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推翻羯赵引发了中土连串的动荡,接壤的边境随时有难民闯关,不同的是这次难民潮以胡人为主,共计四五百万的胡人被中原人驱逐,部分返还陇西、河套等地的家乡,部分西迁入西南蜀国和滇、贵,石家羯族的九大分支为躲避冉闵身子迁往中亚。返迁途中,道路交错,饥疫死亡,各不同民族的胡人相互攻掠对方,甚至人肉相食,能到达迁居地的仅十之二三而已。亦有成气候的胡酋、胡人将领纠合族人、军士与冉闵拼死搏杀,冉闵不得已分兵四面出击,与各小胡酋互攻,无月不战。
石祈在襄国称帝后,号召六夷进攻冉闵,成为当时胡人最大的堡垒,前去投靠的胡人数十万。羌酋姚戈仲驻扎在滠头,派遣儿子姚襄领军参与联军对抗冉闵。羌人伏子和王黑那是姚戈仲的旧部,长期盘踞在陕、甘、川交界的略阳,中原人驱逐六夷,他们便拉着队伍往河北投奔姚戈仲。胡人作战不带粮食,全靠一路烧杀掳掠,没有粮饷便抓捕华夏男女为食物。这支羌胡人横扫了赵国和汉国交界的苇泽关地区,阿拉耶识以前隐居的平定和孟县也在扫荡中遭到极大破坏。
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阿拉耶识做梦都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能体验乱世流离、人肉相食的惨景,更想不到她会被抓了壮丁。自从混出邺城后,她预料冉闵会派人沿着南下杨越的路途寻找,便折返当初隐居的汉国平定县的下沙堰村,住在唐全家已经封存的房屋内。她将慈心催眠诛心后,还是放心不下,打算在汉国待上一阵观察慈心做皇帝后的表现,再只身上路去寻个隐居所在。汉国据有蜀郡,回到成都平原的老家是避开乱世的最佳选择,就连******都要跑到重庆指挥抗战,阿拉耶识自然同那些抗战时随同流亡入川的民国精英一样,早瞄准了蜀道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下沙堰村被羌兵洗劫了。
伏子、王黑那的羌兵穿州过郡,主要袭击汉人的村落,其行如土匪,残忍如野兽,见男子就杀,充为当日粮饷,吃不完的人肉制成肉干随身携带;是女子,尤其年轻女子擒为“两脚羊”,以绳子捆缚双手连成串,鞭打驱赶行路,为储备的粮食。夜里,这些两脚羊被赶入军帐供军士****,稍有姿色者须悠闲供羌胡头目享用。被劫掠的汉人女子被****而死的比比皆是,死后身体做成烤肉成为羌胡头目的美食。羌胡专挑村镇下手,老百姓遭屠,汉军为防胡人攻打县城,无力奔驰救援,眼睁睁看着羌胡如过境蝗虫,留下满目疮痍。凭阿拉耶识自己可以自保,她因要打听慈心登基情况去了一趟平定县城,谁想县令为防范羌胡将城门紧闭,将那些寻求庇护的汉人都拒之门外。阿拉耶识情知靠官军无望,下沙堰村在劫难逃,决定冒着暴露的危险去通知村民转移。村民们对她这个“外来的陌生人”很警惕,质疑她一个外人不好好躲起来,却来管下沙堰村的闲事,实在可疑。最要命的是,从外面回来的人带回的消息五花八门与阿拉耶识说的又不一致,有的说有汉军在苇泽关抵抗,有的说豪强大户们组织了私军要和羌胡作战,有的还说羌胡绕过守备森严的平定奔孟县去了……村民当然相信自己人的消息,不肯听从阿拉耶识带上粮食躲避风头的劝告。
村民把主要的心思全都花在埋藏食物上了。为防万一,村长让各家各户准备镰刀、锄头和弓矢,组织起青壮巡逻自保。村民舍不得地窖中藏着粮食和种子,还有新宰杀的年猪,认为汉国毕竟是华夏人的天下,羌胡不敢大肆横行,只要他们做好准备周旋一天半日,谅必羌胡很快便离开了。阿拉耶识干着急,为争取信任只得说自己便是以前寄居唐全家的那个襄国人。因唐全全家早被慈心无声无息接去大同,村长等人看着阿拉耶识这等不男不女的丑样子,越发起疑,居然将阿拉耶识关在村长家中。阿拉耶识气急败坏,将村长的儿媳催眠后,令其开门才逃回唐全家。
