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只女鬼居然向少年服软,文叔归先是诧异,随即胆子也大了起来,抖了抖衣袍,清咳两声来到两只女鬼面前,然后得意洋洋地指着那小婢道:“让我们替你们俩主持公道?可她这一路上吓唬了我三日三夜,这笔帐怎么算?”妇人叩头不止,“皆是妾管教不严,惊吓了法师,还请法师见谅,但我二人实有冤情,还请法师为我二人作主!”
少年收回剑,上前两步将文叔归拨开,看向妇人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无论你们有何冤情,自有天理定数,我只管诛鬼驱邪,念你们二人未曾为祸,今日便放过你们,速速离去吧!”妇人泣泪不起,也不管少年与文叔归听还是不听,径自诉道:“法师容禀,妾姓朱,名娥,字婉苏,本居镡成县。早失父母,家中又无兄弟,嫁与同县方氏,薄命夫死,妾与婢无可生计。欲携小婢知文投亲无阳县,故赁年车一乘,令知文执辔,于前年十月四日到此山脚。当时日已向暮,行人断绝,妾不敢复进,知文又突然腹痛不止,妾无奈,只得就近向亭长乞热浆火种……”
说着,妇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亭长龙涛,后执兵器而来,流连妾面,并询问车上所载财物,妾心甚疑,急呼知文赶路。不料龙涛强拦于前,妾抵死不从,其便持兵急刺妾,妾立时便亡,其又转刺知文,亦同死。龙涛将妾与知文就地掩埋,杀牛烧车,骨架并埋,径取车中财物而去。”妇人伏地痛苦泣声,“妾与知文冤死异地,无主可诉,还请法师为妾二人诉冤鸣苦,昭白真相,妾与知文也可死而无憾,不必再滞留此处。”
文叔归闻言,脸上不觉动容,心中对小婢一路惊吓的埋怨也就消散了大半,少年面色平静道:“事隔三年,证据全无,况且这些只是你一面之辞,我何以尽信?”妇人道:“只需法师挖出妾二人之骨,再请仵作验过,便知妾绝无虚辞。”眼见天色即明,妇人泣声更甚,“请法师一定为妾二人申冤!此情此恩,妾二人当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厚报!”话音未落,妇人与小婢便消失在了原地。
文叔归看向沉默的少年,“师傅,咱们都是奉天行世的道人,就该行善济世,为鬼平冤,不是吗?”少年淡淡地睨向文叔归,“你是道家中人吗?”说完,少年转身就走,文叔归紧走两步拦在少年面前,“师傅这是何意?弟子如何不是道中人了?”少年一掌劈在文叔归的肩头,文叔归顿觉肩头剧烈一震,痛不可遏,随即抱肩蹲地,呻吟不止。少年悠悠然地越过文叔归而去,留下一句,“你到现在还无自知之明吗?不但这两只鬼是你惹过来的,就连那老汉家的女尸也是你惹活的,我劝你最好还是早早回家,莫再出来惹事生非,免得累人累己!”
文叔归缓过痛劲,连忙起身向前追去,少年却早已没了身影,文叔归十分落寞地朝山下走去。来到山脚,想起两只女鬼的遭遇,唏嘘不已,自叹道:“罢罢罢!我就是天煞孤星命,我那个薄情师傅也不理会你二人的死活,我总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俩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无人问津。”说完,文叔归就近找了称手的木枝,开始一处一处挖掘起来。
文叔归挖了大半天,日头都落下来了,还是一无所获,心中不禁将两只女鬼来回骂了个遍,罗罗嗦嗦说了大半天,结果最重要的地方却没说,害他在这里瞎找这许久,仍是没个影。文叔归长长一叹,将手头的木枝往旁边一扔,累瘫在了原地,实在没劲了。话说方才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看其穿着再普通不过,甚至十分不起眼,但周身自有一股不容人轻视的气势,而且法力高强,就是没什么同情心。
眼看月升月落,文叔归却连两只女鬼的影子都没见着,文叔归无语半晌,只得继续起身干活,总得有始有终吧。好在黄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他很快挖到了几块牛骨,想来便是那两只女鬼的埋尸地了。文叔归刚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就见前方过来几个人,前头一少年领路,身后跟了一个年老妇人、一白发老汉和几个中年男子。
文叔归一见到领头的少年,顿时喜出望外,“师傅!”少年没有理会他,而是朝年老妇人与扶着妇人的中年男子道:“我所梦之地便为此处,我师兄想来已经循梦迹找到了地方。”旁边几个中年男子身携工具,闻言,上前来帮着文叔归挖掘,很快,散落的牛骨与两具女尸便呈现在了眼前,白发老汉摆开工具,就地验起尸来。
