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是一段清闲的日子。基本也没什么鬼鬼怪怪的事情发生,我想,鬼怪也会口口相传,一定是葛秦鉴的厉害使得附近的邪祟不敢出来兴风作浪。
我和吴莫离照样调教那只狰狐,吴莫离这厮还给狰狐起了一个难听的名字,叫做无影。废话,本来就是无影,难不成还叫小黄、小白?虽然不好听,可是吴莫离要我起,我想了半个多月也没起下一个好名字来。
时光如同这关爷河的流水,不紧不慢的哗哗流淌,没有多大的湍流,也当然不会是一滩静止的死水。转眼到了立冬,无影已经不需要我们的照顾,并且能独自捕捉一些小的活物。这家伙的速度,像它死去的爹一样,来去一阵风,若不是它耳朵上的那点流动的红,你根本不会想到世界上真有这么一种可怕的动物存在。而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无影已经能粗略的领悟我们的一些日常用语,比如远近来去,吃饭喝水等等。而且这家伙,因为从小和我们在一起,早已熟络的不行,有时晚上还恶作剧的钻进葛秦鉴的被窝,搔着痒痒把葛秦鉴弄醒,葛秦鉴的巴掌还没抡起来,那无影早已像风一样刮出视线。
胖三依然和师傅老镰把做他的屠夫,吴莫离的道行进展是在是令人心焦。甚至连最起码的手结也不会几个。葛秦鉴已经懒得骂他了,知道他也不是这块料,也就随他去了。而我,压根就不学,只是觉得跟着葛秦鉴在一起有安全感罢了。
天已经冷了下来,柞树上的叶子已经泛黄,泡在关爷河里的几棵柳树还顽强的释放着最后一片绿意。那裸露在水里的根系,已经由红色转为了苍白色,这时候的根系用来熬水治疗痔疮有神奇的效果。当然,这是用来洗的,不是喝的。胖三是个孝顺的家伙,从葛秦鉴那儿知道了这个偏方,一连三四天都赤着脚,在冰冷的河水里打捞这些根须,为痔疮厉害的老镰把熬水。
我和吴莫离坐在岸边不住的奚落他:“胖三,你对老镰把这****的比对你亲娘老子还亲,熬水洗屁股你也管,老了你是不是还要为他摔老盆啊!”
因为我比他小几岁,胖三一般不针对我,只是白了吴莫离一眼道:“亲娘老子我倒是没见过,老镰把教会咱杀猪,每天不愁吃喝,这就够了。”
嗯,胖三说得对,他从小就没见过爹娘,待他不上学了,就跟着老镰把学杀猪,当时杀猪虽是个折寿的活,但能图个好嘴头,这在当时仍令一些人眼馋。
胖三把大把的柳根扔上来,我就在一边帮他整理。吴莫离则坐在一边的太阳底下在悬空抚摩着什么。当然这是外人看到的假象,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无影正在他的抚摩之下呼呼大睡。
胖三挽着裤腿,赤着冻得通红的脚从河里上来,低头和我一起打理这些柳须。这时,就见吴莫离手下的无影忽然动了起来,警觉的看着远处的小路。我们顺着来路看去,从小路上冲我们走过来一高一低的两个人。高的极高,又瘦,活像秋天里折了高粱的秫秸杆子;矮的非常矮,又胖,像极了农村打麦场上竖起来的碌碡。这俩人站在一起,到像极了说相声的搭档。吴莫离兴奋地说道:“嘿,咱猜猜,肯定又是请师傅来捉鬼的!”几个月没事做,这小子倒巴不得有鬼可捉,他好看个热闹。
胖三撇了一下嘴道:“这可说不准,也可能是来拜师的!”
吴莫离依然坚守立场:“要不咱俩打赌?”
