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把针从蓝江月的手上拔下来,轻微的刺痛搅醒了蓝江月,他睁开眼看了看取下吊瓶的护士。
“你醒啦?嗓子好点没?”小护士关切地问。
“好多了,不疼了。听说我妈妈今天早上协助警方去破案了,结果怎么样?”蓝江月用沙哑的嗓子问。
“凶犯被抓到了呢,大快人心啊!”
“哦,是么?”蓝江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然后翻过身,背朝着护士。护士快速地收拾起那些针管和空吊瓶,把棉签扔进推车下的桶里,推着车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后一转身,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你好,你找谁?”小护士的口气里满是戒备。
“请问蓝江月先生是不是在这个病房?”
“你要干嘛?蓝先生现在身体状况欠佳,如果你想找他的话请先经过警方同意,现在是大案要案时期,他已经受警方保护了,我们上级有批示,未经同意不许私自会面。”
陌生人眨眨眼,尖嘴猴腮的模样无法给人什么好印象。小护士用推车挡在门口不让这个陌生人进去。
“好吧,那就带我到你们护士站等吧。”
“护士站可不行,会妨碍我们工作的。”
“对了,我问你件事,你们这医院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周柳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要见的话我带你去找我们护士长。”说着,小护士就推着车子往护士站走,陌生人跟在身后。护士站里,有三个护士正在配输液用的药品,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护士长正在核对下一批需要输液的病人的用药。
“护士长,这个人来路不明,他想见蓝江月和周柳。”
护士长听到小护士的话,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去找警方,现在在医院礼堂开发布会呢。”护士长说完,继续低头工作。
“我能进去么?那么重要的地方。”
“拿上你的工作证,讲明原因,同意了就见,不同意不见。”护士长斩钉截铁地说。
小护士把推车摆好,走出了护士站。
“这个文件是对犯罪嫌疑人的血液抽血化验结果,这张表上的抬头左上方有血型为‘B型’的显示。以前在侦查过程中,我们警方都以血型的DNA比对为突破口找到犯罪分子,但是很少考虑到这种血型下人的性格特征,即使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也只是从作案动机和作案心理方面的推敲,而这次的案子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B型学的人多属于粘稠质或者抑郁质气质类型,与此相对应的还有胆汁质、多血质。而经过心理学家的综合分析,犯罪分子为抑郁质气质。他和本案的受害人蓝江月同属B型学,一个是粘稠质,一个是抑郁质。粘稠质气质的人感受性低、耐受性高,内向,不易激动并且脚踏实地,可是却固执,一旦被别人打破这种环境就会变得心理不稳定。而抑郁质的人容易钻进牛角尖里,产生抑郁倾向,这两种人的性格相似之处就是很容易产生心理扭曲,之后就产生人生观和世界观的变化,最终导致犯罪。”
这时,一个警员走到新闻发布会第一排谢队长旁说了几句话,谢队长站起身往会场入口处望了望,然后快步走上台,在刘研耳边说了些什么。刘研点头示意明白了,待小谢下去,他再次掰过话筒说:“下面有请本案的另一关键人物上台发言。”
晁隼在一个警员的带领下从过道穿过,走上台,照相机又咔嚓咔嚓地响了好一阵。刚才的小护士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人,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关键人物,不由得静下心来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刘研把话筒交到晁隼的面前。这种场面的气场太强大,下面坐的全是法律界的高级人物,要么就是警察局的人,还有政府领导,晁隼一时紧张得直冒汗。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台下的领导,各位律师、医院的各位专家,你们好,我是晁隼。”
