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位于赵国南方,与汉国东南角相交。本来赵国与南蛮之间隔着临江地区,临江王共敖是项羽分封的十八路诸侯之一,石勒的赵国兴起后遭大举吞并,王敖实际控制着靠近九江王英布地盘的几个郡县而已,已经不成气候。赵国因此国土与南蛮交接,南蛮再往西南走就进入就是西南夷领地,正南而去便是百越中的南越之地。南蛮与西南夷、百越都称不上国家,与周围地区没有明确的地界划分,土地上的蛮夷多以部族、村落聚居,部族之间成立联盟,公推首领,起抵抗外敌、调节部族纠纷之用。蛮族人是华夏族和秦人对南蛮地区外族的泛称,所谓南蛮王是南蛮地区的蛮族人公推抵御外敌、调节部族纷争的首领。原本蛮王对于其他部族并无主从关系,除了享受点孝敬外不能令他们纳贡,亦无大的权力。东周中后期,中土的诸侯国互相攻伐兼并影响到南蛮的安定,蛮王和部族联盟的作用凸显,蛮王获得更多的特权和实权号令部落,最后竟演变为世袭蛮王。
比蛮王历史更久远的是神秘的巫王,是巫师中的王者,比蛮王更受推崇。他虽然只号令巫师,但巫师却是蛮族中地位最尊贵的人,其力量就连蛮王也要忌惮三分。巫王不能世袭,全靠实力争取。相传,巫王和他的仆从是蚩尤的直系后代,蚩尤被黄帝杀了后,仍然拥有强大力量的直系后人被强制迁往南方偏远的山地和密林成为蛮夷,而勇猛的旁支被逐往北方寒冷不毛之地“有北之乡”(见《诗经?小雅?巷伯》),后世被称为称为猃狁、匈奴。蚩尤部族中生性顺从的则留在祖地与黄帝部族融合。蚩尤是九黎族的王,迁往南方的是其直系后裔,和蚩尤一样拥有巫术的强大力量。这支后人原先自称是九黎族,东周战乱频发后,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南蛮与九黎人通婚,九黎人逐渐出现分化成三类。具有巫术力量且一直拒绝与外族通婚的蚩尤后人演变为长裙苗,具有巫术力量与外族通婚的蚩尤后人演变为短裙苗,而那些为蚩尤后人仆从的族人因低贱贫困不能学习巫术,反而沿袭了九黎族的称谓。九黎、长裙苗和短裙苗合称三苗。
南蛮的蛮族除了九黎、长裙苗、短裙苗,还有、氐族、羌族、东夷人等等混杂,短裙苗因为具有巫术和融合外族的两大优势,逐渐成为最强大的部族,短裙苗顺理成章独揽南蛮王位置,这一代的南蛮王就是奈丽父亲。身为血统最纯正高贵的蚩尤后裔,长裙苗自然不服短裙苗管辖,奈何短裙苗人数众多,王位落入其手是不争事实。好在身为蚩尤直系,长裙苗的巫术是最强大的,巫王自来出于长裙苗,与出自短裙苗的蛮王互执一端,维持南蛮的平衡。这个平衡在百年前被一次意外打破,巫王和随从误入秦人箭阵被乱箭射杀,死灵术就此失传,同时失传的还有一些长裙苗独有的巫术。此后短裙苗的蛮王包揽了巫术决斗,将巫王和蛮王归于一身,长裙苗开始衰败,并与短裙苗在巫王争斗中渐成死敌。百年来,长裙苗集全族之力,致力于巫术的钻研已有成就。十一年前长裙苗巫主本极有希望夺得巫王之位,谁知竟被一个来自中土的秦国皇子打败,皇子成了新巫王,还作了南蛮王的女婿。长裙苗遭此奇耻大辱后,不出几年竟然消失于世代居住的祖地,这成了南蛮的一个谜。包括奈丽父亲和秦皇嬴少苍在内,不断有势力企图寻找长裙苗的踪迹,数年来全都无功而返。几月前,有自称长裙苗的人出现于赵国伏击天巫车队,消息在南蛮传得沸沸扬扬,激发了新一波寻找长裙苗的热潮。
通往长裙苗祖地蟒山有条必经之路,这条路发端处连着九黎族大镇黑螺滩通往西南夷的行脚道。说它是必经之路是因为除此没有进蟒山的第二个法子,但这又很难称其为道路,连供骡马和背夫往来的行脚道都算不上,曲折艰险,须涉水度桥,在悬崖中穿行,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一般人们要进蟒山前,都会在这条三岔路口停歇,为接下来行路积蓄体力。长裙苗还在祖地居住时,这三岔路口算螺水上的小小口岸,开有客栈、饭店、杂货铺,每旬一次的赶圩日上,主要贩卖各种山货和草药。自打长裙苗消失后,数年间这里便萧条下来,赶圩改为半月一次,客栈门墙凋敝,饭店门可罗雀,杂货铺半日没有生意。然而,近一个月来,这个无名口岸忽然热闹起来,每天总有三三两两的生面孔出入。这些人分属不同部族,贫贱不等,人人脸上放着精光,歇脚后都往蟒山而去,几日后铩羽而归。这些人都是去蟒山打探长裙苗消息的,寻找未果后聚集在螺水口岸盘桓,闲逛数日后才怏怏离去。
这天时逢赶圩,螺水口岸大清早就有人开始摆摊,好似一夜之间从地里冒出形形色色的人。螺水口岸是从螺水上到大路这段依山而建的市集,本来就狭窄,被摆摊的人挤占了大半,过往十分不便。口岸上唯一的客栈依山而建,半边悬空,下方以数十根木桩支撑。这件客栈很久没有这么多客人住宿,房间早就没有了。一支南蛮王的苗兵闯入客栈,要老板将住宿的客人全部喊到院坝来,他们要逐一盘问。
老板娘是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东夷人,见阵势不敢怠慢,迎上去和领头的热情拉话:“哟,原来是蛮王的兵爷,什么风把你们都吹来了,我这客栈开了十几年,还是头一遭接待兵爷呢。”
苗兵头儿接过她递上的水碗几口咕咚下肚,不耐烦道:“这大热的天儿,谁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你快将住店的人都叫下来,大清早的我也不想闯进去搅人睡觉!”
