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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

心脏神经官能症,这是苏小麦在网上找到的,陈非看完后,发现完全符合自己。这种病的患者会有严重的心脏方面的症状,并且会引发全身的种种不适,但不管做什么检查,心脏就是没问题。因为归根结底,这是一种神经方面的病症,发疯的不是心脏而是神经。它的致病原因大同小异,基本都是由于压力过大和过于疲劳造成的。而得这种病的人大多都是年轻人,而且心思细密,想事情想得太多。

陈非回想起过去半年的辛苦工作,回想起自己每晚夜不能寐为了房子而忧心忡忡,回想起在埃尔兰根看到苏小麦邮件时的茫然,回想起在阿姆斯特丹机场书包失而复得的恐惧和狂喜,渐渐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这种怪病了。

“我想的太多了,”陈非拍拍自己的脑袋,“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事情去担忧害怕。”

“这种病其实就是变相的焦虑症,”苏小麦说,“网上说了,可以吃抗焦虑抗抑郁的药物,吃营养神经的药物,但最重要的在于放松神经,改变心情,才能从根上治愈。也就是说,你要淡定。”

淡定个鬼!陈非唯有在心里苦笑。眼下内外交困,不把自己急死已经是万幸了,哪儿还淡定得起来。他很清楚,自己历来是那种事无巨细都要仔细思量、全盘考虑的人,简单形容就是想得太多,这样的性格已经形成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

所以陈非又去医院看了神经科,弄回来一堆死贵死贵的抗焦虑抗抑郁的药物,配合着维生素B和谷维素天天吃。心脏的症状果然有所缓解,可见药物还是对症的,但他焦虑的情绪并没有得到改善,该惦记着的事情一样也没放下。

他变得心烦、易怒,即便是“原来我患有轻度焦虑症”这个事实本身都能让他更加焦虑。似乎是为了赌气,他在单位又开始发狂似的干活,得到处长一通赞扬,但转过身回到家,不堪重负的心脏开始提抗议,他又吞了一把速效救心丸才避免了再次跑夜间急诊。

“我不是叫你悠着点么?”苏小麦很不满意,“我总不能跟到单位去看着你吧?”

“废话,我工作都要丢了,不卖点力怎么行?”陈非怒气冲冲,“到时候什么房子、什么结婚,都变成狗屁了!”

苏小麦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很想反唇相讥,但又忍住了。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陈非总会突然爆炸开来的脾气,好像陈非就是一串熟透了的热带浆果——随便爆吧,大不了溅一身果汁。

这是一个渐渐陌生起来的陈非,他的情绪已经很难得到有效的控制,时不时就会发点或大或小的邪火。苏小麦和李萌都知道那不是出自他的本心,而是他的神经有了毛病,所以都尽力容忍。好在他也不会干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是变得格外絮絮叨叨,仿佛天底下什么事都很难让他满意。

尤其他的疑心开始变得重了起来。他开始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累赘,一个招人讨厌的废物,这些年来在苏小麦面前的良好形象就像柏林墙一样崩塌掉了。苏小麦还会喜欢我么?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病病殃殃、惹人心烦的货色?她会不会一怒之下抛掉自己,真的回去听太后的话相亲去?

尤其让他沮丧的是,根据在网上所查到的,很多得了这个病的人都陷在苦闷中,因为没有人相信他们真的有病——现代化的科学仪器都检查不出来的病症,究竟算什么?虽然这个病的症状之繁多令人乍舌,却更加容易令身边人认为你是在装病。处长在开会的时候就指桑骂槐地说:“大家平时都要注意好身体,有病就要赶紧医治,不要弄出些没法治又好不了的病来。”

陈非终于发现,自己进入了人生中一个极其微妙的时刻。在上一秒钟看过去,他有体面的工作,有漂亮的女朋友,好像在北京城混得还不错,下一秒钟他就可能失去所有的这一切,仅剩下一个正在犯神经质的肥胖的躯壳。

