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耶识回到信王府时,意外见到一个老熟人——天巫府的管家蒋青手捧圣旨在等她。
秦皇旨意:天巫化狐纯属子虚乌有,乃是巫皋等奸人蓄意陷害所致。巫皋身为萨满大巫祝,为一己之私寻衅报仇,绑架天巫意图充作人牲祭祀。为泄私愤,巫皋冒天下之大不韪,着其侄子冒名顶替执圣湖祭祀之礼,亵渎神灵,败坏萨满神统,使天下人共击之。
秦皇圣旨洋洋洒洒写了好大一卷,褫夺巫皋的大巫祝封号,已照会各国通力缉拿,并恢复阿拉耶识公主封号和国师职衔,解除天巫府封禁。
蒋青是秦皇嬴少苍安插在天巫府的眼线,这事紫蕊已同阿拉耶识讲过,由他来宣旨算正式表明他的身份。然而圣旨还令蒋青依旧回天巫府做管家,令阿拉耶识相当不满。蒋青长跪不起,皆因嬴少苍说如天巫不肯收留,便让他自刎了事。
“一个弃子无甚用处,不如自行了断。”嬴少苍曾对蒋青如是说。
阿拉耶识对嬴少苍这一手恨得牙根痒。“死就死吧,拿狗腿子的命来威胁我,门儿都没有!”阿拉耶识丢下众人怒气冲冲进了鹤鸣台收拾东西。蒋青镇静之色不改,对着六合宫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谢罪,从腰间拔出佩剑便往脖子抹去,紫蕊看得真切,伸手去夺剑,剑锋偏处割开一道口子,血便涌了出来。围观众人一阵骚动,信王嬴允直因蒋青奉旨行事不便阻挠,紫蕊和袭人便把求助的眼光投向嬴归尘。嬴归尘不禁蹙眉,他亦觉得秦皇这出戏做得过了。为求天巫原谅,他不惜用这样的手段来表达心意。或许,只能让天巫更增嫌恶。他三两下止住蒋青的血,便着人抬去里间上药裹伤。定要为蒋青求情。
紫蕊心软,拖上董伯去见阿拉耶识,因蒋青曾在狱中救过紫蕊与董伯,二人虽知他是秦皇暗卫也心生好感。见董伯也跟来说情,阿拉耶识方对他们解释,留着蒋青是个麻烦,明摆着是个奸细。紫蕊替他辩解,说她们早已问清楚了,石闵公子不是他出卖的,是中尉马荣报告给秦皇。秦皇原是好意,想绕开犬戎人和萨满的耳目,暗中保护阿拉耶识的安全。因秦皇被暗杀、下毒过好几次,便安排蒋青进府做管家只让他负责内府安全,监视的是府中下人。至于府中食材、药草都必须由他亲自采买,绝不能令天巫有事。
“他真是如此说的?”阿拉耶识不是轻信的人。
紫蕊点头又道:“因陛下担心蒋青暴露行迹,便只让他保护天巫府周全,防范有人下毒手,不让他做通风报信的勾当。陛下让蒋青认天巫为主子,让他永远做你的护卫。这次出事后,蒋青一直与我们一同关在牢里,是陛下亲自来找他问情况,又让他带人劫狱救我们。”她面色微红,语调焦灼,手指在衣带上绞缠,眼中带着恳求和期待。
阿拉耶识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所有的小动作,忽地嘴角带起一片微笑。她有八成把握,蒋青大显身手英雄救美,紫蕊对其已有思慕之情。董伯也为紫蕊的话作证,让阿拉耶识为他们两个滥好人头疼。无奈,她把蒋青叫过来,称要审问清楚才行,如果他所言不虚就准他回府,反之就让他自杀以谢君王。
嬴归尘把蒋青带到时,阿拉耶识还故意召集了信王府的所有姬妾,连同紫蕊董伯一起听候审讯。她有心在信王和府中姬妾、蒋青面前立威,让大家知道她的手段,以后各自须得谨慎。嬴允直曾见识过阿拉耶识询问李文吉婢女秋宝,知道她又要施展读心术,既兴奋又紧张。审问蒋青与审问秋宝不同,阿拉耶识靠秋宝的肌肉无意识的紧张和松弛来判断方向正误,这次审问蒋青主要是对其测谎,召集多人围观只为了加大蒋青的精神压力,让他的微表情更加突出而已。
阿拉耶识先问蒋青一些家长里短的寻常问题,姓名、年龄、籍贯、婚否,兴趣爱好等等,这些问题极易回答,会使原本高度紧张的受测人松懈下来,其目的是确定他的测谎基线值。人工侦测谎言属于行为心理学,跨文化跨种族,是美国FBI常用的审问手段,只有受过严格反测谎训练的特工和间谍才能应付这样的审讯。
阿拉耶识测谎的问题很简短、直接、清晰,所有问题都只需蒋青回答是或否。
在场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看阿拉耶识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连冒出,这些问题杂七杂八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与天巫府中婢女有私?”
“可曾偷窃府中财物?”
“你想成家吗?”
“最近半年是否记性不好?”
“是你告发石闵?”
“你向陛下传递消息?”
“你曾对我不利?”