这样的开场,引来了许多人的哄笑。晁隼红着脸不敢多说一句话。刘研拍拍晁隼的肩膀,给他鼓劲。
“我来这的目的本身是为了见见蓝江月和周柳,没有他们,这个案子是无法侦破的,他们功不可没。我这个人本身是喜欢看热闹,什么事情都不愿插手的,但是是蓝校长的一言一行教导了我。有天我看到一群不良少年在网吧门口欺负一个弱小的学生,就凑过去看热闹,蓝校长走过去把那群孩子给驱散了。小小的一件事告诉我,蓝校长是非常关爱幼小的孩子的。
我的家庭因为祖辈的原因导致了整个家庭的衰败,所以我也是一个身体带有缺陷的人。我在此呼吁整个社会重视起这样的人群,用一种更加博爱和宽容的心去看待周围的人群。”比对着稿子战战兢兢地念完,台下响起了经久的雷鸣般的掌声,晁隼看看身旁的刘研,刘研冲他点点头。
“接下来,我……我向警方认罪,那辆警车的车轱辘是我卸下来的,是我欠考虑,因为我看到了有可以人溜进了我们孤儿院,我不知道该如何把刘局长和洪警长留在孤儿院过夜,那样他们相对安全点……”
台下又哄笑一片,晁隼红着脸,低头不敢看台下面的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所以我在这说了,如果你们要抓我,我也认罪的。”
“没关系,你接着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了。”刘研在旁边小声对晁隼说。
“我这里有张照片,通过这张照片,我想告诉大家一个不为人知的事情。”晁隼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三个摄像师迅速跑到台前对着照片一阵猛拍,还有一个把晁隼和手里的照片一同拍进相机。
“这张照片里记载着凶犯、周柳和程珏三个人的往事。可是我们会忘记一个细节,就是照片以外的人。”
“照片以外的人?”刘研和其他在场的人都很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大家想一下,既然有被拍的人,那么就应该有拍照的人,这个人是谁呢?就是我,也就是说在很多年以前,我就认得这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她就是凶手本人。”
台下一片惊呼。就连刘研都惊诧不已。
“凶手原先和我一样,听了蓝老师的一堂别开生面的关于摄影的课,就打算和我一起到B市闯荡,一同在街边给人拍照,那时她认识了同样来搞摄影的青年周柳,一来二去才发现我们都是因为蓝老师的课程萌发了搞摄影的兴趣才来这里闯荡的。慢慢地,她和周柳好了起来,可不愠不火的周柳并不愿意和她在一起。我们三人到处奔波,寻求更大的机会,好不容易找到了王龙龙导演要找专业的摄影团队给程珏拍照,于是我们三人应征报名了,谁知只有她和周柳应聘上了,而我被排挤在他们三人之外,虽然还是好朋友,但我已经觉得被疏远了。
周柳的冷漠态度导致了安鸫的移情别恋,她看上了程珏,可程珏即将成为明星,他不想搞地下恋情,这样对安鸫的心理也很不利,而正赶上此刻,周柳告诉她说,因为自己是血友病基因的携带者,就算不会造成遗传,他也不希望对下一代造成什么伤害,所以不能在一起。因为感情的双重打击,她的心理就改变了,因此,安鸫成了现在的模样。”
听完晁隼的陈述,现场陷入一片安静。原来,真正被抛弃的是安鸫,而不是周柳。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从那时起,安鸫就觉得身体有残疾的人都是活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因此才展开了报复行为。造成她心理扭曲的正是她的遭遇,可究其原因是她缺少沟通,因为从小,她就是个孤儿了,唯一陪伴她的只有她的姐姐。”周柳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走下了台。
新闻发布会结束以后,刘研陪着晓梅一起回医院看望蓝江月,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屋里有说话声,他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蓝江月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旁边坐着晁隼,他们的面前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坐在轮椅上,小谢和老洪站在轮一旁,屋子里还有两个护士。刘研和晓梅看了看轮椅上的人——周柳!
“周柳已经可以坐在轮椅上了?”