如果这是在老家呢?作为本地人,他的工作会比在北京稳定得多,或许也有一个见到下属请病假就气得嗷嗷叫的处长,但也未必会打算炒掉他。而家里的父母不管有什么毛病,儿子得了病,无论如何也会尽心尽力地伺候。他们都退休在家,有更多的精力照顾病人,不会像苏小麦那样累到黑眼圈。

陈非突然开始想家了。他平躺在床上,感受着从胸口不断传来的闷痛感,忽然间很希望自己此刻正躺在家里。他觉得自己的健康和希望都是被北京一点一点消磨光的,开始对北京产生了厌憎。这些日子里,他回到家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东想西想,许许多多不敢想、不能想的念头都清晰地冒了出来。他的头脑里多了一个陈非——姑且称为“陈非乙”,总是向他灌输一些邪恶的念头。

“别坚持了,和苏小麦分手吧!”陈非乙说。

“为什么?”陈非问。

“你明白的,你不能让她为了爱情真的和家庭决裂,那不是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陈非乙说,“你说说你能给苏小麦什么?你是一个穷光蛋,在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公司,混到三四十岁也就那样。”

“我还可以跳槽!”陈非不服气地说,“我可以加倍玩命地工作!”

“你敢跳槽吗?在北京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非乙说,“加倍玩命工作更是开玩笑,你的心脏给你提的抗议还不够多?”

“那我该怎么办?总得有个办法吧?”陈非吼道。

“人类之所以愚蠢,就是因为他们总是天真地以为‘世上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陈非乙悠悠地说,“但事实上,大多数难题都是无解的。你的一生注定这样了,做一个小职员,平平稳稳地混完一生。也许你根本没资格结婚,即便结婚,也不是苏小麦。你以为你重点大学毕业、搞定户口、在稳定的国企上班就算征服了北京?你太天真了,兄弟,北京随便挥手一拳就能打得你头破血流满地找牙……”

“我要跳槽!我能挣更多的钱!”

“算了吧,你已经快三十岁了,大学毕业时的那股子冲劲早就被磨平了。除了房子的问题之外,你的生活大体上比较舒适,更加助长了你的惰性。而惰性这种东西一旦生出来就不可能消失,所以你根本没有改变现状的勇气。”

这就是陈非和陈非乙对话的大致过程,每一次都以陈非乙的完胜而告终。只有陈非乙真正了解陈非,知道他的一切弱点,能够说出丝毫不留情面的真话。每次和陈非乙对话之后,陈非的自信心就会下降一个数量级。

这是陈非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不是因为他内外交困,不是因为他生了重病,而是因为他渐渐失去了自信。他看着苏小麦的眼光总是很怪异,仿佛对方下一秒钟就会消失无踪,结果苏小麦终于忍不住了。

“你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遍!”苏小麦恶狠狠地瞪着陈非的眼睛,“我不在乎你生病,我不在乎你生病的时候我照顾你、半夜拖你去急诊,我也不在乎背后有没有老太婆天天催命而你帮不上什么忙……但我真的很讨厌你现在这副要死要活患得患失的样子,我苏小麦看上的男人不是这个德行!”

但我已经是这个德行了,陈非躺在床上,神情木然地看着苏小麦,看到苏小麦忍无可忍转身离开为止。就这样吧,陈非想,裂痕已经产生,也许永远无法弥补了。

他索性请了十天的假在家休息,至于处长会不会在此后的竞聘会上更加坚决地要求辞退他,他已经懒得去想了,辞就辞吧。

他已经做好了最灰暗的打算:被公司炒掉,滚回老家,花上一年半载养好病,然后随便找个工作,敷衍完下半辈子。继续呆在北京太耗钱了,近期北京房租猛涨,房东已经明确表态,秋天开始涨房租,尽管他还有些积蓄,也舍不得太过浪费。至于苏小麦,毫无疑问,他只能放弃掉。

而苏小麦似乎也对他灰心失望了。有那么几天,苏小麦显得心事重重,也不怎么主动和陈非说话,而在此之前她会不断找话题和陈非聊天,因为陈非这种病非常需要多与人交流。此外太后的电话越来越少,往好处想太后也不愿意真的把苏小麦逼死,往坏处想……也许她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陈非不知道的妥协?