随着问题变换,蒋青一会儿流汗,一会儿眨眼,一会儿皱眉,表情各式各样,令旁人纳闷天巫意欲何为。
最后,阿拉耶识宣布蒋青通过了测试。
人人都想不通,这些问题如此简单直白,被问的人早就起了防范,如何就能测谎?阿拉耶识绝不对牛弹琴解释植物神经系统功能,马上开始使唤蒋青,让他拉上自己和紫蕊、董伯回天巫府。
回到阔别一月的天巫府,阿拉耶识感慨万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偌大的府邸只有目前的四个人了。董伯一见到处贴上的封条便要去收拾,阿拉耶识却说不用。一来用不了那么多房间,二来天气冷做事不便,等把年关过了再说。三人七手八脚把阿拉耶识的闺房收拾出来后,阿拉耶识让董伯找些白酒和丝线,给蒋青缝合伤口。董伯原是熟识这个小手术的,阿拉耶识第一次给李据缝合伤口就是他在旁边帮忙。
第二日便是除夕,按照俗礼家家户户都在家过年,空荡荡的天巫府却迎来了王展鹏、王昇和王阿琪一家人,他们送来不少年货。这些东西天巫府上原本都备齐了,廷尉府抄家把值钱的都充公,少部分稀罕之物私下献给了太尉允燹和信王嬴长平,现在的天巫府空守着金碧辉煌的宅邸,内里一文不名,连昨晚的晚饭还是紫蕊当了金钏子换来一些常用之物救急。嬴允直和袭人原本要送财物用度过来,却遭到阿拉耶识的拒绝,她心中兀自气血难平,不想再与信王府扯上关系。
阿琪见状越发自责,悄悄扯住阿拉耶识,把自己送信那日的异状一一道来,叫阿拉耶识既惊且疑。她与阿琪在邺城合作变戏法时,就清楚此女心理素质良好,胆大心细,活泼乐观,若说因为阿拉耶识要离开秦国就哭哭啼啼却不像其性格。听阿琪的陈述,到像是被人催眠一般神思恍惚,不由自主。古代人肯定不懂引导潜意识的催眠术,控制他人靠巫术和药物……
阿拉耶识沉吟中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难道说阿琪被人下药施术了?能办到的只有钜子嬴归尘,可嬴归尘为何阻我离开秦国,难道说他和嬴允直都是秦皇的铁杆死忠臣子。不,此人极其清高又是墨家钜子,断不会做某个帝王的左辅右弼。这个人可能是唯一不受我外貌影响的男子,若是谋色他有很多机会下手。说他图谋中国方术又不像,离开之前,自己与他就浅浅说过李文吉的病,那算什么术法。再说,自己又没有绝世武功秘籍可让他觊觎。总起来讲,自己与他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见面的次数都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对中国天巫有兴趣。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阿拉耶识没告诉阿琪,毕竟嬴归尘是阿琪的心上人。阿琪把脱秦失败的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恳求阿拉耶识原谅袭人和嬴允直这一遭。阿拉耶识摇头叹气,说无论这事与袭人有无干系,天巫府也不能与信王府走得过近,否则这层师徒关系会成为双方的命门。
见阿琪还是有些糊涂,便索性对她挑明:信王的花心风流都是装出来麻痹犬戎贵戚的,他死忠秦皇嬴少苍,恐怕娶袭人为正妃就是嬴少苍的旨意。如果她此时不把袭人撇下,将来会成为要挟自己的棋子。袭人既然已做了王妃,硬要在师父和夫婿之间做选择,岂不是让她犯难。
“信王府人多眼杂,光是那班妻妾便斗得鸡飞狗跳。嬴允直是有主意的人,他故意不去管这档子事儿。一个耽溺于声色犬马,连自己内府都管不好的人,确实可以麻痹对手。”阿拉耶识从一开始就觉得信王嬴允直能屈能伸不简单,娶袭人是他为嬴少苍做的牺牲。对于有权有势的男人而言,女人不是问题。那天,阿拉耶识在信王书房中见到一个久违的小锦盒——当初卖给嬴允直的小羊盲肠做的避孕套,纹丝不动地摆在书房抽屉里,压根没用过。关于这个避孕套,袭人从未对阿拉耶识提及,大约明白当初嬴允直怀揣心机曲意结交师徒二人,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吧。
自到秦都宣化后,为避嫌疑,王展鹏和王昇父子与天巫府来往不多,均是通过阿琪居中传递消息。王展鹏是墨家酉字营的营主,儿子王昇为副营主,在墨家楚国分支的负责人伍真人手下当差,全因阿琪协助阿拉耶识祈雨成功后被卓拔到钜子身边听用,王展鹏父子便也留在宣化了。王展鹏早年走南闯北,交游甚广,与赵、楚、汉、秦甚至胡夏几国的豪杰人士都有往来。阿拉耶识正为如何安排乌禾儿犯难,王展鹏有个祖上是从吐火罗迁到胡夏白匈奴的朋友,如今在夏秦边关城市甘露城做守军参将。友人因为会些吐火罗驱火戏法,有一次的跑马大会上与他结识,甚是投契。他可以修简牍一卷给这位朋友收留乌禾儿与她的相好。阿拉耶识拍案叫好。她把乌禾儿要过来非为收徒,而是成人之美。她若与相好在一起,就不能继续留在秦国。阿拉耶识原本想让乌禾儿投奔石闵,转而觉得不妥,王展鹏能安排去胡夏白匈奴找个靠山算是最好的出路,风俗习惯类同,不似去石闵那里全都是华夏族人,先就生疏几分,反为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