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里一人站出来单膝着地对他行礼,“禀告主人,人已经带到。”说完一挥手,立即有人抬出一个人放在地上。
他接着问,“这一路的场地都清理了吗?”
“回主人,李文吉的马车、汗巾,还有我们人的尸体、打斗痕迹和血迹都清理完毕。”
他轻轻做个手势,那些黑衣人立刻四散开消失在夜色中。剩下的几个人开始脱地上李文吉的衣服,又把他们抬来的人衣服和李文吉对换。
阿拉耶识冷眼旁观,觉得事有蹊跷,遂转头问他,“你杀了李文吉吗?”
他平平地说,“没有,只是把他打昏了。”
阿拉耶识不太确信他的话,提着衣服下摆往李文吉跑去。她伸手试探了他的鼻息,确实没有死。“你为何不杀了他?他虐杀了九个无辜的女人,制造全城的恐怖,像这样的疯子留着迟早还会杀人的。”身为心理医生的阿拉耶识,很清楚李文吉这样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现代社会可以申请司法精神鉴定,能免去刑罚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但这是古代,不要说没有精神病院救治这些人,就算是家属肯养活病人,官府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存留世间,会当成祸害除去。而且老实说,在古代无人管束的精神分裂症病人确实太危险了,阿拉耶识是赞成将李文吉这样危害性极高的人法办的。
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他以后再也无法杀人了。我震碎了他的经脉,废了他的武功。”
看着黑衣人换好李文吉和陌生人的衣服,她的瞳孔刹那间因紧缩而犀利,“为什么要护着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皱了皱眉,深邃的眼睛看定了她,沉沉地说,“李文吉是我师弟。我要清理门户,又不能杀了他。”
我反问,“那为何要找个人替换他?”
他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神色,“如果不给中尉府一个替身交差,这案子就结不了,对李文吉的搜寻永远都停不下来。”
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良预感:他是某个势力的重要人物,这样把秘密说给自己听,她该如何自处?他难道不怕自己泄露真相,还是会杀人灭口?她十分后悔自己刚才为了莫名的正义感多嘴多舌。
“我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你会杀我灭口吗?”没办法,到这个地步就不用再含蓄了,对聪明人还是直截了当省事。
他轻轻回答:“本来是打算杀了你的,但我改主意了。”
看看,他爽快承认了杀人灭口的打算,阿拉耶识头皮阵阵发炸,此人绝对是个极端危险人物,瞬间她联想到令全世界闻之色变的恐怖分子或者原教旨主义的极端分子。她本来对于上次耍手段催眠他还有些愧疚,现在又觉得当年的做法没错。这个人行事莫测高深,脾性冷傲,以她心理学家的眼光来看,其人格基础中一定有扭曲的东西,否则不会形成这样的个性特质。对这样的人要敬而远之,既不可结交也不可树敌。
他这一伙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不能再问他任何问题了,否则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阿拉耶识现在一心想如何保全小命又能在官府那里说得过去。她思路清晰又飞快地说,“你既然不杀我,我也知恩图报。让你的人把红色汗巾栓在男子脖子上,褪下这个男人的裤子,然后用李文吉的刀正面刺他的腹部。还有,把李文吉的马车牵到这里来。”
他眼底露出欣赏,“我们正是根据天巫的推测准备了替身,此人的身形面貌和李文吉相似。”见阿拉耶识显出鄙夷情态,他又淡淡补充,“这个替身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算死得其所。”阿拉耶识几乎疑心这人是她肚皮里的蛔虫,不然为何能读懂她的潜台词?