陈非连这一点都懒得深入去想了,他觉得自己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开始认命了。虽然焦虑症在医学上早就明确了是一种疾病,但一切疾病都有成因。陈非的脑子比一般人聪明点儿,所以想的事情太多,思虑得太多;而他平时有太有城府,不管在工作中受了什么委屈,总是把气憋在心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慢慢郁积成长长的堤坝,把正常的情绪发泄也都挡住了。也就是说,性格酿成了疾病,疾病又反过来更加强化了性格,这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六月渐渐进入了尾声。请假在家的第五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干热的风在北京城盘旋,仿佛空气中的水分都被蒸发掉了,而家里的空调老旧失修,不停地漏水。这段时间陈非和苏小麦都被他的病所折腾,没顾得上找人来修空调,于是只能用水盆接着。陈非靠在枕头上,看着一滴滴的水滴进盆子里,把水花溅到墙上,心想这一块的墙皮也会慢慢侵蚀剥落,房东又有机会罚自己钱了。

正看着水花出神,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震动。这些日子因为害怕受到电话铃声的刺激,他的手机都是调到震动静音,尽管如此,手机在木头平面上震动的声音仍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赶紧伸手接起来,喂了两声之后,忽然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在哪儿?……等着我马上去!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他挂了电话,以生病以来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跳下床穿好衣服,冲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退回来,把一瓶新的救心丸揣进兜里,然后夺门而出。

四十分钟后,他已经打车来到了东边。在开着空调的出租车里摇晃了四十分钟,让他的胸口又开始闷得厉害。下车后,他先狠狠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在刺眼的阳光里看向高处。这里是一片商住两用的高档小区,楼层很高,楼下已经围了几百号闲人,都在抬头往上看,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不断朝上指指点点。

陈非也顺着他们的手指朝上看,在十四楼的楼道窗户那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于是扯着嗓子喊起来:“杜愚!杜愚!”

他很快想到,现场那么嘈杂,这样喊是听不到的,忙拨通了手机:“快点回去!别发疯了!听我的话,快点回去,太危险了!”

杜愚沉默了一会儿后,慢慢说:“回哪儿去?来不及了。”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无论陈非再怎么拨,他也不接了。

陈非生病的这段日子,大唐也在生病,那同样是一种慢性病,在大唐的肌体和神经里游走蔓延,缓缓生根。大唐的好日子不多了,我们迟早都要搬迁,这是最近大唐最热门的话题,但在讨论和交流之外,最多的还是妥协和无奈。有人选择继续留在大唐,直到拆迁那一天再说,这是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死到临头再说的想法;另一些人早早离开,早作打算。但与此同时,仍然有新人搬进大唐,虽然他们也听说了拆迁的消息,但众所周知,等待一条消息成真的时间往往很长,甚至于可能长过一两年,莫如趁着这段时间多省一个子儿算一个。

杜愚不是不想搬,而是无处可去,他很难再找到大唐这样便宜的单间了,除非又去冒着失窃的危险挤群租房。而他的钱包也在一天天瘪下去,付完下三个月的房租后,更是所剩不多了。除了几笔零散的短篇杂志稿费大概会在一两个月内到账,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女歌手的自传了。

笔下的女歌手形象已经被塑造得很丰满,比起最初那些苍白而虚假的、充满粉饰意味的资料,这样的女歌手更像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事实上,她和真人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杜愚把自己的经历全都写了进去。这仍然是一个枪手活,却是杜愚一生中最用心、最完美的作品。某种程度上这根本不是女歌手的自传,而是杜愚的自传。

初稿完成后,他把稿子通过电子邮件发给女歌手的经纪人,经纪人看完之后赞不绝口,连夸杜愚才华横溢:“我甚至都没想到你能写得那么好!但是你写得太有文采了,这样的文笔拿出去读者会怀疑的,你还得稍微再改得朴实一点。”

“这个没问题,”杜愚说,“我马上就开始改。但是内容呢?内容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卢小姐有什么意见?”

