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工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但谁都没想到,她造东西的速度能这么快。周五那天量了尺寸,周日下午,沈畅还和路北北坐在琴房里时,练琴的间隙点开微信朋友圈看了看,她居然就看到了张夏工的照片。夏工倚着那辆宾利,手扶在车顶蓬上,腿前伸,略略低头,面带笑容,连那一绺滑到胸前的长发都如此恰到好处。
“这么快就修好了?”路北北问。
“好像是的。”沈畅答,念出了照片配字。“学校给配的工作间,电脑,3D打印机,院里还有车床随便用,想做什么东西就做什么东西。有导师带着在欧洲开学术会议,有教授平等地跟你讨论图纸和论文观点,出来读书,真的挺享受。”
“夏工这是要气死谁呢。”路北北说,“好了学神,你刚刚的拍子记住了吗?”
“啊?”
沈畅一愣。她去拿手机前,路北北拿着两只铅笔敲了一小段节奏,想让沈畅模仿一下。但同学的微信发进来叫她看朋友圈,沈畅看了,回复了,放下手机她就把路北北敲的节奏忘了。
“再听一遍。”路北北说。
沈畅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路北北手里两只铅笔一下又一下,这是个挺复杂的节奏型,她要弹的这首曲子里有两个小节是这样,但她一直没数对拍子。敲完,路北北问她记住了没有,沈畅点点头。她刚要试,这时手机铃又响了一下,仍旧是微信。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路北北率先拿过。
“先来一遍。”路北北说。
老师是个专心的老师,学生实在不够格。沈畅一下涨红了脸。“北北,那个,你能再敲一遍吗?铃声把我数的拍子搞乱了。”
铅笔敲了第三遍,沈畅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笔落声止,沈畅双手放在琴上,不由分说就要弹下去,而路北北手里,学神的手机响起了电话铃声。
“天啊。”
路北北站到琴房门外去思考人生了,沈畅一边道歉一边接了电话,那头却罕见是李凯。“学神,北北和你在一起吗?她不回我微信,不接我电话。”
“在。”沈畅答,顺便向门外望了一眼,路北北正仰望天空。
“她在琴房时,手机都是静音的,肯定是没看到。”沈畅说,“我把电话给她?”
“不用。你跟她说一声,你们两个赶紧回宿舍吧,场面已经失控了,急需救火。”
“啊?着火了?你确定不是婆婆做饭,烟太大?”沈畅问。
“不是,就是着火了!”李凯答,“快回来。”
“有多大?”
“大极了,再不回来,后院要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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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北北和沈畅还没回宿舍,而另外两个男生加上夏冬青都在厨房。夏冬青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餐桌边,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坐在对面,战战兢兢,一个也不敢动。
而夏冬青盯着电脑屏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阴森无比。
“那车不是我的,是我同学的。”
电脑屏幕那边立刻是一片哗然,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网线穿越八个时区,惊得窗外的仲君都跳了起来,蓝色的虎皮鹦鹉也伸出头看看。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中国人还是老外?”
屏幕里的人问,不止一个是一群。夏冬青回答说是男同学,中国人,那边又是一片惊呼。“那你怎么还不嫁?”他们问,“开得起宾利,这得是多有钱?”
“有钱我就得嫁了?”夏冬青反问。
“废话!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找婆家?”一个女声回答。
“别急,先问问人家是不是有孩子,是不是二婚。”另一个女声说,“我看着像。要不然,青青天天也不打扮,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能看上她?”
“谁看上我了?这是我同学的车,我就是帮个忙修一下。”夏冬青说。
“算了算了,那种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青青,我看他就是想玩玩你。你可别上当——最起码你得讹他点东西。要个包,要驴牌的。”
“对对对,多弄几个,除了驴牌的还有什么?多带几个回来。反正这男的有钱。你要是自己背不完,我们帮你背。”
“我谢谢你们。”夏冬青说。
“对了,我前两天还问你移民的事,你怎么不理我?我们都等着你把我们移出去呢。”那边又问。
“太婆呢?”夏冬青问,“不是她要跟我视频吗?你们还围在这儿干什么?”
电脑屏幕上,那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终于散开了,家里的电脑被拿到了年迈的老太太面前。夏冬青问了声好,而屏幕那头一声不吭。
“太婆。”夏冬青小声说,“您找我?”
“青青,你这穿得是什么?”
如此年迈的老太太的声音,几个室友互相看看,孙伯君和李凯这才想起来赶紧把沈畅和路北北手里的水桶接过去,放在一边。
而夏冬青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工装。“衣服啊,干活的衣服。”
“怎么跟你爸爸厂子里的工人似的?”
“可不就是下工厂穿的工服?”
