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克公国的南方,以东西纵横的瓦伦山脉为分割线,北面,是沃野千里的以开国帝王名字命名的德莱纳大平原,而南方沿海的狭长地带,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盐碱地,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荒芜之地,同时,也是我家的封地。
我的家族是一支游民,故国因战乱毁去,无数平民流离失所,当时我家的封地早以被匪军占领,曾爷爷他们不得已举族迁移,一路上风餐露宿,但是,当年整个大陆的东边和南边都在打,曾爷爷他们往往是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能够生活的地,第二天就会有敌军打过来,曾爷爷他也是倔,他至死都不肯归顺大陆上其他势力,不屑于他们口中的保护与分封,他临死前说他这辈子太傻了,他还骂其他人也太傻,为什么要一直追随他,明明只要离开就能从此安居乐业,不用整天提心吊胆。
其实曾爷爷他真的很没资格骂其他人,就和他一样,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忠诚都献给了一个人,就算是那个人早已战死沙场,那个人的国家早已成为历史,曾爷爷他也依旧是每次冲锋都高举着那面国旗,也许在他心中,那个他用尽一生守护的国家,只是暂时的睡去了。
曾爷爷去世了以后,爷爷他成为了新的族长,为了跟随着他的这几千人,爷爷他归顺了圣约克公国的开国皇帝德莱纳,德莱纳许诺他,只要肯出力,开国之时,必将分封一片肥沃的土地给已经漂泊了数十年的德沃家族。
自那以后,连年征战,德沃家族身先士卒,哪里有战乱哪里便有德沃家族的战士,可以说半个圣约克都是德沃家族的战士以自己的血肉换来的,整个家族从近万人一直跌到了不足千人,到了开国之时,没人在意早已不复当年的德沃家族,没人在意这用生命换来的赫赫战功,也没人在意对于一个跌落到二流的家族的承诺。
直到数年之后,国王才终于想起过去的承诺,于是那年,爷爷领着刚刚出生的大伯和二伯,以及一众手下和族胞来到此地,无钱无粮,白手起家,几百人就从最简单的吃饭开始,看着破碗里几乎就是盐水的汤上漂着的草根,看着种下去的大麦死了一茬又一茬,看着远去的孤帆消失在海天之间再也没有回来,几百号人,仅仅半年就去其大半,但,没有人放弃,没有人退缩,因为这里从此以后是他们的家园,是他们的孩子可以快快乐乐长大的家乡,是没有战乱的乐土,所以,哪怕再苦,他们依旧在坚持。
匪患猖獗,杀,高精灵骚扰,杀,魔兽袭人,杀,德沃人越来越少,但敌人却越来越多,二爷爷也死在了和高精灵的战斗中,爷爷倔了一辈子,终于……那一年,他跑遍了整个圣约克,求遍了整个圣约克,但,最后只是带回来了一点粮食,和数以千计面黄肌瘦的奴隶,不过,凡事有好有坏,爷爷解除了他们的奴隶身份,宣布他们为正常的臣民,宣布他们拥有自己土地与财产,沉默过后,几千个被其他贵族视为劣等品的奴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盐碱地被一片片的良田征服,海面上的风帆越来越多,木制房屋取代茅草屋然后又被石质取代,一座座城镇,一顷顷良田,原本荒无人烟的盐碱滩一步步的变为富庶之地。
“所以,你对于奴隶才……”莱茵和亚雷斯顿坐在一块,看着墓穴中,安安静静的躺着的少女,看着那件被染成褐色的袍子。天色依旧昏暗,远方的地平线如同黑暗铸就的高墙,阻挡着破晓的光明“既然你这么了解你家族的过去,那你也该清楚,奴隶主手中的鞭子一日不放下,奴隶的心中就永远有一道锁,你爷爷当年,不就是自己去打开了这道锁吗?”
