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耶识舒了口气,见太后心情转瞬低落也不好拂逆她的心意,便转眼向飞天郎中看去,从他冷漠而青白的病容上看不出想法。见阿拉耶识看他,他便起身向太后告辞,说是身体有些乏累,改日再来看望太后。太后挥挥手让他自去。嬴归尘经过阿拉耶识身边时停下作礼,清亮的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阿拉耶识心中一动,忙对太后说她去送送嬴归尘也紧跟出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不愿意待在秦宫,还把我推荐给太后,我什么时候能得自由?”阿拉耶识压低声音责问他。
“你若想早日离开秦宫,今晚须得在延禧宫陪太后。”他似早已料到阿拉耶识的怒气浑不受影响。
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她问:“你是说我可以讨好太后,让太后做主放我出宫?”
嬴归尘万年寒冰脸总算有点活泛表情,反问道:“你以为呢?”
“你会这么好心肠帮我,不会有什么目的吧?”阿拉耶识不敢完全相信他的好意。
嬴归尘冰脸一沉,冷冷道:“我救过你三次,没向你要过报酬吧。”
此话倒是不假,但这人身份和行事实在令人费解,若说他个人没有谋划什么阿拉耶识决计不信。阿拉耶识猜他也许是因为阿琪的缘故才帮忙的,便问起托阿琪去西郊沟口长亭送信一事。赢少苍说阿琪不能进宫便托他转告慈心口信,说是先回汉国安置唐全一家,事毕后即刻返回宣化。
阿拉耶识隐隐有些愧疚,为了雀儿她可以抛下一切,与慈心之间的约定怕是成了未知之数。虽然有些遗憾,但为了渡劫回家什么都可以舍去。她只是有点不敢想象慈心清澈秀气的眼眸和那发呆的样子,他一点都不防着她,甘愿付出一切满足她。阿拉耶识追问慈心可还说过什么,嬴归尘摇头。
“今晚陪太后时,若见太后异状不用害怕,自有宫女们操持。”嬴归尘突然说出这样奇怪的话,让阿拉耶识更加狐疑。嬴归尘告诉她,太后近几年患上脑病,有时言行古怪反常,竟和小孩一般。嬴归尘定期来给太后治病,便又好上几月,然后又犯病,如此反复无休,让阿拉耶识勿怪。
目送嬴归尘离开,阿拉耶识心情泛起涟漪,蓦然察觉自己有那么点自私,三天来竟然把慈心完全抛诸脑后,这是怎么回事呢?是不够爱他还是内心只爱自己?
阿拉耶识狠狠摇摇头甩去这令人不快的想法,换上最甜蜜的笑脸往太后屋中行去。当晚,太后果然让她留宿延禧宫,陪她说半宿的闲话。太后对中国之事颇有兴致,让阿拉耶识讲讲风俗人情。柏素云本是社区小学的儿童阅读推广人,讲起故事来丝丝入扣活灵活现,她从唐宋元明清的世俗百姓生活挑些讲些给太后听,令太后啧啧称奇,整晚欢乐无比。歇息时,太后果然不顾身份,拉了阿拉耶识跟她同睡一处,阿拉耶识再三推辞不过,只好在太后睡榻边上另外铺上锦褥睡下。
太后毕竟人到中年,躺下后不久便睡着了,阿拉耶识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平地里结识了秦国至高无上的太后,而且对方待自己可用溺爱二字形容。阿拉耶识整晚讲中国故事,太后看着她的眼光又是稀奇又是欢喜,亲手给她剥果子,递小吃糕点,还着人煮润喉茶,又传唤了两道宵夜。太后越是这样,越是让阿拉耶识心头忐忑不安,不由想起现代社会柏素云的亲妈,对柏素云宠溺和控制同样强烈,那份极端的母爱带给柏素云极度的窒息,影响柏素云全部的人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太后如此刻意拉拢示好,究竟是她犯脑病之故还是另有所图?飞天郎中嬴归尘料定阿拉耶识对太后的胃口,才给她指的这条出路?可太后的荣宠来得太突然、太过,让人心惊肉跳,生怕又是什么阴谋算计跟在后头。
秦皇大婚的第二天一早,新夫妇要来给太后请安讨赏。赢少苍满面春风携了不胜娇羞的毓秀皇后奈丽迈入延禧宫,宫人说太后昨儿睡得晚才刚起床,命他们入内拜见即可。寝殿内宫女围着太后正在伺候洗漱,当中为太后梳头的女子竟然是阿拉耶识,正和太后有说有笑,状极亲昵。赢少苍和奈丽大吃一惊,太后喜滋滋地先行招呼他们。
赢少苍拉着奈丽对着太后跪下请安,太后虚扶一把后赐二人坐。阿拉耶识一面用夹子固定太后的头发,一面观察新婚皇帝夫妇,掩不住一脸笑意。昨晚她得了嬴归尘提点,刻意巴结上太后这个靠山,为压制秦皇赢少苍争取了有力筹码。
奈丽本是短裙苗女子,如今穿了一身华丽拖沓的宫装又必须规规矩矩跪坐于地上,实在有些难为她这个开放的蛮族女子。太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奈丽,微皱了眉问起奈丽读了多少华夏典籍,女官教习的礼仪可曾牢记?赢少苍本要替奈丽遮掩,哪知奈丽口无遮拦竟抱怨那读书枯燥无用,宫廷礼仪繁琐啰嗦,没学几天就停了。太后轻轻咳了声,责备眼光却重重地落在赢少苍身上,赢少苍尴尬地对奈丽道:“皇后,你是六宫之主,怎能不习宫廷之礼?”太后点点头,板起脸对帝后二人道:“皇后是南蛮人,不通我华夏文字情有可原,况且后宫女子贤德为先,不知书识得礼数即可。传老身懿旨,着少府令的女官们今日起教授皇后宫廷礼仪,限期一月内把皇后教会,否则拖出去打死!”