“是的,连我们都想象不到,在经过一个月的康复训练以后,他可以坐起来了,不过膝盖以下还是瘫痪的,左臂也无法动弹,脖子只能朝右轻微扭动,但是坐立是可以了。”护士在一旁解释。
“这太好了。”
周柳的面部表情还有点迟钝,有眼泪挂在脸上,咧嘴的表情分不清是哭是笑。见到昔日的好友,他应该是在激动地笑吧。对于周柳和晁隼二人,蓝江月还有点陌生,这两个人只是一种概念性的人物,但刚才晁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蓝江月之后,他多多少少了解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对于自己卷入这样的是非当中,他真的很无奈。
第二天早上,刘研重新坐回办公室里,八月的第一天,天气格外晴朗,他伸了个懒腰,已经久违了这样的好天气,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毕竟他的至交蓝天星还躺在医院里,下午的开庭审理还要去,他正托关系找著名的大夫给蓝天星治病,据说植皮手术都要花好多钱。
今天的报纸就铺在桌上,头版头条就是对昨天下午新闻发布会的报道,大多数的焦点当然是晁隼了,画面上,晁隼举着那张照片的形象占据了大幅的版面。
“现在的摄影技术真是厉害啊,照片中的人物这么清晰。”刘研自言自语地说,可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不对,不对,这不是安鸫,照片上的人是另一个女人,怎么回事,这两个人虽然长得很像,但不是她本人。
刘研颓然地坐在凳子里,为了挽救态势,他迅速抓起电话要打给看守所。结果,那一瞬间电话打了过来。
“喂!”
“喂,局长,不好了,安鸫在看守所自杀了!”
“你说什么?”刘研迅速召集小谢和老洪赶往看守所。
关押安鸫的牢房里,安鸫的颈部有勒痕,她的眼珠外翻,舌头从嘴里抻出来,面部呈青紫色。安鸫的两条裤腿上翻到膝盖以上,死状极其怪异。
“是上吊么?”老洪问。
留言抬头看看房顶,并没有任何可以挂绳子的地方,更没有可以脚踏物可以踩,而安鸫的尸体却位于牢房的尽头,整个牢房的长度为五米。尸体的旁边是一个简单的高度不到一米,宽度不过一米二的小床。
“是怎么发现的?”小谢边问牢房的看守边做记录。
“今天早上我们为了下午的开庭来通知安鸫,敲了好几下门都发现没有动静,我就用钥匙把门打开,结果门好像被什么给拽开了,打开门以后,就发现了尸体躺在那个位置。你们来之前我们刚把绳子给解下来。”
“门?绳子?”刘研把这两个事物联系到一起,神色变了数变,他迅速走到门前,把门关上,门口探望窗的三根铁栏杆上中间那根有被绳子绑过的痕迹。
“自杀的方式已经知道了,她把自己的裤腿撕了下来当做绳子,一头绑在栏杆上,一头捆在脖子上,然后迅速滚动,用瞬间的力量自杀身亡,这种动作很容易导致颈部骨折的。把尸体运回去吧,我们还需要进行尸检。”刘研用强韧着伤痛的心情说。老洪放下安鸫卷起的裤腿,果然,裤腿的长度不及小腿,而且裤子是牛仔布料,非常结实。看守所的人员配合警方把尸体抬上了警车。
小左在尸检室里忙了一个小时,浑身疲乏地做完尸检报告后,拿着它和另一份东西交给了刘研。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亡原因与推理相符,是靠瞬间的力量导致窒息死亡,死者颈后部有一个活结,这种打结的方法可通过身体的移动越卡越紧,直到窒息,胫骨虽未折断,但已经严重错位,我想这张报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另一张纸,它能告诉我们全部的真相,这张纸是我从死者的上衣口袋里找到的,它好好地封在了衣服的内里。”
刘研展开那张纸,才看了几行就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亲爱的姐姐:
当然你无法看到这封信了,因为你早已在天堂里过着另一种生活了。如果你已经入了轮回,那恐怕来世我们也不能相见。我这就将同你一道进入那个世界,你会不会等我等急了呢?兴许我这么做,你会笑我傻。而且,我也没有完成我在内心许下的种种誓言。
就在我实施犯罪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这封遗书写好了,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住,并绳之以法,我就穿上这件缝好遗书的衣服,走向刑场。你一定认为我这么做是欠妥当的,但是没了你以后,整个世界也就塌了下来。你说好,没了父母,我是你唯一的亲人的,然而你仍然自我了断了。
这个世上有些人身体是健康的,但心灵是残疾的,有些人,心灵是健康的,但身体是残疾的,但如果身体是残疾的,心灵更是残疾的话,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比如你的丈夫,是他把你逼上了绝路。
