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吗？”阿尔梅洛抬手掐着自己的鼻梁根部“你先出去吧。”
“是。”站在他面前的宪兵对着他和艾德里安行了一个军礼后，就慢慢的离开了房间，并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亚伦率领着的队伍和南巷的地下帮派正面开战，死伤惨重，光是阵亡就已经有二十余人，更多的则是重伤，残疾，亚伦本人也是身受重伤，此刻正在被运往医院的路上。
“是你让他带着这支队伍的吧？”艾德里安说着看了看窗外依旧在下的大雨，手中的大半杯红茶早就已经凉了，并且在手的颤抖之下带起一道道波纹“我今天下午才刚说完……你这样让我也有些负罪感啊。”
“不只是为了亚伦。”阿尔梅洛咬着自己的嘴唇“这出戏，不流点血演不好的。”
“呼……反正人都已经死了，这时候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艾德里安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要去看看吗？”
“嗯，你等我一下。”阿尔梅洛两手十指相扣捂住自己的额头趴在桌子上，呼吸有些深重，桌子下的右腿也是在不停的抖动。
“怎么，难道你在害怕去面对那些孩子的尸体吗？”
“不不不……不是啊，我对于去面对他们倒是没有什么。”阿尔梅洛趴在桌子上依旧在不停的抖腿，艾德里安就看着因为他的抖腿而不断晃着的红茶，看着红茶在不断的晃动中距离杯口越来越近“就是想到还要帮其他的小家伙们做思想工作，我就烦得慌。”
“你就不怕这些孩子怨恨你吗？”
“公主殿下让我们去死我们会犹豫吗？”阿尔梅洛依旧在抖腿“对于我们来说这是荣幸，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无法反驳。”艾德里安看着红茶“但在殿下不在的时候，以殿下为名义这么做，会不会……”
“那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啊，啊我去。”茶杯终于不负众望的倒了下来，并且是朝着阿尔梅洛的方向倒了下来，然后阿尔梅洛很幸运的又一次的体会到了正常人幼儿时才有的奇妙体验。
“你看，你都吓得尿裤子了。”艾德里安轻笑着摇头道。
“诶，算了，就这样吧。”用自己的衣服袖子使劲的擦了好几分钟，在确定了确实擦不去之后，阿尔梅洛十分光棍的摆了摆手“走吧，去那边吧。”
“想好了？思想工作。”艾德里安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皱。
“你不是睡不着吗？帮我想想喽。”
…………
“有点惨烈啊。”雨依旧没有停下来，而这条小巷子也因为雨水的冲刷，并没有太多的红色留下，但看到四周被破坏的东西，以及那一大片一大片盖住尸体的帆布，阿尔梅洛还是能够想象得出当时是有多么的血腥，多么的激烈。
“兄弟们的尸体都在那边的木车上，扔在那边柴房里的，都是那些帮派成员。”一个面容上依旧有些怒意的队长和两人说着周围的情况，语气有些断断续续，看样子是压抑着十足的愤怒。
“你去忙吧，我们……我们自己去看看就好了。”艾德里安拍了拍那个队长的肩膀，让他先行离开了，不过在离开前他还脸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阿尔梅洛的裤裆。
“真没想到，只是一些难民移民组成的小小的帮派，居然这么能打。”阿尔梅洛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像是盾牌上的碎片“你看这个，我们明显还是没有专门用来城内镇压的战法啊。”
“你看出来什么了？”艾德里安十分的好奇。
“很下三滥，但在这种小地方却是最有用的战术。”阿尔梅洛走向摆满了尸体的木车，并掀开了盖住尸体的帆布，旁边的一个小战士看到他这么不尊重自己战友的尸体，刚要发作，不过在看清了来者后，慢慢的退回去继续警戒。
“果然，大多数都是腹部中剑。”阿尔梅洛掀开尸体上的盔甲，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只手顶着盾牌，一只手拿着长剑利用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向前猛捅，只需要不到二十个人，分为两队，一队的盾牌向前，一队的盾牌向斜上方，就能将这个小巷子完完全全的封住，如果后面在加上点手拿长枪的话……”
“这是过去诺顿的重甲兵方阵战术。”艾德里安也是反应了过来“居然能够想到利用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内，这些记录下来吧。”
“回去以后我会尽快的做出一套新的城市战战术来。”阿尔梅洛将帆布重新盖上“睡吧，小伙子们，你们干的不错。”转过身“走吧，去看看那些人的尸体。”
两人走到刚才的那个队长说的柴房里“有几个大家伙啊。”
“半兽人，还是这种大型的，怪不得亚伦都伤了。”掀开帆布看着那几具哪怕是躺在地上也充满了压迫感的大号尸体，阿尔梅洛看向艾德里安“说实话，哪怕是死了，现在看着他我心里也发憷。”
