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这座颇具古气的石碑上写的清楚。
“北离,天颐观。”
穿过一片石林,踏过一道石桥,石桥下两岸古树丛生,幽深清远,桥下流水汨汨,鱼虫嬉戏尽收眼底。
石桥之后,是一片密林,一座座古香古色的建筑就坐落在这片密林之中,有山门,有牌楼,有戒台,有宫殿。看模样,这便是天颐观里了。
然而,道者脚步没有丝毫停留,沿着林间的边缘径直向上攀去,脚尖轻点,一道道元气自脚尖传出,在这般峭壁林崖之上,竟然攀爬的极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道者的前方竟然显现出一条河流,河流极为湍急,河的下游十几米处,竟是一条千米之高的瀑布,汹涌河水急速降落,击打在两旁的石崖所产生的声响,这般近距离的听起来,如同雷霆轰顶,几乎震碎耳膜。
河流的对岸,是一座木屋,木屋外是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庭院,篱笆看起来有些腐朽,泛着水汽竟有些发亮,篱笆外有一口古井,古井旁,规矩地帮放着一张瓢。
这一画面,看起来是那么和谐和舒服。仿佛天地间本就应该有这么木屋,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天然砌成的。
然而,这么天然完美的画面,似乎少了一件事物。
河水之上,没有桥。
无桥,如何渡岸?
来临的道者似乎没有渡岸的意思。他伸出右手向脚旁边的一处凸显出来树干一拍,一阵燥热的元气瞬间将这常年浸染的湿气烘干。随后掀起道袍坐在了上面。
哗哗哗哗.....
仿佛天地都已经融在了这片洪水击打岩石的声响之中。
青年道者抬头看了看林间的天空,发现极多的飞鸟从这林中惊起又降落。可能在这片噪响之中,能够听到几声悦耳的鸟叫,当真是一种恩赐。然而却什么也听不到,就像是在画中那样,又影却无声。
河水上游的不远处有一只灵猴,正拿着一个颇像瓢一样的木头在河边,一瓢又一瓢的喝着。两颗豆大的眼睛紧眯,享受至极。
青年道者看着它没有说话,灵猴似乎也注意了,于是咧嘴冲着道者怪叫了几句,又张牙舞爪的像是示威。
可道者依旧没有说话。他听不见灵猴的叫声,也没有这个心情与只灵猴周璇。
时间就在这流水声中慢慢度过,仿佛周边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道者的眉头越锁越深,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无风自起。
又过了许久,道者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想要起身离去,又有多少次劝服自己继续坐下去。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耳边的水声,此时不知比先前大了多少倍。心中不免烦躁之意愈来愈深。
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可自己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真切,便放弃了说话。于是他右手终于动了。
一道寒光骤然而起,映射在河水之中,如同一面流动的镜子。周围的树枝仿佛在瞬间竟然是上了一层霜,河岸处的青草上的水珠也结成冰,破碎开来。然后是河,一层又一层霜在河面上缓缓蔓延。
然而一道声音忽然从河对岸的草屋中传出,霜退,冰融,剑光散,一切恢复如初。
这道声音,只有两个字。
“来了?”
声音很沉稳,甚至听起来又些小,可在这水声弥漫的世界里,没有被融散,竟是那么突兀。
青年道者眉头似乎拧得更深,心中不知道讲这声音的主人骂了多少遍。
“你这老头儿,每次都要这般折磨自己爱徒的耳朵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差点要斩了你这条破河,断了这燥人的瀑布,最后再掀了你那破草屋?”
这话说得当真是不肖至极。草屋中的人理应出手教训劣徒,甚至清理门户。
可事实并非如此。
“哈哈哈哈哈,你若能斩便斩了去,想掀为师倒也不拦你。”
随后草屋里突然是无奈吐了口气,继续说道“可寒儿啊,自十七年前,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起,你就无时不想些顽劣之事。你是还未长大还是觉得为师不称职呢?你说正观里那可千年乌木松,是不是你八岁时用火点着了?你再说说山腰间那个石碑,十年前那还是处落脚的客栈,后来不是你将我那填海印偷了去,失手将那客栈砸毁,如今又怎么可能只剩下那一块引路石碑?还有....”
青年道者越听,脸色就越是难看。可这说的偏偏没有一句虚假,自然也是无处反驳。可终究不想再让草屋内的人继续说下去,怪声说道“行了行了,你就知道记着以前那些陈事讲个没完,你让办的差事,我都办完了。你看看没啥事,我这就走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寒儿。那人是谁?”
青年脚下一停,脸上似乎有一道莫名的低落,沉默半响,却没有说话。
草屋中那人见他沉默,心中已知八九,低声念到“是那女娃娃?”
