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透过云彩,散落在封禅寺中。
广场上,台阶上,楼台之上,一片朝红。昨天在落灰之中败去的梨花,随着昨天的江水冲刷,发出了许多嫩芽,迎着朝霞闪烁着清新的光芒。
念世大师的脸也被朝霞覆盖,显现出一些潮红,他已震惊,然后气愤,他此刻看着武夜来已经说呼出话来。
武夜来不管念世大师的震惊,道:“若我在灭完佛祖之后,你还没有带着所有的弟子离开,那也就不用离开了!”
说着,武夜来转过身朝着广场上只剩下半张脸的佛祖走去。
身后的众人已是呆住。这一刻他们才知道,神武山庄终究是神武山庄,他们都错了。
昔日武夜来刚出现在大荒山的时候,他要放走妖狐小景,众多正道有异议,武夜来直接无视,如今这种感觉回来了。
武夜来连魔教都能灭,区区一个封禅寺算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传世仙子才知道武夜来对谢雨裳有多情深义重!
武夜来宁肯隐藏身份去灭魔教,而不与谢雨裳相认,明显就是为了谢雨裳去灭魔教的。这一切都因为谢雨裳有着绝世纯阴之体,是魔教诸多秘法乃至炼器的最好载体。
如今,武夜来要灭佛,要让封禅寺的僧人离开参岳大山,自然也是因为谢雨裳。
佛祖要镇压谢雨裳,武夜来便灭佛。封禅寺的弟子曾忘恩负义,武夜来便让这些人滚出参岳大山,由神武山庄占领。
在这里的人,都不傻,片刻之间已猜到了武夜来的动机。
谢澜万万没有想到,武夜来的愤怒远远超过了他这个父亲,一时愣在原地。
武夜来已来到大佛之前,他站在谢雨裳昨夜所站的位置,以同样的角度看着佛祖。
宁清辰不知何时走到他的面前道:“需要帮忙么?”
武夜来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只想一个人做!”
宁清辰点了点头,先前谢澜和武夜来说的话,包括现在和念世大师等人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既然武夜来只想一个人做,宁清辰也不会插手,虽然他也很想跟佛祖一战。
突然,有无数柄利剑,穿破虚空而来,全部插在武夜来的周身,插在广场的石板之间。
武夜来的身边出现了一只方形虚幻的鼎,正是他从剑林收服的虚天宝鼎。囚牛出现在了虚天宝鼎之上,对着佛祖吼声不绝。
利剑自然是来自万劫窟的那些半神兵,自收服虚天宝鼎之后,便一直放在虚天宝鼎之中。
宁清辰看见虚天宝鼎的时候,眉头皱了皱眉,随即恢复如常,看着下方的动静。
原本一动不动的佛祖,随着囚牛的出现,好像活了过来。仅剩的一只眼睛,好像有了活气。
囚牛本是上古妖兽,又在虚天宝鼎之中又被魔教的秘法囚禁无数年,一身的妖气,虽不及塔林的万分之一,但与谢雨裳的一战佛祖元气大伤,如今囚牛的嘶吼,也能把它从远古的力量中唤醒。
佛陀降世,本就是为了封禅寺受到妖邪攻击,面临灭寺的危险时出现的。
如今四周死寂,封禅寺早已没有了生气,再加上先前武夜来的话并非对念世大师一个人说,而是用真气传遍了封禅寺的每一个角落。
只要在参岳大山四周,就一定能听得到。
神武山庄武夜来说出的话,还有回旋的余地么?
虽然有昨天满寺的人,决心赴死的对抗万宗堂的灵兽。但一天一夜的动荡,又死里逃生,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疲惫,化作了人心惶惶。
囚牛的吼声,撕破整座寺的空寂。
屋檐上的无数风铃,纷纷碎裂,连一声响动都没有发出,就全部化作飞灰。
武夜来看着佛祖道:“你既然已经瞎了,就不应该再有眼睛!”
念世大师闭上了眼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的愤怒已经无用。佛祖都能臣服谢雨裳,武夜来佛祖已无可退避,是否真的一战而灭?