文叔归拍拍身上的尘土便来到少年身旁,很快,验尸的老汉便收拾了工具,换过一身行头,来到年老妇人面前一揖道:“老嫂子,杨爷,此二尸一为少女,一为妇人,二人皆为利刃所伤,且伤口极深,妇人年二十余,右手有接过骨的痕迹。”闻言,年老妇人泪下潸然,“是婉苏没错,当年,她便是在我这里弄伤了手,没错,是婉苏啊!”年老妇人又朝扶着她的中年男子道:“你表妹二人死地这般凄惨,你一定要为你表妹洗清冤屈,早日擒拿真凶啊!”中年男子唯唯应声。
一行人收拾好尸骸,往回走去,不远处停了几辆牛车,少年与文叔归落在了队伍后面,文叔归道:“原来师傅您并非薄情之人,我果然没有看错!”少年瞪向文叔归,好半晌才道:“待会儿在人前,你我以同道师兄弟相称!”“哦!”文叔归颔首,“那人后呢?”少年转回目光,“仲希……”继而话音一顿,“吴仲希!”“文叔归!”文叔归十分欣喜地自报家门。
安顿好母亲,杨甲来到厅堂在主位坐下,目光在吴仲希与文叔归二人的面上逡巡,好半晌才道:“杨某向来不信鬼神,以梦托事,更觉无稽。”杨甲突然沉了声音道:“杨某窃以为,二位与某表妹之死有着莫大的关联,倘若从实招来,杨某定当在县爷面前替二位求情,宽为处理,可二位若再借鬼神说事,杨某必不轻饶!”
文叔归面色愤愤然,他可是辛辛苦苦挖了一天一夜的尸骨,现在两只胳膊都甩不开了,这人居然还怀疑自己。文叔归转而看向吴仲希,见其面色冷静,不知为何,莫名相信吴仲希能很好地应对这一切,于是勉强压下了心绪。吴仲希在杨甲目光的迫视下面色不变,声音沉稳道:“且不论我二人是否假借鬼神说事,断案自有理据,岂可偏听偏信?杨爷尽管去查!”杨甲道:“听汝口音,并非本县人?可身携过所?”闻言,文叔归面色一变,他紧张地看向吴仲希,只见吴仲希态度淡然地自包袱中取出一黄色信封,双手递给杨甲,杨甲接过,打开信封抽出内里的过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连忙站起身将信封恭恭敬敬地递还给吴仲希,再一揖礼道:“还请法师见谅,在下方才实在无礼。”
吴仲希还了礼,“杨爷言重了!还请杨爷放心,在令表妹之死因未白之前,我二人绝不会踏出无阳县半步,倘若杨爷或是县爷的人有所疑问,随时可以拘问我二人。”“不敢!”杨甲态度全变,前后判若两人,并且立即吩咐人去收拾出两间干净的屋子,安排两人住下。
文叔归跟着吴仲希进了屋子,好奇地盯着吴仲希的包袱,“师……”眼见吴仲希双目寒光射来,文叔归连忙改口,讨好地道:“仲希,能给我看看你的过所吗?”他实在太好奇杨甲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快。吴仲希倒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地拿给了文叔归。
文叔归打开过所一看,眼睛立马直了,来回打量着吴仲希,吴仲希不耐烦了,“看什么?”文叔归连忙在吴仲希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仲希,你认识国师?”“国师?”吴仲希一脸茫然,文叔归惊讶道:“你难道不知道国师?那个叱咤朝廷的梁国师,你真不知道?”吴仲希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自小长于深山,并不认识什么国师,何况还是朝廷的人。”
文叔归怔怔地看着吴仲希,“那这过所是从何而来?”吴仲希抽回信封,“我下山前,师傅给我的。”吴仲希将过所收好在包袱中,转而又从中抽出另一个信封递给文叔归,“我这还有一个多余的,给你收着吧。”多余的……多余……文叔归不可思议地接过信封,抽出过所一看,果然也是国师亲手所发。文叔归尚在怔愣之际,吴仲希便将他一把拉起往门外推去,“回你的屋子歇息吧。”文叔归连忙卡住门,“仲希,你真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梁国师?”吴仲希用力将文叔归推出几步远,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真不认识!”
文叔归只觉太不可思议了,“仲希,你这十数年到底是窝在了哪座世外仙山里了?想不到这世间居然还会有不知道国师之名的人……”不理会门外文叔归的聒噪,吴仲希径自躺在了床上,脑中思绪纷杂……“年后你便及笄了,下山去吧,此后嫁娶由汝,生死无干,不必再回来了。”男子转而严厉道:“但你需记着,下了山,一不可自恃道行出头逞能,故作声名;二不可助纣为虐,为祸天下生灵;三……轻易不得与人提及为师之名……”吴仲希翻了个身,闭上双目,面上是说不出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