这记杀威棒把新夫妇打得有点云里雾里,奈丽长大嘴巴看看太后又看看秦皇,然而秦皇却垂首称是。她只有点头的份,“母后,孩儿一定尽力学习。”
太后稍感满意,这才让人捧出给奈丽的礼盒,赏给她一箧东海珍珠、玉香炉一对,百子绣屏一座,银灰裘皮披风一顶,玛瑙、金珠、白玉首饰各一套,宫花簪篦无数以及上等贡缎数匹。奈丽刚谢过太后,太后就对赢少苍说有件事情需要他下旨,太后转头指着阿拉耶识道:“这个丫头与母后有缘,我一看就喜欢,想要收为干女儿,那劳心费力的国师就不用做了,皇儿就封她做公主,赐号天意,如何?”阿拉耶识听见这话窃喜,立马跪地谢太后、谢陛下,简直就像和太后在演双簧。
赢少苍瞠目结舌道:“母后,不妥。国师一职岂能儿戏,不能说废就废。阿拉耶识替秦国效力不到三月,有些朝廷大事还得依仗国师出面才行呢。”
太后不悦,“哼,堂堂秦国庙堂难道要靠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来帮衬?她替皇儿效力,谁来替我这个老婆子操心?”转而由怒而哀,“老身命苦,无福生女儿来陪娘亲,只生得你一个儿子却连我看上的丫头都不给。”
太后心性淡泊,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又常年染病,今早却罕见地一连发了两次脾气。赢少苍估量太后又犯糊涂脑病才如此怪诞行事,无奈只得同意封阿拉耶识为天意公主并撤销国师官职,可自由出入秦宫。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阿拉耶识都乐开花了,她偷眼瞥见赢少苍脸色可好看了,暗道:小样儿,本小姐稍微玩玩厚黑学,你们这些古人岂是我的对手。
更令赢少苍咋舌的还在后头。太后喜不自胜地扶起阿拉耶识,“以后不要叫太后,要叫母后……哦不,叫娘亲!这样才觉得真真儿的贴心。”阿拉耶识甜蜜蜜地搂着太后胳膊,“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我也好想有个娘疼我。娘,以后我有空就来陪你。”把太后哄得心花怒放,连连说好,又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鲜红雕鸾鸟的圆形玉佩给阿拉耶识挂上,“好孩子,这块暖玉是先皇征战西域时得来的宝贝,它吸收人血能通灵,保佑佩戴的人身体康泰、百邪不侵。你瞧,它原本是乳白色的,娘戴了二十多年了,它吸了娘的血就慢慢变红了。娘把它送给你,保佑你平平安安。”
“母后——”赢少苍大骇,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玉佩是父皇遗物,后宫镇宫之宝,应由皇后保管,怎能轻易出宫?”
熟料太后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斥道:“玉佩由皇后保管,这是谁定的规矩?先皇赠予老身玉佩时,老身还只是如夫人,难不成也是没有资格了?”
“皇儿不敢。”赢少苍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这玉佩是件灵物,多年来护佑母后身体安康,若是送人怕身体不能适应。刚才是一时性急,口不择言,请母后息怒。”
“天意公主有功于社稷,区区暖玉何足惜哉?老身心意已决,此事不得再议。”太后冷哼一声,容色稍和,“这块玉佩既算是老身认女之礼,也算是嫁女的嫁妆。”
这回轮到阿拉耶识坐不住了,轻声提醒太后她在当国师之前已经当着朝廷众臣的面割发明心,终身不嫁。赢少苍也忙跟着点头,他竟是不明白今儿太后犯了什么邪性了,以往犯病最多就是不记事,返老还童学小姑娘模样,瞧现在情形莫非脑病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