武夜来的话语刚落,周身的数十柄半神兵便冲天而起,带着插破石板的锋利,直接朝佛祖的眼睛刺去。
一年前,武夜来就是凭着这些半神兵灭了剑林,如今这些剑直指佛祖的眼睛。
数十柄半神兵无论放在哪,都绝对不容小觑,特别是随着十八年前冷月大江上一战,诸多神兵利器的损毁,拥有这么多半神兵已惊为天人。
数十柄半神兵周身流波翻转,转眼之间,已来到佛祖的身前。佛祖的额心处,一道金光喷出,挡在了数十柄半神兵之前。
半神兵被金光罩一挡,再无前进。
武夜来神态自若的看着佛祖,然后他轻轻的向前一步。
脚步轻柔,落在石板之上,石板却是突然裂开,出现了无数条纹。
原本被挡住的众神兵,随着武夜来的脚步向前,也齐齐上前了一步,把金光推后了一步。
早晨的霞光落在佛祖的半张脸上,像是被憋红,又像是满脸鲜血,狰狞不已。
武夜来的脚步再次提起,然后他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向前走去。随着每前进一步,所过的地上,石板便裂开无数裂纹。
第五步的落下,石板尽皆粉碎,然而数十柄半神兵也到了佛祖的眼前,就差一步就能刺到佛祖的眼睛,就差一步佛祖的金光罩就能全部的破去。
武夜来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佛祖,而是看向了参岳大山的山顶。
参岳大山的山顶有崖坪,崖坪上有一株梨花。昨天夜里,谢雨裳甚至借着崖坪上来的一瓣梨花,破了镇妖钟,破了佛祖的相,从而让佛祖臣服。
如今,武夜来的目光,骤然看向崖坪,所有的目光也随着看向上方。
朝阳的光洒在空中,把清新的空气,染得有些清凉,天空一片寂静。
没有人知道上面发生了,但觉得武夜来不会突然停下来看向天空。
念世大师看着上方,隐隐猜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欣喜,但也透着许多担忧。
宁清辰的修为虽不及武夜来,但他的真气也达到了三种颜色,他随着武夜来的目光看去,隐隐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眉头轻轻皱了皱。
晨风吹过崖坪,崖坪上的梨花清香四溢。
梨花树下坐着一位老僧,他的名字也叫老僧。早先时候,他曾和念世大师接见了谢澜,直到谢澜下令放箭的时候,老僧回到了崖坪。
有些事无法挽回,便要想着善后。
这些年念世大师俗念太重,连起码的这些事都忘了。
于是老僧如同过去的数十年一般,坐在了崖坪之上。梨树之下是棋盘,万宗堂来临的那一晚老僧和念世大师曾在这里下过一盘棋。
如今棋盘里的棋子摆放跟当晚念世大师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如今这一步正是当时念世大师无法落子的那一步。
只是当时棋局被毁,而今朝阳之中,每一步都像暗含着天地玄机。
老僧坐了当日念世大师的位置,手中举着一枚棋子,不过他没有要放下这枚棋子的意思,因为这盘棋他已参研了数十年,如果早能落子,也便落了,何苦等到今日?
无论怎么落都必输无疑,只是落子的人不肯认输,一直举棋不定罢了。
老僧的对面是空空的座椅,不过今天老僧可别没有以为对面没有人,或者说,自崖坪之上摆了这盘棋,老僧便从没有认为对面没有人。
这盘棋来自佛祖当年留下的残局,收留在封禅寺的经阁之中。老僧当年被禁足之后,从经阁之中把这份残局找了出来,并研究多年。每一步的走向都了如指掌。
但无论怎样,终究走入这般死境。
昨夜佛祖随着谢雨裳被妖邪之气侵体醒来,老僧便想亲自与佛祖对弈一盘,于是重新落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老僧的对面虽然空旷,但老僧知道,今天对面坐的是佛祖。
尽管已不是无数年前的佛祖,但佛祖曾经的力量还存在天地之间。
现在老僧就是要保持佛祖战无不胜的态度和自信。
只要棋盘之上没人能够破解,佛祖自然不会败给武夜来,因为他是无所不能的佛祖,是无可战胜,拥有大智慧的佛祖。
武夜来的数十柄半神兵距离佛祖的眼睛只剩最后一步,棋盘上也无法落下那一步。
落下必输无疑,不落佛祖便无可战胜。
武夜来不懂围棋,说来可笑,他神武山庄除了武学典籍,除了各大门派秘闻,竟是很少有这种娱乐的东西。
武夜来的萧都是他小时候游历的时候,觉得有趣,学会的。并非神武山庄所有。
既然不会下棋,武夜来自然无法走出下一步。
于是武夜来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但武夜来不会一直停下去,于是他的眼睛看向崖坪之上,崖坪之上有梨树,梨树之上有梨花,花香雅人,无数梨花之中,有一朵梨花落了下来。
梨花缓缓的飘落,带着朝阳的红,落在一个空格子之中。老僧从梨花飘落开始就盯着这朵梨花,直到梨花落在空格子之中,老僧也把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梨花之上。
梨花驮着白子,一片明净。
老僧看着棋子落下的地方,先是不解,眉头紧锁,然后却是眉头舒展,笑了。
这一步棋是他代武夜来落下的,棋子落入的地方,与数十年已来老僧推演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并无偏差,必死无疑。
既然棋盘上武夜来输了,便是佛祖赢了,佛祖赢了,武夜来也便灭不了佛。
灭不了佛,封禅寺自然能存在!
于是老僧笑了,如同一阵风经过的满树梨花。
但下一刻,老僧的脸色大变。
因为他感知到广场上,武夜来竟然前进了一步,无数半神兵无视金光罩,直接插在佛祖的眼中,脸上,以及上半身。
整座大佛随着无数半神兵的刺去,轰然倒塌。
屹立数千年的大佛,就在武夜来的半神兵之中,如世间所有的建筑一般,带着粉尘,轰然倒塌,丝毫没有佛家气象。
老僧大声叫道:“不可能,佛祖没有输,你的剑怎么能刺到佛祖?绝对不可能!”
崖坪之上,老僧再次看向棋盘,棋盘里的棋子还是摆放如初,武夜来落下的棋子依然是死局。
老僧还是一脸不可置信,有些癫狂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佛祖没有输!”
武夜来看着崖坪之上,连佛祖倒塌都没有继续再看,他道:“他是没有输,但他已经瞎了!”
武夜来说过要灭佛,然后就灭佛,他对佛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既然已经瞎了,就不应该再有眼睛。
瞎,自然就不会有眼睛。佛祖还有眼睛,说明他并不是眼睛瞎了,而是心瞎了。
他看不见谢雨裳为封禅寺所做的一切,却看到谢雨裳被妖邪之气侵体,然后无情镇压。
这难道不是心瞎了么?
既然佛祖的心已经瞎了,眼睛看得到有什么用,他能知道武夜来的棋是否输了么?
他在意的是谁敢不敢在棋盘上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