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必须和官府确认,阿拉耶识问信王,“连环杀手的名字、住处都已经水落石出,我是否能洗刷自己杀人嫌犯同伙的嫌疑?”
他换上无辜的表情,讶异地反问,“我们从来没有当天巫是嫌犯,不过按照秦国办案的程序请天巫过堂问明其中关节,张中丞只是照章办事而已。就算天巫那日不说帮我们找凶手,他也会事后放天巫回去的。所以这件事应该是天巫你误会他们了。”说完,还故意歪头看阿拉耶识,想透过眼罩看她是否吃味。这话差点把阿拉耶识给梗死当场,感情信王这坏小子存心捉弄自己来着。幸好阿拉耶识眼罩遮面,就算自己现在五官扭曲得像要杀人,别人也是看不见的,想想还是省省吧,不要徒然浪费表情。
“信王阁下,我答应过的事情已经做到,你答应我的事情何时有结果?”阿拉耶识指的是寻找雀儿,信王忙陪着笑说,“快了快了,慕容恪就要班师回朝。等他回到大棘城肯定能把人打听到。他这人我了解,重信守诺,办事稳重利索,你就等好消息吧。”
阿拉耶识心中升起希望,“那就劳烦你了。不过还有件事要说清楚,今后请你离我和袭人远点,只要跟你打交道就不会有好事。我们之间可是有协议在先,你不能随便出入我住的地方。”
信王一听大急,“不行,我正在考虑要给外宅加派人手保护你们。凶手曾经来过府中盗走了衣服,要是你和袭人被他盯上了怎么办?”
阿拉耶识反驳道,“中尉的人倾巢出动缉捕凶手,他现在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宣化城内早已无他容身之处,只怕是已经逃遁在外。你们不去十里八乡的交通要道设岗盘查过往人口,却分些人手来我这里作甚?”信王的担忧有一定道理,可是阿拉耶识认为凶手还有逻辑思考能力,如今他已经暴露断然没有理由继续在宣化逗留,把搜索的眼光转向外城甚至相邻城市才是最佳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她担心信王借此缘故长期派兵把守在她家,等于在监视下居住,行动绝不能自由。跟老娘玩这些花样,你还嫩了点!
犹豫半晌,信王终于放弃往阿拉耶识家派兵,她暗自吁了口气。信王同意收兵不是真的被她说服,而是秦皇早派了暗哨在外宅周围日夜盯着天巫的动向,若再派人手明里保护恐天巫警觉生疑。阿拉耶识那时哪里知道自己早就被秦皇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目的就是得到她的“巫术”和造纸术。
回到外宅,阿拉耶识没有掉以轻心,也提高了安全防备。这所外宅非常庞大,仅侧门就有三个。她和袭人挨着检查大门、侧门、便门和后门的锁头是否牢固。如果不是条件受限,她很想给围墙上插满玻璃片,古代没玻璃就换铁片或者钢针,不信贼人不着道儿。不过想这个都是望梅止渴,解决不了偌大一座府邸的安全工作。她们把院子之间的拱门和中门全都锁上,只留下东跨院的大门。为了互相有个照应,阿拉耶识没有再睡棺材里,搬来和袭人一起住在东跨院,两人屋子毗邻相连,有什么动静彼此都听得到。前些日子为了做侧写阿拉耶识一直住在中尉府,袭人也是同她在一起的。现在回到凶手曾经光顾过的宅子,说不心担心是假的。凶手应该是晚上潜入府中偷窃衣服,因为她习惯晚上洗澡时换掉内衣裤,袭人当晚替她洗好晾上,第二天天明才发现丢了衣服。
阿拉耶识认为凶手偷窃女子衣服时不一定要下手杀人。以云良阁的官妓为例来说,凶手固定从那里偷去女子亵衣,却从未对云良阁的官妓下手,可见他偷衣服有计划性,但是下手杀人却是随意行为。是啊,对于这样的精神变态的杀手而言,性欲望的升起受环境刺激,性满足是种随意行为很难事先预估。比如一个正常男人大白天走在街上时绝对不会有性冲动,可是如果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十分符合性幻想的理想对象,则极可能被勾起欲望。正常人有理智可以控制和压抑冲动,最多晚上回家搂着老婆睡觉时,会不自觉把白天的女子幻想成眼前人,以达到象征性的满足。可是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本能冲动升起时理智完全不起作用,必须要即时得到宣泄,不然也就不是疯子了。
