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看看,霍去病脸红起来,究竟是什么模样。
看她一脸娇羞,似嗔似怨的神色,云苓忍不住心头黯然,勉强一笑道:“若是大小姐再无其他吩咐,臣这便回平舆侯府了。”
“哦……哦!绿香姐,麻烦你送送云大哥了。”昭雪这才醒悟过来,看到绿香已经折回屋内,便招呼她送客。绿香垂头:“云公子请。”
“绿香姑娘请。”云苓客气一笑,随她走了出去。昭雪慢慢摸到案边,找到椅子坐下,双手托腮——唔,好烫,她又赶紧将手甩开。
眼角看到那沉思的娇小身影,云苓忽然发出了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云公子,方才小姐同您吩咐了什么?”绿香忽然轻轻问。
看着身边眉目清秀的侍女,云苓愣了一愣,笑着微微摇头:“让姑娘见笑,不过是关于平舆侯、小侯爷的事。今日小侯爷亲手为大小姐研药,大小姐当真感动至深,怕是……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罢。”
他竟然这么淡定地撒了句谎。
既然连身边的侍女都要避开,绿香“哦”了一声,云苓喟然:“不愧是大小姐的侍女,颇似大小姐的聪慧。”
“云公子……过奖了,奴婢不敢当。”绿香道,很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却见云苓正好也看向她,慌忙低下头去。
二人再无对话,一路前行。
如果禁足就能解决很多问题的话,那么,变成一个宅女,无疑是昭雪最好的选择。
只是上天似乎注定了,她永远成不了一个宅女,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自己找上门来。
如果,她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说过的一些话,能够给人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她一定会记得,下次看好自己的嘴巴。
虽然卫青不许她出云华院,但她还是每日要去膳厅陪卫媪、卫青吃饭,无论如何,这禁足也实在不严格。
所以……只要不跑出长平侯府,四处转转,也没有关系罢?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目前不能练剑,但几日不运动,昭雪就会有一种强迫症,觉得自己会退步,按捺不住之下,拽上绿香,她俩偷偷跑去了后院的练功场。
一路上,虽然绿香在不停叨咕“叫大将军知晓了不好”、“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小姐若出事了奴婢担待不起”之类的,但还是扛不住昭雪的力气,被她半拖半拽地就带到了后院。
“小侯爷的剑术,果然已有很大进步。”忽然听到卫青的声音,昭雪一愣,他正在和谁说话?
很快听到一声叹息,“大将军谬赞,若是已过半年之久,还无一丝进步,襄每日可当真无所事事了。”
平阳侯曹襄——他怎会出现在此处?好像也未曾听到家仆来报。但转念一想,既然不是来拜会她的客人,家仆也没有必要来向她汇报这事吧……
昭雪在院门口胡思乱想,院里,卫青放下剑,看着额上微微冒汗的曹襄,轻轻叹气道:“小侯爷也该累了,不如用些茶水罢。”
曹襄固执地摇头,抬臂举剑:“襄说服母亲前来长平侯府,便是为着请大将军不吝赐教。才不过几招,莫非大将军已觉襄资质鲁钝,已不愿教授?”
一向性格温和的平阳侯今日却这般坚持己见,纵然是卫青,也感到分外不解。若是真的前来请卫青指点剑术,不是该往军营去么?
卫青不由忆起,昨日登门赔罪,长公主确实有提到,希望他能够多多教导平阳侯;莫非这小侯爷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他这般受了刺激,不由得产生了牛脾气?
昭雪听着院里又是一阵木头的乒乓声,想来,又是在用曾经的木剑进行切磋。
二人一口气对了近三十招,就听曹襄发出一声苦笑:“大将军,襄果然愚笨。”
卫青收剑,看着颇为沮丧的曹襄,不禁有些无奈,轻声道:“侯爷,欲速则不达,侯爷的剑术已有些根基,练习再勤奋些,定有所成。”
紧握着剑柄,曹襄抿了抿唇,视线却飘往了别处。卫青转头,想招呼旁边的家仆过来递水,“大将军,襄……往后再无机会上战场杀敌么?”
卫青愣了愣,曹襄年纪轻轻便袭爵,加之平阳公主疼爱这独子,早在卫家人还在平阳府中为奴时,卫青只觉这小侯爷虽不如当年平阳侯的病弱,却也是一身的书生气,公主也不爱让他习武,于是只见曹襄日复一日温书。
这些年来,原来这小侯爷已经有了这般心性变化么?
卫青不由强笑:“对外征战多辛劳,自有青等人率军奔袭,侯爷何须受这罪过?”
“可……可是,冠军侯,”曹襄鼓起勇气,终于把一直想说的名字说了出来,“霍去病,当年他初次参战,也不过十八岁。世人只道他少年英雄,当年的他,不也是大将军带着么?”
卫青当然不会明白,为什么曹襄的思维会突然转到霍去病身上,喟然道:“小侯爷,恕青直言……”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剑,嘴角扬了扬。
“去病自小与青在一处,由青教习武艺,去病幼时便对这些领悟得快,既已决定投身行伍,便要做到应做之事,上阵杀敌。去病不似小侯爷,虽看似生活无忧,他所得的却并非固有,亦是卫家自己打拼出来。”
“为了维护整个家族的荣耀,不,即使是为着自己,他也必须要征战,决不后退。”
卫青一番话,却不由将昭雪震动。这不正是她此前一直坚持的吗?