三苗之地伺弄巫蛊之人众多,贸然闯入别人地盘可能触动蛊术。这些苗兵自然清楚闯进别人睡觉的地方盘查,一个不小心就栽别人手里。此处原来就是长裙苗地盘,应该小心为妙。老板娘脸上陪着笑,心里可明白得很,她也不愿意惹事,何况这段时间来螺水口岸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昨天入住东头上房的客人光看外表气势便是大有来头的,西头上房的客人在三日前就住进来了,成日闭门不出,如果不是他们早预支了十日的房钱,几乎以为他们离店了。
“哎,我说兵爷,可巧住店的客人们个个都说过不准打扰,你也知道住店的规矩,都有看门蛊的……”老板娘陪着笑,伶俐地朝那排客房甩个“你看着办”的眼风,明显畏惧打扰房客的后果。
苗兵头鼻孔哼出声,上了楼梯后端端朝正对的客房而去,一手推开房门,里面女子惊呼声响起,一条蜘蛛丝无声无息缓缓飘落苗兵头肩头。苗兵头看清幽暗房内一个女子缩在竹子床板上,身上彩衣半裹了身体,露出雪白胸脯和莲藕样鲜嫩胳臂,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半嗔半惊地盯着苗兵头,嗲声嗲气怨道:“你们这些兵爷好不讲理,大清早闯入小女子的房间,这是要吃人哪?”彩衣女子扭动水蛇腰肢下地,半边娇躯倚着门框,斜睨媚眼看着苗兵头,风情万种。
苗兵头乍见如此妖媚女子,顷刻结结巴巴起来,“我们奉蛮王之命,抓捕勾结赵国皇子袭击巫王卫队的长裙苗逆贼。”
“哟,这话好生稀奇。赵国既灭,皇子们都差不多死绝了。首恶伏诛,余犯不计这话听说过吧。再说,巫王卫队不是血巫卫吗,敢在他们头上动土不是嫌命长么……啧啧啧,现在血巫卫有些不济呀……”
彩衣女子的话含沙射影,将蛮王和巫王一并嘲笑,苗兵头恼羞成怒,“废话少说,你一个女子孤身来到此处,莫不是与长裙苗逆贼有私?”
彩衣女将头上垂下的一绺青丝绾回头顶,一根暗绿色碧玉蛇形簪插在发髻中,幽光闪亮。她此时已将衣衫整好,上身着嫩绿高腰小衣,下裳以七彩蚕丝编制成轻柔宽阔裙摆,如彩霞般绚烂夺目。她依旧笑吟吟发嗲:“瞧兵爷说的,小女子就是来此处看个热闹,我可是听说长裙苗因为寻到血枫林才全族搬走了,就想来见识见识。”
苗兵头还待想问彩衣女从何得知“血枫林”的消息,老板娘插进来站在二人中间,堆着讨好的笑对彩衣女子道:“原来是青虹娘子,是我有眼无珠竟让贵客住在这种客房里,我这就把自己住的屋子让给你住!”她转头招呼伙计收拾屋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苗兵头被“青虹娘子”的名字怔住,紫铜色的面皮可笑地抽搐着,进退不得。被称作青虹娘子的彩衣女收起无骨蛇腰,收起惑人的媚笑,冷哼一声,无趣地阖上房门。苗兵头吃了闭门羹,满腔火气无处发泄,见手下还大眼瞪小眼看着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喝令大家分头敲门。初次敲门就遇到青虹娘子,苗兵们谨慎起来,不肯单独行动,聚在一处敲门。苗兵头为了撑面子,带头去敲东头上房的门。
东头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自开,里面黑洞洞竟看不清情形。苗兵头怔了怔,有了青虹娘子的教训,不敢冒失进入,在门外报上来意,里面传来男子威严的嗓音,让他进去。霎时屋内黑暗消失,透出清晨柔和阳光。原来里面竟用巫术布置了结界。不等苗兵头看清,一股风起,将他卷入房中,眼前是几位九黎族打扮的男子,木凳上端坐的四旬左右男子是为首之人,方正脸庞,豹环眼,衣服用上好细麻做成,右手拇指上套着红宝石银戒,气度不凡。他皱眉低低训道:“蠢货,如此行事只能打草惊蛇,坏了巫后大事。”
“你们是?”苗兵头愕然问道。
中年男子旁侧的人从腰间露出一块精致镶嵌乌木的银牌,这是蛮王赐予强大部族头领的印信,苗兵头立刻单膝跪地见礼。此中年男子是虎贲郎岩弄的父亲、鸠王寨头人乌云孙,是南蛮王摩罗的心腹大臣。原来,长裙苗袭击天巫车马的骗局中,由奈丽找人扮演长裙苗。有了噬魂灵蛊船的教训,奈丽连自己父亲都骗过了,让玛妮姨母帮忙寻人。玛妮夫人寻的故旧之交出手,但据袭人和紫蕊的交待,袭击者与熟人完全对不上。乌云孙受玛妮夫人秘密托付,让他专门追查此事。乌云孙找到玛妮夫人朋友家,发现已经人去楼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进一步搞清真相,乌云孙决定亲往寻访长裙苗祖地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