“……也许是因为我从小接触到的爷爷奶奶们都是被解开了枷锁的吧,我一直以来都以为,奴隶其实和我们都一样,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意志,而奴隶这种称呼,也只不过是过去他们的一种身份,就好像农民商人一样,而不是这种……这种……”
“整天待在自己家族的那一亩三分地,当然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啦。”莱茵随手拔起一根野草,把鲜嫩干净的草茎放到口中叼着“跳出那个小世界,来到外面,越是伤心,越是愤怒,越是证明你在成长,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世界,留在对童年的留恋里就好。”
“你还真是看的开啊,莱茵,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对于你的过去。”古德尔登也走到旁边蹲了下来,学着莱茵拔起一棵草叼着。
“我的过去,这要是说的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那就找个时间,好好聊聊,现在,先让她入土为安吧。”亚雷斯顿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过去,甚至都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但……”亚雷斯顿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双手捧起一捧泥土“谢谢你。”泥土撒下,盖在女孩的身上。
“感谢你让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一捧又一捧,亚雷斯顿和古德尔登两人用自己的手一点点的盖住少女眼前的天空“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人为何物。”泥土落下,将最后一点不属于泥土的颜色盖住“感谢你让我知道了我为何物。”
看着这边两个人,莱茵并没有参与进去,这毕竟是属于他们的成长,他不想,也不能进入,唯一能够做的,只有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天空依旧是一片漆黑,但东方的天空中,已有一缕缕晨光刺穿暗夜,降临人间。
“天要亮了啊。”
“是啊,天要亮了。”
“仔细一想,我们不是还有工作吗?”
“……这种气氛似乎不太适合提及工作吧。”
“那还能说什么,几个大老爷们在这里围一圈,为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哭一场,还是默哀三分钟,然后年年来祭扫。”莱茵伸了个懒腰“走吧,伤心完了,还要吃饭呐。”
“吃饭吗,你不说我还没感觉到,我都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走吧,赶紧回去吧,免得莉儿姐她们担心。”
三人并排走在草原上,凉风习习而来。
“你知道吗,我是用自己的剑换过这个女孩来的,在我换的时候,那个大汉还挺惊讶,他说,这个女孩哪怕是完好的时候,都不值这一把剑,更别说被打成这般模样。”亚雷斯顿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泥土“说真的,剑我真有的是,小时候光捣乱弄坏的剑都有上百上千,家里的仓库里更是堆积如山,所以,我从来不关心剑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这些剑……就和玩具没什么区别。”
“现在想起来你拦着我时说的一句话,他只是在踩碎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仔细想想,对啊,这不就是玩具吗,但只不过一个是死的,一个是活的……也不对,其实两个都是死的,都是死的……”亚雷斯顿摇着头笑道。
“人命啊,人命啊,一条人命,一把剑。我能把一条人命看的很重,但我却看不到一把剑的价值,当这两样东西挂钩时……我才知道我和那些奴隶主也没什么区别,理所当然的接受着自己拥有的,认为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不管是对于死物或是活物。”
“当时我真的想杀了那些灭绝人性的奴隶主,但,他们真的就是灭绝人性吗?也许在他们的心中,奴隶和我们平时吃掉的鸡鸭牛羊是一样的东西,而我们吃掉鸡鸭牛羊的时候不也是没有丝毫的罪恶吗?”
莱茵和古德尔登就这么走着,听着,听着亚雷斯顿的发泄。
“……我想要去改变,去改变这个世界,去改变所有人的思想。”
“也许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我现在依旧还是他们中的一员,也许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我想要改变的方向,但……”亚雷斯顿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但那只是现在。”
“莱茵,我知道昨天晚上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现在的我的确就像你说的一样,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只是为了心血来潮的屠龙而打算前往诺丁山脉,没有计划,没有情报,就只剩下血气方刚。”
“但……我问过了,我问过希尔哥了,伊莫花。”
“我去诺丁山脉的目标确定了。”亚雷斯顿停下了脚步,莱茵和古德尔登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莱茵,我决定了,我要去诺丁山脉的主峰,我想要亲手摘得一朵伊莫花。”亚雷斯顿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量一样大喊了出来。
阳光终于冲破了重重黑暗,洒满了整片草原,风忽的变得凛冽起来,卷起野草,冲向天空。
伊莫花,一种只生长在诺丁山脉主峰安卡罗亚峰顶的白色小花,为了纪念其发现者女性冒险者伊莫而命名为伊莫花,因其生长位置为诺丁山脉最为凶险的主峰,环境恶劣,在哪里,仅有的唯一生灵便是伊莫花,加之在诺丁山脉的最中心,有着无数恐怖魔兽的阻挡,想要得到要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故又名“不屈之花”“勇士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