这是他最担心的,因为他已经把女歌手描写得不像她自己了,虽然写作的时候十分痛快愉悦,写完了才开始担心:女歌手有意见怎么办?觉得这本书写的压根就不是她的故事怎么办?但经纪人的回答出乎意料。

“她不需要有什么意见,”经纪人斩钉截铁地说,“这本书的目的就是炒作她,美化她,内容是真是假根本无所谓。定稿之后再给她看、把内容记熟就行,免得回头面对采访的时候说岔了。”

可怜的女歌手!放下电话后,杜愚徒生一通感慨。她甚至连拥有自己真实的人生都不可能,只能不断涂抹出虚幻的假象,来面对这个世界。正如经纪人所说,她不需要有什么意见,只要按照写好的剧本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行了。杜愚不知道她和自己比起来,究竟谁更加不幸。

两天之后,杜愚明白了谁才是真的不幸,那时候他正在绞尽脑汁把手中的稿子修改得更加平实,忽然接到了堂兄的电话。这个电话彻底击溃了他所坚守着的一切,让他从头到脚陷入万劫不复。

“上周末我去看你妈,她的脸色很不好,”堂兄直截了当地说,“我追问了她半天,她才说,她病了,是食道癌,已经到了中期,而且凑不出手术的钱,大概还缺一两万块吧。”

“这不可能!”杜愚吼了起来,“她一直告诉我她身体很好!而且……她为什么不找我要钱?”

“她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其实她一年前就开始不舒服了,”堂兄说,“至于钱,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找你要,她只是说你在北京挣钱不易,还要发展,别给你添麻烦了……”

放下电话,杜愚的泪水就涌了出来。他在那一刹那间明白了一切,其实母亲早就知道他在北京过得极不如意,早就知道他的艰难处境,但她仍然装作不知情,仍然每次都做出为儿子骄傲的模样,不断鼓励他,不管他的谎言和借口有多么拙劣。而在背地里,也许她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暗夜里饮泣不止了。

这就是我妈妈,杜愚想,那个一辈子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的普通女人,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凡人。她这一生过得平凡琐碎、毫无亮点,在那座破败的小城里默默地成长、结婚、生子、变老、得上食道癌。她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为了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在北京这座可怕的城市里苦苦支撑,而她必须要用自己的强颜欢笑去为该儿子打气,要用自己佯装的喜悦与骄傲作为支撑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癌细胞正在体内疯长,吞噬着她所剩不多的生命。而她的儿子在这段时间内一事无成,几乎混迹于社会的最底层,头顶上图顶着“文人”的可笑光环,说到底根本就是个只会造大粪的废物。

一个废物!杜愚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把自己的脸打得肿起来,他都不想停手,因为只有这种肉体上的痛楚能让他暂时逃避开精神上的折磨——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这天晚上杜愚喝得烂醉。他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简陋的单间里,一瓶接一瓶地灌着啤酒,每喝完一瓶就把瓶子往地上狠狠一砸,那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仿佛能让人心情舒爽。楼下的邻居很快上来提抗议,看见杜愚一双眼睛红得像恶狼,不敢招惹他,又回去了。好在最后杜愚终于喝光了所有的啤酒,也就没有更多的啤酒瓶可砸了。

夜深之后,他仍然醉醺醺地在屋里转着圈,并且觉得尿意盎然,而房间内并没有厕所。他做了一个此前他从来没有做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打开了窗户,费力地踩着桌子站到窗户前,对着楼下开始撒尿。那一刻他觉得浑身舒畅,似乎一切的烦恼苦闷都可以随着这泡尿离开自己的身体。接着他倒在床上,沉入了没有梦的黑色睡眠。