草屋内,此时那人盘膝坐在一处蒲团之上,右手举在身前,几根手指在空中一画,竟然是一个八卦,略微推演过后,叹了口气,对着屋外那个青年说道“寒儿,落星宫是故意让那女娃娃去见你的。”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在那青年道者脑海中炸裂开来,先前他也不知为何落星宫此次会让她前去龙阳,如今他才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只有她出现,乱了他的心,其他人才会有机会从他的阻截中穿过。
“老头儿,我现在就去龙阳。”
说罢,青年一踏,便消失在了原地。
河对岸草屋中那人,一声叹息过后,一切恢复如初。
瀑布隆咚作响,水声再次弥漫。
..........................
“苏先生,你先前赊下的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呢?”萧星浩蹲坐在板凳之上,一手拿着一颗吃了一半的苹果,一手将一个破旧棋盘上的棋子挪动了一下,继续说道“将军。”
可能是屁股下的板凳有些过硬,萧星浩挪动了一下,确保这个姿势不会有先前的痛苦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苏牧,笑了起来,眼睛弯的像一个月牙。
此时的苏牧,死盯着棋盘,额头上竟然是有着不少汗水,他抬头望见了萧星浩那月牙样的眼睛,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两只眼睛像是将要喷出火一样,再次低头盯着棋盘,一只手又在棋盘上比来比去。
“我说小浩啊,这些时日你我也算是结交颇深。我苏某人别说是十两,就是百两千两,也没说过欠下不还的。但,咱说回来,你刚刚这步棋,咱能悔一步不?”
苏牧,确定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之后,突然抬头一脸堆笑的看着萧星浩。一双丹凤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萧星浩闻言吐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苏先生,这棋你若是想有周旋的余地,至少要回到二十步之前,否则怎么下,你都没有办法赢我的。”
苏牧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咧嘴不满说道“凭啥?你这娃娃是说我二十部之前,棋就已经死了?”
“是的,前辈。”萧星浩如是回答,然后自己用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的挪动,苏牧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棋盘,竟然真的将棋局回到了二十步前的局势,然后萧星浩再自己攻守,一人完成两人的对局,嘴中有说道“前辈,这又不是第一次你要悔棋,但是每次的结局都是不会改变的不是么?”
一阵自我攻防的演练被萧星浩一人信手拈来,几百种局势都被他一一讲解,可最后的结果,都是苏牧执的一方,败。
苏牧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然后终于是一叹气,似乎已经是心服口服了,随后拿起一旁小圆桌的茶杯,细细喝了一口后,说道“小浩,你我较量了数天黑白子,哪怕我一局未赢,可也不可谓不精彩,然而这些天的将棋,看样子我还是稍逊一筹,罢了罢了。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萧星浩闻言,知道苏牧已经认输,然后高兴的笑了起来,连忙问道“那您许给我的茶?”
苏牧知晓这臭小子一直都惦记着自己的茶,眼皮都懒得翻下,就着茶杯,含糊不清的说道“罢了罢了,有闲时便来喝吧,苏某我愿赌服输。”
“妙极妙极,星浩在这谢过苏先生了,晚辈不懂茶,但是您这茶,我当真是觉得是晚辈喝过最好喝的茶了,哪怕是我父亲书房中的名茶,也比之不及。”
“哦?你父亲那有什么茶?”
“我只爱喝两种,九珍红袍和那绵阳雨露。”
苏牧眼睛睁开一条缝,仰头斜视地看着萧星浩,又是怪声说道“你可知那九珍红袍,多少钱?”
“晚辈不知。”
此时苏牧脸上有着一种古怪的神色,有些鄙夷又有不屑。
“嘁,你父亲那九珍红袍,千金一两。我这的茶,最贵不过十两一壶,这怎么比?”
“晚辈想问苏先生,若我有黄金千两和一包你没喝过的茶,你选什么?”
苏牧那双丹凤眼又是一眯,细狭的眼睛里有一道凌傲的光,嘴中说道“没有我没喝过的茶。”
“如果有?”
“那自然是尝尝那茶有什么古怪。”
萧星浩听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答案,所以笑了起来,说道“所以啊,如果将茶用金钱来衡量,那便不值钱了,如果拿品和味,用金钱去区分,那也未免太庸俗了。”
知道此时,苏牧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些许欣赏,但是他还是要继续说,继续告诉这个少年,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幼稚!如今你看看这世间,往往所有事,都在用金钱当做一杆秤,比如我手中这杯茶,我就卖三两,谁若想喝便要交出足够的银子;再看看比如我赊在尘尘书院的旧账,你不依旧每天追在我的屁股后面讨债么;甚至说,若我想要你的这条命,或许我只需要出三千两,便有人来寻你上门。你说这是现实还是庸俗?还是你太幼稚?”
萧星浩很认真的想了片刻,于是说道。
“所以啊,我需要改变,然后这个世界也需要改变。”
苏牧神情有些凝滞,片刻后便缓解开了,像是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渐渐消融。
然后他伸手拿起圆桌的的茶壶,重新倒了杯新茶后,慢慢推到了萧星浩的身前,说了三个字。
“喝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