他的人把一切布置停当后,其中一人一刀捅进陌生男子身体,身体抽动鲜血喷涌。阿拉耶识扭过头不忍看血腥的一幕。等情绪稳定后,阿拉耶识朝尸体走过去,脱下身上遮羞的外袍,纤细优美的身躯暴露在月光下。黑衣人全都转过身不敢看,唯有他敢于直视。阿拉耶识蹲下身,用右手从还在冒血的伤口处鞠了捧鲜血朝自己胸口甩去,立刻白色胸衣被染红,血顺着胸部往下滴,她又用手握刀柄留下血手印。做完这一切后,她打着寒战着说,“你们走吧。天就要亮了。”
他做个手势,下属们身形一闪就没入黑暗,现场只留下他们两人。他走过来,默然拾起地上的外袍依然披到阿拉耶识身上。阿拉耶识不解地看着他,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依旧冷漠淡定。“风大,你且披上它御寒。中尉的人要到天明才能发现你被掳走。这条路十分荒僻难行,赶早的人也很少选这条路走。”他从李文吉车上取了木炭点火烧起来,招呼阿拉耶识向火而坐。他递过一个小瓶子让她给伤口擦药,她拒绝了。要是被官府的人发现她的伤口上过药,还不得怀疑其中有诈?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收回药瓶,目中有丝不忍和愧疚。阿拉耶识暗想:真是难得,刚才还想杀我灭口,我主动帮他们善后示好便良心发现,有点正常人的情感反应了。
“你们今晚的出现不是巧合吧?”惊魂初定后,阿拉耶识忍不住发问。
他沉默一回,然后才开口道:“几年前李文吉家中剧变,他不告而别离开师父,自此没了消息。我一直在找他。”他目光看向旁边的阿拉耶识,冷漠的面部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我们是根据中尉府悬在各处的缉拿李文吉的通告才知道宣化城中连环杀手竟然是他。”
原来如此。阿拉耶识豁然开朗:秋宝自杀前说出李文吉的名字是为了向寻找他的师兄报信,因为李文吉的名字一定会被公布在缉拿通告上,而他的师兄一定会来救下他。
“我那些关于李文吉的推断,与实情相比如何?”这是阿拉耶识第一次单独做犯罪侧写,对于准确率自然很关心。
“大致相当,令人叹服。”他简短地回答后又闭口不言。
见他不愿多说,知道其中定有隐情,阿拉耶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毕竟“大致相当”四个字已经对她连日的辛苦做了最好的总结。
北方的春天夜里温度降得厉害,阿拉耶识估摸夜里户外温度在4-5°上下,虽然面对炭火,她还是冷得发抖,全身蜷缩成一团。这里比上次在山洞里还冷,山洞里里避风,现在旷野之中风不停地吹,即使向着火也只能烤热胸口。
阿拉耶识的牙齿咯咯作响,脑子里的弦还是紧绷的:这位阁下为何还不离开?他帮我生火就该走了啊,留下来是因为还有事情要做?像这样两人一块烤火,彼此也没有什么离情别意要交流,相对而坐岂不尴尬?
她拢了拢衣服,心中顿时了然,不走是等自己还他衣服呢。这个伪造的现场不能留下任何第三者的痕迹,想来他是帮她生火保温,火升起后她自然就可以归还他衣服了。阿拉耶识连忙脱下外袍递给他,“还给你,就是沾上了血污,你费心多洗洗吧。”他接过衣服后搭在手臂上,踌躇着人却没有动。
阿拉耶识看着彤红的火苗,双臂环抱膝盖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悠悠地说,“你快走吧。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再说夜长梦多,你在这里也不方便。”
他轻轻蹙眉,淡淡地说,“上次在山洞里,你把床铺让给我睡,自己一个人也是这样抱成一团对着篝火睡觉。夜里我给你披了块虎皮御寒。”
阿拉耶识抬眼看了看他,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纠正道,“不是让给你睡,那床铺本来就是你的,当然该你睡。你别以为我是个小女孩,把床给我睡就是照顾。我对床铺是很挑剔的,从不睡别人睡过的床。以前出差住宾馆我总是睡不着觉,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让督导给我做了一个疗程的系统脱敏的行为疗法,我才能适应出差睡宾馆的床……”说到后头,阿拉耶识的声音突然降了下去,因为她反应过来无意中说了些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只见此刻他目光灼灼,隔着火堆的烟气探寻地看着阿拉耶识。她唯有躲闪过去看向别处,故意对着合拢的双手呵气,“火烤得前面身体要出油了,背心却被风吹得像快冰。一半是冰水,一半是火焰,多像人的一生,好和坏参半,只要我们想得开,好和坏就可以换过来。”阿拉耶识故作轻松地开玩笑,把身体调转个方向,把冰冷的背脊对着火,“走不通的时候,换个方向就好了,没必要把自己限制住。”换个方向烤后背后,胸前温度立刻就降下来,她还要故作潇洒地伸展抱得发酸的双臂,冷不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