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鳞片边缘锋利,触感光滑,拿在手里冰凉冰凉。巫小狞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鳞片掉在地上,发出刮碰金属的声音,巫小狞呆了呆,又捡了起来。他努力回想刚才的情境,那是梦吗?他总觉得不真实,可手中冰冷的触感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走出房屋,来到院子,泥地上留下了两溜清晰的脚印,一溜进来,一溜出去,湿湿的,每一枚脚印上都积满粘液。
三根趾头在前,一根在后,那绝对不是人类的脚印。
头皮一下子炸了,巫小狞仰头看了看皎白的月光,浑身发冷,脊背上渗出冷汗,很快湿透了衣服。
突然,巫小狞感觉头裂开般地疼痛。记忆涌来,不再是碎片,而是大片大片地。尘封多年的记忆像一块块大陆,在海面上碰撞,最终连成了片。一些人的样子浮现出来,一些事情的起因和结果终于联系起来,一些快乐像甘甜的泉水溢满了心中每一处干涸的缝隙,一些悲伤像黑色的乌鸦飞过混乱的天空。
记忆像积雨云,聚集在一起,越来越厚,下起了雨。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雨倾盆,巫小狞也不打伞,冲出了家门。雨点打在猪圈石棉瓦的顶棚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路奔跑,跑进了五七沟。
巫小狞来到李小环家楼下,整栋楼只有李小环一家的窗户里还亮着灯。巫小狞走上楼,敲响了房门。
敲门后不久,房门就开了,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开门的是一个老男人,他形容憔悴,眼角的皱纹宛如刀刻,眼神浑浊。巫小狞认出他就是李小环的爸爸,说道:“叔叔您好,我是想来问问,李小环在家吗?”
老男人木然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屋。他动作缓慢,仿佛每处关节都已经锈死,一动就会扑啦啦地掉渣。
巫小狞看他并未关门,就跟了进去,说道:“叔叔,我知道您为儿子的失踪感到难过,可我今晚看到李小环了,他变了样子,他……”巫小狞想了想,告诉一个父亲他的儿子变成了怪物终归不妥,转而道:“他很好,只是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过来就是想问问您,他最近回来过吗?”
老男人坐了下来,混浊的眼中,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他摇摇头,轻声问道:“你在说谁?”
白色闪耀的电蛇划过天际,照得屋里一片惨白。巫小狞沉默了半晌,问道:“叔叔,您告诉我,您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儿子?”
男人点点头:“我独身一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那您还记得您的父亲吗?”巫小狞追问道。
“我独身一人,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
李小环说的没错,所有人的记忆都被封印,都不记得他了,就连他的父亲也不记得。巫小狞想,大家连李小环的存在都不会相信,谁又会相信五七沟外,有别的种族存在呢?
可是战争即将爆发,巫小狞别无选择,他是唯一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他必须想办法让五七沟的人们相信他,让他们有所防备,不能让人们成为这场荒诞的战争的牺牲品。
巫小狞在雨中奔跑,脑子乱成一团。数不清的画面在眼前回放,他想起以前,和李小环在一起快乐的日子。一起抢劫小商店的辣条,像疯子似地逃跑;在学校门口玩火,烧了传达室,被老师追着打;带着人去永固和落岭踢场子,跟两个村的少年打了无数场架;从操场墙根下的狗洞洞爬出去,去污泥里头抓蛤蟆……
巫小狞觉得有一股热流往眼眶上顶,往昔的日子已经不再,冰冷的雨水钻进毛孔,层层渗透后钻进骨髓,仿佛一只只细小的蚂蝗,在血肉里搅动发出微弱的声音。疼痛感慢慢变强,发出噼啪的声响。巨大的悲伤像锥子扎进巫小狞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失去一切、了无牵挂的孤胆英雄。
回到家后,巫小狞写了一份简短的广播稿,想通过五七沟广播站将这件事情广而告之。
次日一早,巫小狞把稿子投进广播站的信箱后才去上学。路上,他碰到了马小南,这个细心的家伙一眼就看到了巫小狞脸上的淤青,问道:“昨天被人堵了?”
马小南话音未落,对面一栋已经废弃的工厂宿舍二楼的一扇窗户里就闪过一个人影,细瘦的龚小任从天而降。着地之前,他弯曲膝盖以作缓冲,然后慢慢站起来,不满地对巫小狞说道:“有架打也不告诉我,巫小狞你太不够意思。”
不远处,黄小润抓着昨天带头打巫小狞的那个高年级学生走了过来,把他扔在地上,说道:“小狞,小南说昨天就是这个家伙带人打了你,所以俺把他抓来了。”
巫小狞有些惊讶,他看着马小南,问道:“你怎么知道?”
马小南长了一张圆脸,有点婴儿肥,长长的汗毛布满了整张脸,毛茸茸的很是可爱。他挑了挑浓眉,眨眨大眼睛,说道:“你这么废柴又老实的一个人,能勾引你惹事的也就是单车棚里那辆粉红色的单车了,这小子就是那帮低年级偷车贼的大哥,要揍你也只能是他带人干的了。”
“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巫小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所以昨天放学自己先走了。”
“我有这个,你哄不住我。”马小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行了行了,”龚小任插话进来,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个小瘪三,“小狞你看怎么处置这个家伙吧,打一顿放了还是拉厕所去用烟头烫?”
巫小狞摇摇头,看着眼前三个死党。他知道,这三个人完全值得信赖,可是,他们应该也不会相信自己吧,他们也被封印了记忆,早就忘了谁是李小环,谁是李十三,肯定也坚决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不,就在五七沟的旁边居然还蛰伏着一群异族。在这一切都为零的基础上,巫小狞可不会傻到认为三位死党会无条件相信他。
这个时候,五七沟所有的广播喇叭都响了起来,一个甜美的女声轻轻地将一段话念了两遍:
亲爱的五七沟居民,我是养猪专业户巫小狞。告诉各位一件不幸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这件事情就是灾难,而且是灭顶之灾。在五七沟外,还居住着大量非人类的高等种族,它们要入侵五七沟,屠杀人类、掠夺土地及资源。还请大家做好准备,团结一致,共同面对这次危机,才能渡过难关。
广播关闭后,整个五七沟都哗然了,起哄和唏嘘声如浪潮一般响起,巫小狞听到后,默默低下了头。
正是炎热的夏天。毒辣的太阳照在身上,后背麻痒。巫小狞握紧拳头,久久不说话。
肥硕的鸽子从头顶上飞过,“咕咕”的叫声像在嘲笑巫小狞。他重新抬起头,对三个死党说道:“我知道你们也不相信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是这场战争的幕后主使亲口告诉我的。广播传不到落岭和永固,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小任,小润,你们回村子后,想方设法告诉村民,让他们躲起来也好,有所防备也好,准备迎接这场战争。”
那个被黄小润抓来的家伙见几人没有行动,已经趁机逃跑。马小南拍了拍巫小狞的肩膀,说道:“小狞,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都相信你,你说什么我们也照做,但是,我们没法保证别人也会相信。”
龚小任点点头:“我只负责把话带到,信不信得看他们的了。”
黄小润瓮声瓮气地说:“反正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狞,你说什么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