当然,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走上回头路了,我的身体健康,但是心灵早已肮脏透了,用了你的名字‘安鸫’活在这个世上,死了以后,也绝不可能升入天堂的,我主动接近了周柳、程珏和蓝江月,他们三个其实都是好人,我想用我的死来偿还自己生前所有的罪过。佛有轮回之说,死后我应该是进入阿鼻地狱的,对不起,不能到天堂见你了,快快进入轮回吧,如果你死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的话,是应该能进入极乐世界的。
就此作别了,你的妹妹——安雀。”
刘研含着泪看完了这封遗书,原来,这是做妹妹的为了姐姐而实施的一连串的谋杀,目的就是为了报复这世上所有身体不健全并且心理也不健全的人。可最终,安雀却在实施复仇的过程中发现,内心不健全的人是她自己。无法得到宽恕的她,只要以死谢罪,来偿还所有亡灵。
可是自杀真的就能偿还一切么?如果跟一个已死之人较劲,那应该是一种很不人道的行为。可是那些被她所伤的生者呢?如果伤了肉体,那么发达的科技可以治疗那些创伤,如果伤到了心灵,比如曾经把安雀当做女友去呵护的蓝江月,他将如何面对感情带来的伤痛呢?与此相连的人,比如蓝江月的父母,还有真正是他朋友的人,这将是一把可以带有回旋的利器,被扔出去,数秒或者数年以后又返回来切割在他们的身上。
这真的是一把回旋之刃,如果对自我的认识都模糊,时刻得不到“我是谁”的答案的话,就如同在黑夜中行走,失足了,就不好再回到光明的道路上来,可是谁又真正地永远走在光明里?那种永远糊里糊涂活着的人,从来不问“我是谁”这种问题的人,兴许活得轻松自在,但其实却活得乱七八糟,甚至还得意忘形的吧。
他们不敢审视,因为审视了,悲凉,窝囊,形影相吊之类的感觉就会一触即发,最后导致的唯一结果就是——痛苦。人们不审视的原因就是躲避,因为躲避了就没有痛。
在得知了安雀死亡的消息之后,刘研觉得还是把这张遗书交给蓝江月本人,并问如何处理这份遗书。蓝江月看了以后,在自家的院子里,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一把火烧掉了它,灰烬在八月的微风中飘得好远好远,最终卷成更加破碎的粉末,作为往事,就让它随风而逝,蓝江月想,这是处理往事最好的办法。
蓝天星的手术在即,亲人,朋友,学校的学生组成了庞大的队伍给蓝天星加油鼓劲。就在蓝天星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一个身着天蓝色连衣裙,在脑后扎着简单马尾辫的女性出现在手术室门口。她的眼睛不大,玫红色的挎包让她显得端庄却不俗套,大方但不张扬。
“您好,请问您找蓝校长么?”刘研走过来问。
“哦,不,我想找三个人,一个护士告诉我会在这里找到他们三个人。”
“三个人?”
“对,他们分别是蓝江月先生,晁隼先生还有周柳先生。”
“怎么找这么多人?敢问您是?”
“我是市实验小学的老师,这次全市举行的小学生优秀作文大赛上,武书连的作文获得了一等奖,他的作文《我的三个爸爸》也将在报纸上刊登,我来一是传达这个好消息,二来想认识一下这三个爸爸到底是谁。”
若干年过去了,在一个新房子里,蓝江月和一头白发的父亲在阳台上下象棋,天蓝色的窗帘被夏日的晚霞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颜色,这种宁静的下午在身边飘出了茶香里变得微醺,被儿子将了一军之后,蓝天星很不满足,但实在是因为记不住前面几步棋是怎么走的了而无可奈何。蓝江月给老爸到了一杯绿茶之后,二人望着远处的花园,花园里的草坪上,三叶草盛开着白色的小花,一个小不点正和庄晓梅玩得满头大汗。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抬着一盆洗好的衣服走进阳台,对蓝江月温柔地笑了笑。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让她丰满的脸庞更加富有女性的魅力。
“我的爸爸是一位大英雄,他勇敢地面对死亡的威胁,顶住压力,将坏人绳之以法,我因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武书连在作文中写道。
这个世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如果它是灾难,那就勇敢地面对,即使结果是无尽地悲凉,但也要勇敢地活着,如果几乎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只留给我一样东西,我向上天祈求,请给我留下爱,我将拼死拥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