“人类在面对比自己高大的生物是都会有一种本能的畏惧。”艾德里安蹲下翻看着半兽人尸体上的伤口“但这种恐惧在圣约克，却变成了一种很搞笑的存在啊。”
“什么？”
“种族歧视……”艾德里安敲了敲半兽人身上的肌肉，不知道是因为肌肉本身还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非常非常的坚硬“一部分人恐惧于半兽人的力量，就去不断的抹黑贬低他们，然后，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市井小民就听什么信什么了。”
“看一下这四周吧，矮人，半精灵，半兽人，人类，他们的尸体堆积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柴房里，也许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一起聊天喝酒，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从军校毕业时，殿下私底下给我们留下的那次考核吗？”
“那次不限题目论文吗？”阿尔梅洛也蹲了下来，看着周围的尸体。
“你还记得我当时论文的论点吗？”
“我记得好像是……弱势群体的凝聚，决定国家方向的力量……来着。”
“对，没想到老大你的记性还不差。”艾德里安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你当初写完交给殿下后，殿下看了半天，然后让你回去把这些都烧掉。”阿尔梅洛四处翻看着帮派成员的尸体，他们没有制作精良的铠甲，就只有布满了补丁的破布衣，他们也没有匀称的肌肉，哪怕是最为健壮的矮人衣服底下也是瘦骨嶙峋。
“其实就是在写我们和他们不是吗？”艾德里安将帆布盖回到半兽人的身体上“我们都是孤儿，从小就没有了父母，无家可归，公主殿下收留了我们并将我们培养成了现在的样子，而他们，为了能够活下去，忍受着王都人的蔑视，为了维护自己的饱腹，聚集在了一起最后成为了帮会。”
“我们都是弱者不是吗？我们都是那些贵族，那些大人物根本不会放在眼中的存在。”艾德里安走出了这间小小的柴房，阿尔梅洛也跟了出去，两人带上雨衣的兜帽，在漫天的雨水中默默地走在这条小小的巷子中。
“当人们无法倚靠自我来维持自己的生存的时候，他们就会转向倚靠共同的力量。”阿尔梅洛低着头看着脚下老旧的砖石路上的大大小小的水坑“当这个共同的力量扩大到一定的规模时，便出现了组织结构。”
“是啊，越扩大，这个组织也就越能吸引更多的无法倚靠自己的力量的人。”艾德里安点头“当初的诺顿帝国不也是这样吗？诺顿大帝本人一开始只是为了反抗龙族的统治，纠合起了一批和他一样想要反抗龙族统治的人，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直到成为一个空前绝后的王朝。”
“这些半兽人，矮人，半精良，人类也是一样，他们背井离乡来到王都就是为了混一口饭吃，但当他们发现以自己的力量无法在王都立足之时，他们选择了聚集到一起，成立了帮会，相互帮助，相互扶持，原本看似无法融合的种族隔阂，在这个小小的帮会中却被一一打破，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弱势群体。”艾德里安捡起了地上的一块木头碎屑“也许现在在统治者的眼中，他们可能和这一小块木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艾德里安说着，把手中的木头碎屑扔到了一边的木制房子上“看看这些屋子，它们不就是靠着无数的木头组建起来的嘛。”
“你和我说这些……别绕弯子了。”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应该知道现在王都，就仅仅是王都，它的两极分化到何种的境地了吧，统治阶层压榨民众，大贵族压榨民众，大商人压榨民众，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压榨民众的基础上而来的，而民众。”艾德里安回头指了指刚才他们所在的放置尸体的小柴房“这就是民众在压榨之中做出的选择，他们不再相信政府，不再相信法律，不再相信统治者的谎言，他们相信的，是自己手中的力量。”
“也许我们是时候想一想公主殿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将我们收留的了，我们该想一想公主殿下收留我们是为了得到哪一方的力量了，民众也许在那些人看来，不过就是和猪牛没有什么区别的动物，但这些动物的力量是他们的十倍百倍，这些动物的数量是他们的百倍千倍。”
“你说这些……感觉和留遗言似的。”阿尔梅洛低着头思索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
“说不定就是在留遗言啊。”艾德里安歪了歪脑袋“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殿下把我们两个分到一起的吗？”
“一个决断，一个策谋。”阿尔梅洛抬头看着天空，雨势渐渐地小了下来“我想不到那么多，而你则是想的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