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泓已被人缚住了手脚,站在院子中间,她脸色苍白,憔悴不已,显然在天都峰上受的内伤不轻。她脖子上架着一口刀,持刀的人穿着黑衣,面上蒙着黑巾。
看到叶疏影的时候,沈玉泓并没有多少惊喜,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眉头微锁,流露出淡淡的忧郁。
她的身旁还有两个和她一样被缚住手脚并用刀挟持着的人。左边是林辰心,右边是卞紫衣。
林辰心的目光焦虑而灼热,又有些惊喜。
卞紫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疏影,又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挟持他的黑衣蒙面人,仿佛在嘲笑:“你这人真是脑子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竟然用姑奶奶来要挟叶疏影!”
叶疏影陡然间看到眼前三个少女的时候,心下便松了一口气。只要沈玉泓还平安地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至于其他两人为何也会在此,他虽然有些意外,却不愿多想。
他已经来到这个院子,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告诉他,他需要做什么。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叶疏影身旁,同样身穿黑衣,以黑巾蒙面。
叶疏影只是满是柔情与关切地望着沈玉泓,竟没有看这黑衣人一眼,说道:“放人!”
那高大的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说道:“放谁?”
叶疏影道:“当然是放了她们三人。”
黑衣人说道:“可我们好像还没开始谈条件。”
叶疏影道:“已经开始谈了。说吧,你们想怎样?”
黑衣人说道:“我听说有一门绝世武功叫做‘乾坤心法’,里边共有三项绝技。正好这里有三位小美人儿,一项绝技交换一个美人儿,怎么样?”
叶疏影瞟了他一眼,说道:“怎么,阁下想要领教一下这三种绝技吗?”
黑衣人嘻嘻笑道:“你可真会开玩笑。”说着双掌轻轻地拍了三下,就有两个黑衣人抬着一张长方的桌案从废弃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到了叶疏影面前,便将桌案放下。那桌案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
叶疏影道:“可我只会其中两种,而且秘笈内容都是家师口授,所以阁下要用三种绝技的秘笈交换三个人,实在是强人所难。”
黑衣人道:“好,那就写出一种,放一个人,写完两种,再放剩下的两个人。”
叶疏影没再多说,持笔蘸墨,就要落笔,林辰心却忽然说道:“叶大哥,不要……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再出来找你的……”
叶疏影抬眼望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拼命地摇着头,眼眸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叶疏影又望了一眼沈玉泓,她却只是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叶疏影正了正桌上宣纸,右手一挥,笔走龙蛇,转眼便写下三页半,这才将毛笔搁下,说道:“这是乾坤掌掌法秘笈,拿去。”
只要能救出沈玉泓,别说只是默写秘笈,就算砍掉一条胳膊,要了自己的命他也愿意。
那黑衣人说道:“很好。”便将那四张宣纸拿起,吹干墨迹,折叠好收入怀中,才对叶疏影说道:“好,只是不知这三位美人儿,究竟该先放了谁好呢?”
三个女子的目光都落到了叶疏影的身上,但是三双眸子里却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华。
沈玉泓清澈的眸子里,深藏着无限的温柔与担忧,似乎想说我又连累了你,你还是先救她们吧,不要管我。
但她终究没有说一个字。她明白,叶疏影自有主张,而且他决定了要做的事,她是改变不了的。所以他们才会一同上了天都峰,去替陆容平赴约,一起去送死。
林辰心的眸子里流露着见到心上人的欢喜,却又带着些歉意,仿佛在自责自己又连累了他被人逼迫,做他不想做的事。
卞紫衣面如冰霜,连眼神都是冰冷的。她只冷冷地看了叶疏影一眼,便将头转向一边,似乎认定叶疏影绝不会先救她,甚至根本就不想救她。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叶疏影却抬起右手,指着卞紫衣说道:“她。”
连站在叶疏影面前的黑衣人也感到意外。
叶疏影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诧异,接着说道:“就是她,还不放人?”
这黑衣人转身朝挟持卞紫衣的男子挥了挥手,那男子便将架在卞紫衣身上的刀子挪开,将她推到叶疏影身旁。
叶疏影拔出长剑轻轻一挥,便将卞紫衣缚住手脚的绳索挑断,却什么也没说。
卞紫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不再追究一年前我哥哥的事?”
叶疏影淡淡地说道:“那是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卞紫衣有些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先救我?”
难道只是因为面对沈玉泓和林辰心,他不知道该先救谁,不知如何选择,所以就刻意地回避了那个问题?反正都要写出两份秘笈,反正三个人最终都要被救出来?
