一声,一个东西从那动物的肚腹中滚落出来。
再看,那竟然是一个三条腿的孩子,脑后有一个浣熊的发型。
我吓得大叫一声,身子一晃,差点从铜爵身上栽下来。铜爵回头看看我,用下巴蹭蹭我的腿,一双漂亮的黑眼睛里有一层温暖。这眼神让我感觉好受了许多。
姥爷没有注意到我,犹自愤怒地咒骂着:“畜生!畜生!”他一边骂着一边蹲下身,翻过孩子的脸。原来,这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两个孩子,浣熊孩子的身下,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两个人共用一条腿,自己分别有一条腿。
这是姥爷刚才开枪打中的那个人!
我的牙齿开始打颤。铜爵再次回头蹭着我的腿,可这次我并没有得到安慰。
姥爷抓起一把树叶,清理两个孩子身上的粘液和血迹,又用衣襟为两个孩子擦脸。
姥爷说:“看到了吗?这是两个孩子三条腿。这帮畜生已经开始把实验转向人了。我们必须快点找到伏尼契手稿。这孩子肯定在疗养院呆过,不过我不知道是在血神宫还是在涂尸观的疗养院里。这孩子的眉心处有明显的针眼。他是被人工合成的孩子,却吸附了人的灵魂……你能不能别磕牙了?英子,别怕,有姥爷在呢!”
张爱玲有一句话形容人下巴像吞了滚油一样抖个不停。我目前就是这种状态,我拼命捂住嘴,可我还是控制不住颤抖。因为我看见了那两个孩子的脸。那个浣熊脑袋的孩子,是我的脸,而那个小一点的,竟然是端阳。
姥爷大概才意识到我的恐惧来源,他擦擦手,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英子,没啥怕的,姥爷告诉你,这都是假的,假象。你之所以能从地堡里跟上我来,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身体里有你的灵魂。他们用这两个孩子跟踪我,而你偏偏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一个特殊的魂场,两种灵魂共频,这俩孩子身体的灵魂就牵引着你来到了这里。”
姥爷的解释算是清晰,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不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我怎么会那么小,而且还和端阳共用一条腿。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我被姥爷枪杀了,还被猎物吃掉了,我和端阳一起。
姥爷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说:“我也没空给你解释了。我必须要找到伏尼契手稿。那时候姥爷亲自去找你。你记住,姥爷去找你的时候,会给你出示我那天教给你的八个字,只有那个才是真正的姥爷,知道了吗?好了,乌云来得太快了。我得赶紧处理掉这对童男童女。你还要记住。他们找不到你的破绽,就不会伤害你,你从地堡里出去后,一定不要去找这个女孩。她们这是想要用冥婚阴阳来捆住你和这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很危险……啊,啊,风都来了,时间来不及了。英子,你记住了没有?记住了姥爷的话,去改变世界,别让世界改变你。”
乌云果然来了,天快速地黑下来,小风迅速地席卷成狂风,树林里到处都是树枝的啸叫。庞然大物的血液在空中飞舞着,童男童女的小胳膊乱飞着。
这时,姥爷再次举起刀,对准了童男童女那条连接在一起的腿切了下去。
我只感觉眼前一黑,天地之间也像要重合在一起了一样,越来越黑,越来越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