“我倒乐意当证人,赌输了的买瓜子!”我积极地撺掇。
“瓜子是小孩子吃的,要赌就赌烟,赌水上漂……哦,不,赌灵芝的呗!”吴莫离仿佛胜券在握。
这家伙自从最近学会了抽烟,张嘴闭嘴就烟烟的,还竟然把他前几天还吃的瓜子说成是小孩的零食!我当时就气鼓鼓的咒他赌输了才好。可心里也盼望着那俩说相声的真的是来请师父捉鬼的——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胖三很痛快的答应了:“行,赌就赌!”
待这两个人走近了,我才看清这俩人的打扮。秫秸杆子面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很大的墨镜,穿着当时并不多见的西装,系一条紫色的碎花领带,脚下还穿着一双皮鞋,可能是走了几里地的山路,路上扑起的尘土把鞋面和天蓝色的牛仔裤沾染的花里胡哨。那个碌碡一脸横肉,不过笑容可掬,后来看久了,才知道那笑是横肉堆出来的。这碌碡颌下黑叉叉的胡须很是扎眼,根根像是钢针一般。
我们假装捆绑柳须,目光却像雷达一样偷偷地在这俩人身上探视。领带这东西,除了去镇上时见过几个乡政府的干部系过外,其他的就是在电视上见过。那时有一个较为荒唐的谬解,系领带或穿皮鞋的都是干部,绝非向我们一样的普通老百姓。
这俩人走近了,抬头看了看葛秦鉴的草寮,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向我们走来。“葛秦鉴是在这儿吧?”瘦子掏出一包烟,不是水上漂,也不是荷花,多少年了,我还清晰的记的,那包烟的名字是石林。不知道价格,但我想这一定不错,因为吴莫离像一只嗅到腥味的馋猫,目光仿佛被那包烟粘了过去。
但最终没达到吴莫离预想的那样,秫秸杆子递给碌碡一支烟,自己也点上,把那个已经在身上抹干了水准备接烟的吴莫离弄了个大尴尬。
吴莫离白了那俩人一眼,转过身继续帮胖三捆绑须根。
“这里住着一个叫葛秦鉴的吗?”秫秸杆子再次问道。
胖三刚要说话,吴莫离急忙抢过话道:“胖三,咱中午吃啥好呢?大锅菜吧,昨天我把师傅种的老南瓜都落园了!要不山药米饭也行,养胃!”
吴莫离抢着话头,意思就是不让胖三搭理这个眼高手低的飞机眼。
秫秸杆子的嘴角动了动,不知是笑还是咋地,哼了一声,就向草寮走去。那装在牛仔裤后兜里的烟随着秫秸屁股的扭动也活跃起来。
吴莫离恨恨地做了个国骂的口型,又冲秫秸的背影做了个拇指竖地的侮辱手势,这才悻悻然的跟着胖三随着他们向草寮走去。
“师傅,有人找!”吴莫离抢上前去,冲屋内喊道。
那天正是初一,葛秦鉴照例为三清仙长、师祖等叩拜持经。此时屋内香火未息,祥烟氤氲。此时葛秦鉴正在道案前双腿打坐,双目微闭。闻声道:“哦,请稍等片刻,我即刻出去!”说话间,那秫秸杆子一把掀开门帘径直走了过去。
吴莫离怨道:“你这人好生不懂礼貌,师傅都说了让你稍等,就你这态度,是来求我师傅捉鬼的吗?”
