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纪的路北北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无中生有,恶意中伤。
但就是有。舒远明的学生?凭什么?她弹得又不好。是啊,她技术也就一般般,哪里出类拔萃了,为什么要收她做学生?更何况区区一个小学时的全国第三,现在越弹越差,舒远明到底是什么眼光?不,肯定是路北北上赶着找过去的,要沾舒远明的名气呗——舒远明的学生路北北,说出来多好听?对了,你们说,她到底塞了多少钱?
一天又一天,无休无止。连身边的同学都开始说悄悄话。你知道钢琴专业那个路北北吗?没什么本事,可是偏偏运气那么好。对,就是那个舒远明的学生。舒远明就收了她一个,别人给钱他还不要——我妈妈说,路北北是不是不止给了钱啊。那还能给什么?我们还小,不该知道的。
不该知道,根本就不知道,可偏偏要说。路北北的专业课老师赵老师十分生气,她把能找到的乱说话的学生都叫过去,狠狠教育他们不要信口开河。
“就算拎着你去舒远明家里,给什么他也不会要你。”她说,“琴弹得好再说话,弹不好就闭嘴回家练去。”
“我天天都练琴。”那个胖乎乎的小男生说,“这次国赛我还报名了,路北北都没报。她才是没好好练呢。”
“她用不着。好几年前人家就是全国第三了,你是吗?”赵老师说。
“好几年前又没那么多人学琴,又没那么多人去比赛,而且还是少年组,根本分不出什么名堂。”小男生答,“而且她现在弹得也不好啊。我都在弹拉赫了,她还是莫扎特,莫扎特,莫扎特。有什么难度?”
“拉赫是难,你弹得那个样子,好听吗?”赵老师说,“叫路北北来弹,肯定比你的好听。”
“可她没弹啊,她已经弹不了了。她不行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请你家长信不信?”赵老师说。
小男生悻悻地溜了。赵老师咬牙切齿,她知道请家长也没用,这些话不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手边是本谱子,赵老师拿起来,忿忿地往桌子上一扔。软趴趴的琴谱落了下去,也没响声。
“说得好像全国第三随随便便就拿?当年整个附小派出去的正规军没一个进决赛,路北北打游击队,自己捧个奖牌回来,你儿子倒是试试?”
“让她们眼红去。”一旁另一个女老师说,“过一阵就比赛了,北北再拿个名次回来,这群嚼舌头的就得闭嘴——就算不闭嘴,她自己也有底气了。”
赵老师这才站住了。“就是这问题。”她说,“她没报名。”
“啊?为什么?”
“她说是舒远明说的,比赛无所谓。”
“不,不对。”那个女老师说,“我想起来了,决赛评审团找他了。他不让北北去,肯定是为避嫌。”
“可他也没去啊,他推了。”
“那为什么?”那个女老师也问。
“我也想知道。”赵老师说。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赵老师拿着已经卷成了卷的谱子,敲敲桌沿。
“告诉北北,别理那些人。”另外那个女老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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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北北试着充耳不闻,但她终究做不到。父母太忙没办法接送,每天放学,她得自己回家,所以她就得自己从校门口等着的那一大群家长中穿过去。
就算不理,也拦不住别人一定要说,因为没人能帮她捂上耳朵,没人能帮她向那些人说一句闭嘴。
“你看,那个就是路北北。”一个妈妈说,“我就实在看不出她哪里好,头发都梳不齐。她家是不是没人管她?”
“这谁知道。”另一个妈妈答,“不过小时候没好好管是真的,我儿子说她现在还在磨基本功呢。”
“我一直就说,她技术不好,只敢弹点简单的曲子,糊弄糊弄人。一旦上真格的不行了。”第三个妈妈说,“不然这次比赛她怎么不敢报名?害怕呗。”
“她在舒远明那里上课,得是多少钱啊?”第四个妈妈问,她好像没在意别人说什么。
“那咱们直接问问她,不就得了。”第一个妈妈说。
那个头上总是翘着撮头发的小女孩慢慢走过来了,稍微低着头,双手抓着校服衣角。几个妈妈迎上去。“路北北。”其中一个妈妈说,“阿姨问你点事情好不好?”
“啊?”
路北北抬起头,有点怯懦。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舒远明那里上课呢。”另一个妈妈说,“阿姨想问问你,学费得是多少钱?”
路北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原本就不想理她们,可几个大人站在面前,她又不知道怎么绕开。
“怎么好这么问呢?”第三个妈妈说,“小孩子都吓到了。来,北北,你跟我讲讲,为什么舒老师就会收你做学生呢?你是跟他怎么说的?”
“我——我不知道。”
路北北小声说。几个妈妈挑起眉毛,一旁不少家长也走近了点,想看热闹。
“咦,还知道藏着掖着?这可不好。”又一个妈妈说,“孔融让梨知道吗?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自私?”
“是啊,说出来听听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敢见人的事情太多了,我还听说最近专业赛你都没报名。为什么不报?你都是舒远明的学生了。”
“是不是原本就没那个本事,所以怕露馅,怕舒远明知道了,不要你了?”
“我不是他学生!”
路北北终于喊了出来。而几个妈妈愣了一下,又一起笑起来。
“不是?你就别瞒着了。我们都知道的。我说,你爸爸妈妈到底是花了多少钱,才把你送过去的呢?”
“恐怕花得不止是钱吧。”
“可是我还真听说舒远明不愿意让你喊他老师呢。路北北,你真的有资格做他学生吗?”
“这问题问得好,是得好好想想。”
一句又一句,你一言我一语。路北北先是抓着衣角,而后拽起书包背带,最后拽住鬓角两握小短发。逼问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有个妈妈甚至弯下腰来凑到她眼前。“告诉阿姨,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又给了点什么?”
又怕又气,路北北头一低,不管不顾从人缝中撞了出去,一头扎向马路对面。
“哎哟——这个倒霉孩子,果然没家教。撞死我了!”
额头被撞了个包的那个妈妈揉着脑门。其他家长的目光跟着路北北一起飞过马路,飞到对面,最后被驶来的一辆公交车挡住。车再度开走时,那个小女孩终于不见了。
“又去舒远明那里。”一个妈妈说,“我儿子知道,她平时回家不是这趟车的。”
“真是邪门。怎么就看中她了呢?”
头上撞了个包的妈妈说,仍旧揉着脑门。