第二天阿拉耶识骑马在唐全家后山坡上望风,到了下午果然看到远处烟尘滚滚,马蹄声声动地而来,约莫五千羌胡人直扑下沙堰村方向。她立刻打马奔往早些年便寻好的藏身山洞,那里储藏有一月的口粮。下沙堰村一共一百八十户,不到四百人,在数千凶悍胡虏面前就是肥羊入虎口。唐全家远离村子,但阿拉耶识在洞子里藏了半个时辰,便再也忍不住重新上马,风驰电掣般赶去五里外的下沙堰村。她自知不能挽救全村人性命,只盼救得一个是一个,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两枚炸弹上:一枚是她当初为了救被萨满巫师押走祭天的人牲制作的小巧手雷,另一枚是她早年在唐全家制作的,因个头较大不便携带才另外做的手雷。阿拉耶识盘算的是,先用网兜抛出大的炸弹在羌兵群中引起恐慌,以此吸引羌兵追击自己,村民能逃则逃。她在骑马逃亡时用手雷再炸翻追兵,撒迷烟。五千羌兵的洪流中,她压根没想过能逃脱,她的权宜之计是在惊雷和迷烟的掩护下,脱下身上的汉人衣服,里面穿着羌胡男子衣服,趁乱混在羌胡人中,伺机脱队。
下沙堰村民们在村口堆筑的石头栅栏等防御障碍在羌胡骑兵的铁蹄下轻松瓦解,屠村的景象惨绝人寰。阿拉耶识赶到时,目睹人山人海的羌胡蛮兵围住十数个村民刀砍枪挑,飞溅的鲜血喷红羌兵的脸,地上到处是血洼,小孩子被捅破肚腹,肠子流得到处都是。女人们像羊群被驱赶到一堆,尖利地嘶叫哭喊,不似人声。
阿拉耶识热血直冲顶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高喊“畜生”。为了吸引羌兵,她取下黄金绊舌,穿着汉人男子衣衫却吐出女人动听的高音,羌兵首领果然用马鞭指着远处的阿拉耶识,示意将她拿下。
“我是唐全家的!”阿拉耶识驱动马匹奔到离妇女较近处所,冲她们大声喊道:“我把羌兵引开,天雷响了你们就跑!”
村妇们惊恐中点头,阿拉耶识拎起绳做的网兜,挥臂转动几圈后像仍抛球般将点燃印信的炸弹扔到看守女人们的士兵丛中,然后跃马便跑。地上的炸弹嘶嘶烧着信子,羌兵们围拢看个究竟,几个人蹲地端详。突然惊天巨响,烟尘飞扬,碎片激射,硝烟过后炸弹所在之处空出一丈方圆之地,围住的羌兵统统倒毙,平地惊雷把羌兵吓得半天反应不过来。村中的女人也同样被吓得不能动弹,只有少数机敏的起身逃跑。
“这是什么?”羌兵头目嘴唇不住哆嗦。
“是是是天雷……”
“天雷?”头目瞪大双目不可思议地重复,“她刚才说的可是天雷?”
众人傻子般点头。
“还不快给我追!”头目咆哮着挥舞马鞭抽打围住他的下属。
羌兵们立刻闹哄哄地朝阿拉耶识逃跑的方向追去,漫山遍野都是人。阿拉耶识策马跑到一处悬崖,被羌胡兵重重包围。两匹快马突进人群,是这支羌胡首领伏子和王黑那,他们听到天雷巨响后立刻朝这里赶来。
阿拉耶识骑在马上与伏子、王黑那对峙。
“你是谁?”伏子惊异地盯着这位肤色黝黑粗糙,没有眉毛,胡子却长得很齐全的汉人男子看来看去。
“被你们屠村的村民。”
汉人男子口气冰冷,然而嗓音如乳燕莺啼,美妙婉转,光听其声以为美人无疑,这副长相却不敢恭维。
伏子还待要问,阿拉耶识从怀里掏出手雷,神秘微笑:“我送将军一份大礼。”她迅速用火折子敲打引信,羌兵不识得此物,自然不懂躲避。引信冒着火星,阿拉耶识扔到羌兵群中,有人反应过来骇叫“天雷”时已经来不及了。又是一声动地巨响,白色浓烟四起,马匹惊恐嘶鸣,白烟中传来惨呼呻吟,众人乱作一团互相推搡奔逃,然而人人身处白烟中,看不清是何情状。过了一会儿白烟退散,方见刚才雷声响起之处,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羌兵,已然气绝。再看汉人男子处,哪里还有他影子,只有马儿躁动地刨地。
伏子、王黑那策马上前,望向悬崖,隐约见到崖底灌木丛中有褐色衣角露出,感情汉人男子已经跳崖身亡。二人揪然不乐,大叹可惜,吩咐今晚于下沙堰村扎营。
羌胡兵装好抢来粮食和女人,选了些男子的尸身肢解烹煮,开始埋锅造饭。羌兵在村子井口旁支起十几口大锅,将村民尸体剁成拳头大小投进沸腾的水中,旺火熬煮,待得肉香四溢,骨肉分离后,再由伙头分给军士。头目分得大肉,余者次之,最下层兵卒只能喝点带骨头的汤。吃饭时众人围坐一堆烤火取暖,说些露骨的下流话,无外乎今晚轮到谁享用那些两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