卫巡的爵位,很大程度上是她用“军功”换来的,正如卫氏的崛起,虽然与卫子夫的得宠不无关系,可是要想持久繁荣尊贵,就必须要做出成绩,来换取尊重。
平阳侯一脉是因为开国有功,所以曹襄可以当一个二世祖,只要不犯大错,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回丢掉爵位。
正在神思飘渺中,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探上她的脸颊,她正要回头叱责绿香的胡闹——不对,这样的触感,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迅速回头,霍去病正瞪着眼睛看她,“哇!”她顿时绷不住地叫出了声音。
“雪儿?”卫青心中一凛,快步走出来,正看到霍去病伸手去捂昭雪的嘴,顿时脸色有些发白。
霍去病一见他在,立即松手,镇定自若地道:“舅舅,去病可打扰了您?”
听到霍去病的声音,曹襄脸色一沉,也快快地从院里走出来,看到挨着霍去病站立的昭雪,连忙又垂下头去。
就听卫青发问:“你们俩如何在这?”
昭雪顿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要说自己已经在这偷听了好久?那估计曹襄会把自己抽一顿的吧……
“舅舅,刚刚想进去同平阳侯打招呼,雪儿却忽然跑来吓我,反被我给吓回去,真是在平阳侯面前失礼了。”霍去病淡淡道。
完全说反了吧!昭雪惊讶地看着他,卫青仔细看了看二人的表情,忽然轻轻笑了笑:“小孩子便是爱胡闹,当真是……”他转头看曹襄,“叫平阳侯看了场笑话,实在太失礼。”
“大将军言重。”曹襄瞟了一眼霍去病,“只是不知,为何今日骠骑将军会突然出现在此处?骠骑将军事务繁忙,不该常驻军营么?”
昭雪也正奇怪这个问题,既然曹襄问了,她也乐得在旁边听。
但见霍去病微微笑,镇定地回答:“看着午膳时间将至,想着舅舅家也该要用膳,便调转马头径直过来了。”
好充分的理由,不过,我们长平侯府似乎不是冠军侯府的后厨罢。昭雪不由得射过去鄙视的目光,却遭霍去病一记凌厉的眼神秒杀,只好讪讪然收兵。
卫青也不由失笑:“去病,午膳还早着,你可太心急了些。”
“是么?”霍去病依然是淡定地回道,转头问身后不知所措的绿香,“绿香,而今是什么时辰?”
“回……骠骑将军话,”绿香道,“此际……约摸巳时过半。”
巳时过半,也就是上午十点左右。这个时候要来吃午饭,实在太早了些——昭雪当然知道不过是他的借口,莫非,是来告诉她调查的进展了么?
但现在卫青就在眼前,她也不好意思立即抓霍去病问,只好巴巴地站在边上等他们聊完。
“既然时辰尚早,不如,由骠骑将军来对襄指点一二。”曹襄忽然悠悠开口了。
霍去病看向他,平阳侯书生气十足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双眸闪亮,紧紧地盯着对方,脸颊上还有方才微微沁出的细碎汗珠。
刚刚他在卫青剑下也走不过三十回合的吧,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般的,就想要单挑霍去病?昭雪奇怪地想着。
倒不是认为卫青剑术不及霍去病,只是在昭雪看来,卫青沉稳,知道轻重避让,就算输也不会让曹襄难看。
但霍去病……昭雪看着他那下意识抿住的薄薄的唇,总觉得,他会是个非常较真的人呵。
霍去病看着曹襄,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能从曹襄身上感觉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敌意。轻轻呼了口气,他看向卫青,伸出手:“舅舅,木剑借着使使。”
既然点名要自己作陪,且看看这小侯爷是要作何打算。
昭雪兴致勃勃地想要在一边观战,“雪儿,回院子休息。”卫青皱眉。
虽然是在自己家中,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着实不好,卫青伸手拽过她的胳膊。纵然再不情愿,昭雪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手中是熟悉的触感,霍去病随手挽了几个剑花,摆了个起手式:“侯爷请。”
曹襄看了看他,淡淡道:“骠骑将军请。”说着,抢先一剑当胸刺了过去。
先下手为强,都知道这个道理。霍去病一侧身,曹襄迅速旋身回斩,两剑“乒”一声架在一起。
四目相对,看着曹襄跳动的眼角肌肉,霍去病当真为他这番激动的情绪诧异了。
二人迅速分开,曹襄喘了口气,霍去病立即道:“侯爷,方才你同舅舅已交手一番,去病此时忝占优势,不如稍后再作……”
“废话少说,你小看我不成!”
一向温文尔雅的平阳侯说出这样激动的话语,霍去病一愣,忽然不由忆起近来听到的关于平阳侯夫妇不合的传闻,再想到昨日在平阳府中所见所闻,苦笑道:“去病真不知何时得罪了侯爷,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