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董树根年年下狠心说要回老家看看,可一直都没有成行。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心里明白,再不回家看看,可能就永远回不去了。
他是一九四九年家乡大旱时跟别人一起逃难出来的,那时他还只有十三岁,父母得病相继去世了,他成了孤儿。虽然当时叔叔收养了他,可叔叔一大家人过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好心人看他可怜,说东北好混,就把他带出来了。他在饭馆给人家洗过碗、打过杂,走街串巷捡过废品,在车站扛过麻包。解放后统计户口在城里落了户,后来当了煤矿工人,在当地找了媳妇成了家,再后来就有了现在这一大家人家。
在济南下了火车,打听去平阴县怎么走,人家告诉说,得去长途汽车站坐汽车。虽然在鹤岗也有那么多山东人,虽然济南人的山东话和记忆里小时候的家乡话差不多,虽然心里也明白进山海关已好几个小时了,但只有踏上董家庄这块土地,心里才感觉是真正回到老家了。堂哥、侄子们把他们迎进家时,天已尽黄昏,看到从屋里走出的腰弯成弓形的一个老者,他猜想,这肯定就是自己的老叔了。他快步迎了上去,端详着老人,老人也努力挣大昏花的眼睛看着他,他跪下来,抱着老叔的腿说,叔叔,我是树根啊,叔叔,我回来看您老人家了。叔叔哑声说道:根啊,你再不回来,咱爷俩就可能见不上面了。爷俩个抱头痛哭了起来。
陪他回来的女儿和孙子吃完饭,聊了会天,都去睡了。他和叔叔好象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是他问,叔叔回答;有时候是叔叔问,他来回答。第二天他去村里转,望着这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他心里真是感慨万千。村中的这条大沟还在,但原先在沟里住的几户人家都全部搬走了。村子的西边盖起了不少新房,有两家甚至还盖起了楼。
上午,堂嫂包了饺子,堂哥准备带他和孩子们去给父母烧烧纸。叔叔执意也要去。到了坟上,叔叔说,苦命的哥哥、嫂子,你们起来拾钱吧。你儿子树根带孩子们给你送钱来了。他跪在父母的坟前,哭的差一点背过气去。他想起了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父母,想起了自己这一辈子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要是父母活着,自己小时候决不会受那么多的罪;要是父母现在还活着,他一定把老人接到自己跟前,让他们颐养天年。
老二的儿子在北京上大学,跟爷爷回了趟老家,他突然有点理解爷爷了。回来后,他在全家人面前说,咱们都是在这儿生,这儿长大的,不理解爷爷,从我记事起,爷爷就念叨着要回老家看看,因为他的根在山东老家。
从家回来,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不错,身体也不错。有一天早晨,和他住在一起的小儿子过来喊他起来吃饭时,见喊不应他,伸手一摸,他全身都凉了。但脸上的面容很安详。
儿女们从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了他留下的遗书,遗书是这样写的:
孩子们:
我还有个心愿未了,我想帮家乡把村子中间那条沟填平了。我这儿有伍千块钱,不够的请你们添上。替我办了这件事,我死也瞑目了。就算你们为父亲尽的孝心吧。
父:董树根
办完父亲的后事,孩子们就去车站买去山东的火车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