叶疏影道:“因为你跟我没什么任何关系,但是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却休想撇清关系。你走吧,文龙在找你,若是一直找不到你,他迟早会发疯的。”
卞紫衣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连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说道:“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找你。”
叶疏影道:“我知道,文龙告诉我了。所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文龙和麓云山庄的人也都会来找我的。我一直以为可以与文龙交个朋友,看来还是算了。”
卞紫衣忽然淡淡地笑了笑,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那不可一世的骄傲也不见了,说道:“你们可以的。因为我这次来找你,是要告诉你,我哥哥的死其实并不是你的错。真正害死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嫂子。”
她说到她嫂子的时候,谁都能看出她的痛苦与失望,看出她其实极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但她却继续说了下去:“我哥哥太过痴迷于剑术,他一生之中几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练剑上,所以,他也常常冷落了她的妻子。你与我哥哥比剑那天,除了袁仲卿在场,我嫂子也在附近观看了整个过程。哥哥输给你以后,虽然很难过,却并没有想要轻生,但是我嫂子却对他说了几句讥讽的话,才使得他……羞愧难当,横剑自刎。”
卞紫衣说到最后,仍然忍不住落下几滴清泪。毕竟那是他的亲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是,这唯一的亲人也早就不在了。
叶疏影豁然一笑,如释重负,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些”字未落,银台剑已经再次出鞘,叶疏影的整个人已经跃了出去,长剑轻挥,架在沈玉泓和林辰心脖子上的两把刀忽然落地,而被束缚的两个少女已经被叶疏影护在身后。
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眼看形势逆转,连忙道一声:“撤!”便和其他黑衣人一同迅速地撤离了。
叶疏影没有去追,卞紫衣也没有去追。
叶疏影只缓缓转身,挑断沈玉泓与林辰心身上的绳索,然后,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希望此时此刻,此地只有他与沈玉泓两人。
卞紫衣拭去眼角的泪痕,没有再多说,径自走了。
林辰心又扑到了叶疏影怀中,激动搂住了他的脖子,说道:“叶大哥,我以为这辈子的不会再见到你了……我……我去替你追回秘笈。”说到最后,语气之中略带着歉疚,手一松,离开叶疏影,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沈玉泓,便轻功掠出了这座废宅。
叶疏影愣愣地一动不动,任凭林辰心搂抱他,又任凭她离去了,他只痴痴地看着沈玉泓,脸上泛着红晕,不知是喝了两坛子花雕的缘故,还是因为看到眼前之人平安无事太过激动。
他忽然上前一步,将沈玉泓揽入怀中,紧紧搂抱,说道:“我承认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
沈玉泓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林姑娘一个人去追那些人,会不会有危险?”
叶疏影只轻抚她的秀发,温柔地说道:“不用担心她,她只怕又被他的哥哥利用了。你听我说好吗?听我说完,好吗?”
这里是江南,唯有林家的人才能做到掳走沈玉泓而不留痕迹。若非林之远的主意,谁敢动林辰心?
这些,他早该想到的。
沈玉泓点了点头。叶疏影将她搂得更紧了,心跳得厉害,抑制着激动的心情,说道:“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在沈玉泓失踪的这几个时辰里,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最害怕的不是失败,不是死亡,而是找不到她的时候那种痛苦、自责、不知所措和惴惴不安。
他从来没有为一个人如此痴狂,所以从小到大他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抱着她的时候更觉幸福、心安。
沈玉泓却迟迟没有点头,没有答复。只是她的眼角湿润了,她的双目轻轻一闭,两滴清泪便滑到了脸颊上。
叶疏影等得心里渐渐冰凉,冻僵,却等不到她一个点头,一句话。
他缓缓松了手,缓缓向后退去,说道:“你……”他的声音跟着他的心一起颤抖,颤抖得心都碎了,没能再多说一个字。
她终究还是不接受他?那她为何为他舍生忘死?她又为什么要流泪?
她难道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或是,她还是介意林辰心?
她一向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她一定是怕会伤了林辰心……
她为何总是替别人着想,她何时才能够好好地关爱一下自己?她明明也深爱着那个同样深爱着她的人,却又为何要伤害彼此?
但这又是谁的错呢?是他?是她?还是林辰心?抑或是造化弄人?
叶疏影的心里痛苦不已,他又想起了小疏,隐忍着强颜而笑,说道:“走吧。”说完已经转身。
沈玉泓却忽然从背后将他抱住,双臂环在他的腰上,将他紧紧抱住,将整个身子也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叶疏影被她这么一抱,惊喜交加,心中畅美异常,体内有一股冲动如野马奔腾难以抑制。他双目微闭,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地使说话的语气能与平时一样温和,说道:“我喝了酒,还喝了不少,一会儿酒劲上来,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你最好……离我远些。”
沈玉泓却不松手,柔声说道:“你刚刚还让我不要离开你,可你自己却想要离开我吗……你就不能等我片刻,容我想一想……”
叶疏影只觉一股热风拂过,透过肌肤,瞬间暖到了心里。
他展颜一笑,握住她的手,缓缓回身,揽住她的腰,望着她满是柔情的眸子,与那难掩娇羞的柔柔一笑。
这世上还有什么风景比得上她的温柔一笑?
叶疏影轻轻拭去她眼角的两滴泪珠,感觉到她的心跳得并不比自己的慢,再也忍不住,托起她的腮,将两片炙热的唇印在她温润的红唇之上,贪婪地品味着她口唇的清香。
唯有这温软甘醇的清香,最是疗伤的妙药,最能迅速地融化他冰凉破碎的心,将其重新塑形并赋予温热。
仿佛有风吹过,风也是暖的,这空荡荡的荒芜的宅子,也瞬间有了生机,变得清幽雅致而富有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