第二天上午,他被电话吵醒,那是女歌手的经纪人打来的。

“稿子不用写了,”经纪人的声音一夜之间变得淡漠而遥远,“我们和她解约了。那本书不会出了。”

那本书不会出了,那本辛辛苦苦耗费了大量心血的、几乎是杜愚个人自传的书,不会出了。只需要一句话,就不必出了。而经纪人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杜愚在头脑里回想着自己在这本书上花费的精力,以及对它所寄予的期望,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平静了,像冰块一样平静。人们总喜欢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这根稻草已经飘了起来,轻轻落在杜愚的背上。

杜愚镇静地挂掉电话,然后挎起自己的背包,更加镇静地把自己那把长长的水果刀塞进书包。然后他走下楼,走到大唐尘土飞扬的街头。这一天是个工作日,大唐的街头并没有太多的人,来来往往的大概都是杜愚这样没有工作的闲人。但他们的脸上都充满快乐和希望,并不担心自己今天没有工作,在他们的眼前,有无穷无尽的明天在等待,有无穷无尽的未来在伸展。今日的赋闲只属于今日,何不快乐一点去面对呢?

杜愚靠在一根肮脏的电线杆上,全身心地充满了羡慕,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他跳上公车进入到市区,在换了两次车后,来到一栋商住两用的高楼外。杜愚坐着电梯上到十四楼,来到一间挂着影视公司招牌的办公室,告诉人们他要找那位经纪人。人们指给了他经纪人的小办公室。

杜愚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经纪人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现出恼怒的表情:“你来干什么?我跟你说了,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快点出……你要干什么?”

经纪人的腔调都变了,变得尖细而惊恐。他看见杜愚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并且对准了他。他一跃而起,想要逃跑,但这间窄窄的办公室和室内宽大的桌椅让他根本无路可逃。三秒钟之后,他感到一个锋锐而冰凉的物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瘦弱的杜愚在这一刻好像力大无穷,他用左手夹住经纪人,右手握刀,按在经纪人颈部的动脉上。他的眼睛就像在喷火,嘴唇轻轻颤动着,手上却决不放松。

“救命啊!”经纪人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

影视公司是这样一种地方,它自己的雇员未必有多少,但穿行在公司里的外人总是络绎不绝,谈合作的、试镜的、兜售剧本的。这家公司也不例外。杜愚走进去时,公司里已经有了很多人,所以接下来的场面也格外热闹。

人们涌进办公室,又赶紧退出去,看着杜愚左手揽住经纪人,右手拿一把水果刀逼住经纪人的脖子,一步步走了出来。他们并不认识杜愚,只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看上去不大像是个凶徒,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那种吞噬一切的悍恶,也不是那种蔑视一切的冷酷,而是莫名的混乱。他就像是一个梦游的人,虽然拿住了经纪人,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应该干什么,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快报警啊!”经纪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但这几个字却让杜愚浑身一震,水果刀割破了经纪人的皮肤,让对方更是杀猪一样地尖叫。

这一声尖叫让杜愚似乎清醒了一点。我在干什么?他问自己,我想要干什么?而当他清晰地听到报警电话后,恐惧感终于从心底生起来。

我干了些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这不是杜愚,不是那个常态下从来逆来顺受,一辈子没打过架的杜愚。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拿着刀威逼一个人,最可怕的在于,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真实的杜愚握着一把真实的水果刀,胁迫了一个真实的人。

我该怎么办?杜愚又陷入了茫然。人们看他的眼光就像看一头野兽。他已经被从人群中剥离出来,成为一头危险的野兽。

经纪人已经吓得快要晕过去了,但显然他的受欢迎程度并不高,因为在周围的人群中,隐隐可以见到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一幕说不定是很多人早就盼望着的。杜愚更加觉得荒谬: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在一个热得让人窒息的夏天,拿着一把刀去挟持一个人质,是夏天让我热得发疯的么,还是我早就已经疯了?

杜愚觉得胳膊很酸很累,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或惊讶或恐惧或好奇或窃喜的面孔,慢慢开始扭曲变形。杜愚看到了妈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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