阿拉耶识一直在思考这个可能性:今天她出其不意在云良阁找到秋宝为突破口,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老巢彻底将之曝光,凶手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挑战,转而对付自己?根据国外犯罪心理的文献看,连环凶手倾向于把自己看成是神的使者、替天行道者,或凶手者自视甚高蔑视一切,以挑战世俗底线为乐,如果有人打破他的心理优势,他会发起针对此人的报复。回想秋宝自杀前的行为,阿拉耶识猜测秋宝和凶手感情较深,凶手会不会将秋宝的死怪到自己头上呢?还有一点阿拉耶识也没想通,既然秋宝已经下了自杀决心,为何在死之前却说出凶手的名字,这不是更让凶手无所遁形吗?当时中尉的人问过附近的邻居,都说不知道这个怪人的名字和来历。秋宝会故意说个假名字干扰破案吗?没有那个必要的,她既然连死的心都有,还费心思编假名字做什么?阿拉耶识认为此点可疑,只是想不出来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不对,秋宝临死还对公子念念不忘呢,凭她当心理医生的阅人眼光就知道秋宝爱那个公子,不可能背叛他的。
推理走入死胡同令人神思疲乏,阿拉耶识安慰自己,凶手身份确定后剩下的就是官差的事情,她又不是警察,费那个心做什么,自己也算是受害者呢,被搞得如此狼狈,白白被信王摆了一道。
几日过去后凶手还没露面,宣化城中如临大敌,每晚宵禁时街上巡逻的人多了几倍,那些胆于非常时分犯夜的人也倒了大霉,不仅被打二十板子还丢去牢中坐班房,要等到案子破了才能出来。每天袭人上街都会去中尉府打听最新进展,回来便说与阿拉耶识听。当说到那些人犯夜的原因时,袭人眨着大大的丹凤眼叫阿拉耶识猜,她笑着摇头。
“是因为云良阁的官妓们在一夜之间把你的《虞美人》唱遍了整个宣化城,如今大街上就连酒馆茶楼都在传唱此曲。那些犯夜的人都是整夜逗留私妓家中听《虞美人》错过宿头犯夜的。这歌的诗意愁情比《金铜仙人辞汉歌》高了不止一筹半分,人人都说海外天巫真天人,比起那个假天人之命写诗的赵国少司命董秋滢而言,高低自明。紫蕊她们在接客的时候,把那天你对他们评价《金铜仙人辞汉歌》的话广为宣传,据说那些秦国显贵们开始都以为紫蕊她们在编故事呢。那个闻入九出来作证官员们才肯信,如今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封号就是师尊你的啦!”
阿拉耶识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袭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将来要更加谨慎才行。云良阁作诗歌纯属意外,没想到那些官妓的传播能力如此之强,简直比得上交际花。”
“什么是交际花?”袭人见师父嘴里又吐新词,必然发问。
“就是紫蕊那样的人,不同的是紫蕊不是自由身,替官府效力;交际花是自由的女子,周旋于有钱有势的男人之间只是为了挣钱。”
袭人眼底浮现一丝羡慕,“竟然还有脱离官府和嬷嬷的妓女,挣钱只为自己,多好啊。想应酬哪个男人就应酬哪个,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就不收钱,干脆和他过一辈子!”
阿拉耶识抓过一根木简劈头打向袭人,“在想什么呢?你以为交际花就完全能做自己的主,错!有钱有势的男人哪一个都得罪不起,除非政府废除妓女这个行当,否则靠卖皮肉为生的女人,下场没一个是好的。很多交际花不是得罪权贵被杀了就是自杀,要么染上脏病全身烂掉而死,就算是没灾没病,也没有正经男人能娶她们,唯有孤独终老凄凉死去。”《日出》中的陈白露就是自杀收场,有什么好羡慕的呢。也许陈白露比起袭人一类私妓有相对的人生自由,也有更好的名气和享受,可是谁听说妓女得善终的?袭人虽然勇敢善良,但是思想与这个时代的古人一样陈腐,心心念念的都是过世俗小日子,难免还有私心杂念。
阿拉耶识认为,如果袭人要想长期跟着她,那就必须得学习现代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虽然让袭人拜自己为师,也只是为了行事方便,没曾想过真想教她知识,不属于这个世界和时代的东西都会造成不可逆影响,她最好做旁观者,把他们当做研究的观察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