秫秸杆子一愣,继而哈哈一笑道:“求你师傅捉鬼?哈哈,求你师傅捉鬼?”吴莫离不知自己这句话说错了什么,竟惹得秫秸杆子好一阵大笑,是那种轻蔑的大笑。
葛秦鉴面露不悦,站起身来道:“有事的话咱出去说,这里是祖师的清静之地,今天也是受礼之日。”
这时,碌碡呵斥了一声秫秸杆子,便扯起他疾步走到三清祖师的画像前作了一个揖之后,便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之后,又跪在祖师葛玄的画像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师祖,叩了三个头。
这么一来倒把葛秦鉴弄晕了。师祖,师祖,葛玄是他们的师祖,那么他们是谁?为什么会来找自己?这一个个的谜团,令葛秦鉴很是伤神。他当然不知道,正是这两个人,正是此行,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命运,也使他走上了一条极其危险、极度诡异的皈依之旅……
碌碡从葛玄的画像前站起来,自我介绍道:“我是灵门第四百代传人,姓葛,单字一个铭……”说到这里就见葛秦鉴浑身颤抖,上前一步,紧紧地攥住葛铭的胳膊,刚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点头,不住的笑着,流着泪的笑。
我和胖三吴莫离认识葛秦鉴这么久了,只知道这是一个铁血硬汉,虽然瘦,但两肩可擎日月明,双手可托乾坤重。何曾见过他像这样涕泪肆流?
此时,之间葛秦鉴双腿一软,冲葛铭跪了下去:“圣门第三百四十五代没落掌门葛秦鉴见过前辈!”
按说,葛秦鉴的地位与葛铭平级,都是掌门。况且,葛秦鉴是三百四十五代掌门,葛铭却是四百代掌教,中间又隔了数辈。但,圣门始终认为自己师承灵门,一日为师,永世为师。所以即便是圣门掌教见到灵门的道童,也得以礼相待,不敢托大。这是师祖左轮萨定下的铁性门规,谁也不能悖伦。
葛铭见到葛秦鉴行此大礼,也是感慨万千,急忙把葛秦鉴扶起来道:“论岁数,你是兄长,论道行,你在我之上,我哪敢承此大礼?真是折杀我了!”
秫秸杆在一边哼了一声,葛秦鉴忙走过去作揖拜见,那秫秸杆子甚是高傲,仅哼了一声道:“你的这几个徒弟倒是很不安分,竟然在心里骂我是个飞机眼!”
啊!吴莫离这小子几乎要发出声来,飞机眼意指看高不看低,实为狗眼看人低的的翻版。自己当时只在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声,他咋就知道了?
葛铭笑道:“师弟的读心术又精进了不少!”
葛秦鉴狠狠的瞪了一眼吴莫离道:“出去!”
吴莫离伸了伸舌头,退了出来,在院子里把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哎,胖三,你说这家伙真能猜出我心里想的?”
胖三说:“你真在心里骂人家飞机眼了?”
吴莫离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这种人真可怕!”
我插过话小声道:“别再说了,看人家又猜出来!”
葛秦鉴端来一些核桃花生什么的山货,免不了又是一番客套。分宾主落座。
几个人坐下来,随意的聊着,无非就是这些年灵门道家的兴衰和起落。从古到今,谈佛论道,甚是投机。
吴莫离这小子就是会来事,张罗着围裙,下到厨房,乒乒乓乓的一番捣鼓,竟也给他弄出几个菜来!醋溜红薯,红烧野兔,当然野兔的一半他扔给无影了,其实不扔也不行,无影一见野兔,早就下手了,还没等熟透,就从锅里扯出一条腿叼着跑远了。野兔炖的酱油放多了,黑不溜秋的,像极了驴粪球。还有一盘炒尖椒鸡蛋,一盘炸花生米。
葛秦鉴有些歉意的说:“我这儿连瓶酒也没……”
话未说完,那吴莫离这小子从自己的挎包里早拽出一瓶赊店老酒。
菜端上来了,秫秸杆很满意的看了看吴莫离道:“这小子倒是挺有眼色的,给,抽支烟!”说着从兜里掏出那包石林,抽出一支向吴莫离递过去。吴莫离的双手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连连摆手道:“我不会……不会……抽……”
秫秸杆子笑了笑,便把烟又塞回了兜里,弄得已经把手伸到近前的吴莫离又尴尬的把手缩了回来。
从屋里出来,胖三吃吃地笑着,笑话吴莫离的没出息。吴莫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默默地退到一边,扯过无影用力的抚摩,惹得无影很是不满,呼呼的叫了两声表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