“你去工厂了?那是你去的地方吗?青青,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点女孩子样子都没有?也不打扮,也不找婆家,也不穿裙子。我跟你讲,我在你这个年纪,你爸爸都会走路了。”
“是。”夏冬青答。
“你这个岁数,还能有男人看上你,还能这么有钱,那是祖上积德,加上我天天烧香拜佛给你换来的。”老太太又说,“还挑什么挑?”
“是。”夏冬青继续答。
“赶紧跟人家扯证,摆酒。”老太太说,“要是人家不同意,你就先怀上再说。”
实在忍无可忍,李凯站起身,刚要凑过去说句话,走廊中突然一片喧哗。电梯停运,而学生们都涌了出来,匆匆忙忙往楼下走。A单元的一个外国学生还凑过来敲敲C单元的门。“火警。”她喊,“疏散了!”
一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夏冬青砰地一声拍上笔记本,几人各自回了房间拿了钱和手机,跟着人流走楼梯出宿舍,只是意外为什么宿舍的火警铃没响。一片混乱之中,几人走散再合拢,而一向开得不快的消防车居然现在就已经从路口拐了过来。孙伯君正想向身边的外国学生问问这次又是哪层楼做饭起了太大的烟,不远处突然一声喊,路北北。
“婆婆,少爷——夏工!你们没事吧?”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们面前。“你们没烧到吧?”路北北问。
“什么——什么就没烧到?”夏冬青一愣,“哪里着火了?”
“啊?不是厨房着火了吗?还烧到了院子里?”
沈畅终于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怀里抱着的谱子都飞了一页,一个外国男生赶紧捡起来送还给她。消防车这时已经在宿舍门口停下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消防员跳下车,正准备进宿舍排查。
而夏冬青这才看到,沈畅手里还握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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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心烦,真的不心烦。”夏冬青说,“从我小时候,她们就是这样子。我爸爸妈妈告诉我直接和他们吵架就好,他们站在我这边。至于那老太太,她岁数已经那么大了,我应着就好,不当真。”
“我心烦。”李凯答,看着自己的信用卡。
“你没进法院就谢天谢地吧。”孙伯君说,“要是真给你算成假报火警,拘留都是轻的。”
“还好婆婆平时做饭有时就会很多烟。”沈畅说,“北北,你反应真快。”
“我就是影帝。”路北北答。
消防员把整个土豆楼查了一遍,没看明白到底哪里有哪怕一点火星。宿管开始问是哪个学生报的警,沈畅最终颤抖着走了出去,说是自己。壮实极了而且看着就很性感的大个子消防员问她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沈畅满头汗水,语无伦次,正要干脆说成是自己不小心打错了,路北北拉着剩下几个人凑了过来。
“我们做饭时起了油烟,也起了小火苗。”她用中文说,戳戳孙伯君。伯君婆婆赶紧就翻译成了英文。
“厨房吗?”消防员立刻问,“哪间?”
“三楼C单元。”路北北说,“其实火不大,我们当时就扑灭了。但是烟太大,我们的室友就以为还在着火,就打了火警电话。”
“但是你们走廊的火警报警器怎么没响?”宿管问。
“我们开阳台窗户了。”路北北说,“烟就从那边飘出去了。”
理由好像靠谱,以及C单元剩下所有人都是一通附和,消防员终于点点头。他还赞同了他们的危机意识,以及神速的临场反应,而后还告诉他们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不要试着自己灭火,逃生为先。最后,他递给他们一张单据,解释说如果是宿舍的火警报警,出警开支是学校的。但他们是自己报的警,需要自己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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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好。”李凯说,他哀嚎一声,趴在了下去,脑袋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买车已经透支了,出火警又是一大笔钱,他打电话给银行让他们临时提了透支额度,这才刷够了账单。
“有命,就不要惜钱。”孙伯君强调说,
“那也是我跟你配合。”孙伯君说,“我要是坚持说不知道,没做饭,少爷现在已经进去了。”
“我谢谢二位救命之恩,真的。”李凯说,“但是这恩德能不能等我下月再报?这个月我彻底破产了,信用卡提了额度还是爆了!”
“我们记在心里。”孙伯君说,“还有,夏冬青的照片是不是你照的?朋友圈是不是你撺掇着她发的?最后她亲戚找她开视频,是不是你先怂了,不敢替她站出来说句话?”
最后这句话不对,李凯坐起身子。“婆婆,话不能这么说。”李凯说,“我不是打电话叫北北和沈畅回来帮她了嘛?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夏工那里是一屏幕的女人,不去再叫五百只鸭子的援军,难道指望咱们两个大老爷们的战斗力?”
“你一个电话叫来了火警。”剩下四个人齐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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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爆更结束,我去重修下卷了,再暂停几天。大概两星期之后见吧。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